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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鬼胎(57) ...

  •   命道童将蒋碧游送出皆宁观,郦神爱背倚着门,徐徐吐出一口气。她本以为自己经此大辱,应是如泥塑木胎一般,就此浑浑噩噩下去,岂知竟也一点一滴地回复了过来,只不知是否是孔朝清等人连番来劝之功。她自度己身,也比以往多了几分超逸之心,心上那伤痕虽然深重,只因这几日屡屡迫着自己去拂拭,倒也像习惯了它痛一般,不以为意起来。
      她又叹了口气,挽挽袖子,开始亲手收检行李细软。
      此次督促行宫众人还都一事,乃是他们离京前就由钦天监算好了凶吉的,是以行宫上下都可着日子收拾行囊,皆宁观亦是早已遥命京中,若无急事便先停了鹰信,以免收拾不及,耽搁时辰。
      可惜事与愿违。
      到了出发这一日,晨光朦胧,雾霜两散,皆宁观诸人的行李家什早就搬上大车,上至郦神爱与六冠,下至道童、力士,皆束手聚于观中明堂安静等待,时辰一到,便直接前往宫门处与文妃等人车驾汇合。这也是孔朝清早已定好、特意预先遣人提点过数遍的。
      直到他们眼睁睁地看见半空中一只信隼,轻巧地盘旋回折,于众目睽睽之下熟门熟路地落在花音臂上。
      花音茫茫然和那灰鸟大眼瞪小眼,直到这扁毛畜生不耐烦地叨了她一下,她才忙不迭地拆下缚于隼足的信筒,只瞄了一眼暗记的颜色,便叫道:“永新姐,是你们金仙观的!”
      永新本专心致志地悄悄抹眼泪,闻言一时反应不过来,应了一句:“啊?”一个信筒便劈面抛来。郦神爱本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戏——安置信隼一事又不需要她去做——却见永新阅信后脸面便涨得通红,怕触及她心中真病,忙不迭移开视线,却听到永新迟疑道:“师兄,似乎是……找你的。”
      “怎、怎么?”郦神爱一时也愣住了,着实想不通内中有何联系,又见堂上堂下,众人目光皆古怪地汇聚而来,她也满身不自在,只得一面拆阅一面打趣,“说来我少时也曾变装去过北里,还仗着身手轻捷欠过缠头,莫不是你们把这事儿查出来问我要钱了不成?”
      宝疏闻言惊喜至极,一时真想求着郦神爱教她带自己也去见识一回,却被小望死命拉住,只示意她看永新——果见那秀丽女冠满面忧愁,双颊虽仍绯红,望向郦神爱的眼神却尽是怜惜。她登时将那荒唐想法抛诸脑后,一颗心沉甸甸地坠了下来,却须不是她们大惊小怪,只因二人随郦神爱南还北返,深知她近日着实走了太多背运,每次觉得景况不可能更糟时,下一刻就会有更大的麻烦事接踵而来,哪怕此番回到皆宁观修整一时,总觉得安稳妥帖了,谁能料到蒋碧游还能找上门来呢?
      那一夜六冠望着手中道童潜录下的郦神爱与蒋碧游对谈言语,均是一夜未眠,最后纷纷在残烛上烧净底稿,由褚修宜执笔,仿写了一份文辞和缓些的交差了事。
      如今看来,这背运却是还未走完。
      那厢众人心思各异,这厢郦神爱满腹狐疑,她草草看完这封谍纸,未曾如永新预料的那般大发雷霆,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继而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翻到前头重看了一遍,才终于失笑。
      应浓忍不住拐了拐永新,使了个眼色,永新亦不解,干脆问道:“不知师兄有何安排?”
      “我也没主意呢,说出来大家议吧。”郦神爱苦笑,又命堂下女冠携道童、力士押车先行于宫门处等候,明堂之中,唯余她们体己的七人,“永新师兄说说罢,这事儿……我须不知如何开口。”
      永新闻言,只比她更加为难,扭捏了半日,方才小声道:“师兄那位裴……裴郎君,日前找上了金仙观,观众姊妹不防头,引他去了妾一好友处,那好友正是个荤道士,于是……便……”她未说完,小望与宝疏便齐齐大怒,宝疏气极引刀,叵耐裴度不在眼前给她劈砍,想了想只得忿忿剁了身前几案的一角。
      “从你的月俸里扣。”郦神爱笑着一指她。
      “师兄!”宝疏喊道,“你还笑得出来!”
      “二位且先听我说!”永新虽是出身教坊,对一些事应是司空见惯,可眼前的女郎们却不同旁人,此刻她已是满头大汗,脸色红得如中暑一般,“并、并未成事,他们并未成事!裴、裴郎君待我那姊妹衣衫尽褪、那最脆弱之处也暴露在外时,拿刀迫她与我联络,向贵主传个话。”
      “什么?”小望与宝疏相对愕然,“还有这等丑事?”
      永新难堪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又道:“我那姊妹,本也是个臂上能跑马的人物,若不是彼处为人所制,她是万万不肯应承的,那裴郎君下手颇狠,不知她如今可能否下地走动。”
      “唉……”郦神爱不由叹息,在座众人虽然难以与一女妓共情,但是略一揣摩永新口中隐晦提及的伤势,也觉得齿冷。“烂透了的田舍奴!”小望低声骂道,她先时还晓得避开郦神爱,如今已是气上心头,完全不管不顾了。
      座中唯有褚修宜还冷静,出言主持道:“不知裴郎如此周折,要传一句什么话与师兄?”
      “必是为了他妹子裴娘子了。”小望犹自恼怒,花音便抢着答道,“诸位可是忘了,那裴娘子被宠昏了头,对师兄不敬不说,还欲栽赃这恩主,如今已是被皇后殿下亲口打发到东内待罪,据我这边的消息,只待春至冰消,就要一气贬到辎川行宫呢。”
      永新双眼通红,只是点点头,倒还是褚修宜问了一句:“可是要师兄给他个说法?”
      “他敢!”宝疏喝道,险些把另一只几角也给砍了。
      “你们可消停点罢,师兄在瞧着呢。”应浓只得出言相劝,众人齐齐向郦神爱望去,却发现她只是含笑出神而已,便是一叹。
      永新便又为郦神爱担忧起来,道:“那裴郎君倒是想与师兄见一面呢。他不在禁中不知实情,只知道妹子忽喇巴儿就给贬了,还贬得那么远,家中长辈都急病了,转过来师兄又受那么大一场苛责,他心中更是担忧,是以无论如何也请见师兄一面,若有能相助之处,自然不会吝惜财物。”
      “我呸!”小望脱口骂道,“他帮师兄?不可能的了!我们师兄怕是生来就要给他擦屁股的罢?堂堂男儿郎护不住自家妹子,要上要下都要师兄出手,他还有什么脸面称要襄助师兄?一个没落旧家,漏网之鱼罢了,自己还在缇骑的监视簿子上呆着呢,是拿得出钱帛还是拿得出人手?我呸!驴粪蛋子表面光!”
      她一时失口,众人纷纷色变,独郦神爱容色不动,坦然笑问道:“咦,小望,你还见过驴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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