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鱼》呦卡

32、32

　　32

　　裴游原内心什么东西像海啸一般呼啸而来。
　　答应她。
　　答应她。
　　快点抓住她。

　　裴游原听到内心那个恶魔这般喊道。
　　他低头看着十指相扣的手，她的手很小，自己宽大的手掌轻易就能将她笼进去，她细腻的肌肤衬得他满手粗糙。
　　他配吗？
　　别人不知道他处境如何，他自己不知道吗？

　　死死忍着心口的疼痛，裴游原摇了摇头。
　　方虞脸上浮现出愕然。

　　“你不……我吗？”方虞将那二字咬得极为模糊。
　　“如果不是，为什么你会做那么多事情？”方虞是打直球的人，她不觉得自己心里的感觉出现错误。
　　她知道他。
　　就像他知道她一样。
　　“是我一厢情……”
　　“一厢情愿”的“愿”字还没说出口，裴游原就伸出长指贴在了方虞的唇上。
　　他不让她说下去。
　　不是。

　　“我还不能。”裴游原抿抿唇，眉间隆成一座山，“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你。”
　　“很重要吗？”方虞问。
　　“嗯。”
　　“你违法乱纪了？”
　　“没有。”
　　“你欠债了？”方虞追问。
　　裴游原摇摇头，这些年他挣钱很拼命，早些年欠的他早还上了。

　　方虞抬眸，疑惑地扫视了一遍裴游原的脸，“难道你是gay？”
　　裴游原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不知道这么紧张严肃的对话下，她怎么能冒出来这个想法。

　　“你是不是在说你妈妈的事情？”方虞想明白他的症结。
　　裴游原望着她，目光沉沉，缓慢点了点头。
　　他在等她继续问，他觉得短暂的安静像等着法官宣判。

　　“你爱你妈妈吗？”方虞轻声问。
　　裴游原点头，点得利索又郑重。
　　“那就没事了。”方虞松了一口气，笑得眉眼弯弯。
　　裴游原没说话。
　　方虞看他全身紧绷。
　　“为什么？”裴游原目光幽深，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哑意。

　　“你这么好，你又这么爱她，我不用见，就知道她肯定是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方虞话说得真心实意。
　　被自家孩子喜欢的家长，怎么会是坏人呢？

　　“方虞。”裴游原喊了她一声，鼻息颤抖。
　　“嗯？”方虞出声。
　　裴游原紧紧抿着唇，怕情绪决堤之后，吓到方虞。
　　她啊她。
　　一种酸涩和疼惜充斥心间。

　　“你这里，怎么回事？”就着灯光，裴游原突然发现方虞下巴处淡淡的淤青。
　　“是你爸妈？”
　　方虞摇摇头，顿了一下，“我不想说。”
　　裴游原摸上那抹淤青，骨节分明的长指颤了颤。
　　“很疼吧？”
　　“还好。”方虞笑笑，她说真的，时间长了，□□上反而不那么痛了。
　　“以后……以后好吗？我会找时间全部告诉你。”方虞轻声道。
　　她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
　　可是这淤青就像天堑，她暂时没有勇气跨越。

　　裴游原目光紧紧锁住她，好半天，点了点头。

　　昏黄的灯光在客厅倾泻，窗外是瓢泼的大雨。
　　方虞仰着头，她咬着自己的唇，直直望到裴游原的目光深处。
　　“裴游原，你不要牵我的手吗？”
　　“我满十八岁了。”

　　她声音软糯，裴游原也跟着仰头，他重重喘息了一声。
　　她真会撒娇。
　　她可真会要他的命。

　　须臾，方虞看到裴游原喉结上下滚动，脖颈上青筋微微爆出来，性感异常。

　　裴游原低头深深看了方虞一眼，他嗓音已经哑得不行，像是防守线完全溃败一样，他叹道，“方虞，你怎么总是抢我的台词？”

　　还未等方虞反应过来，她的后背就抵到了墙。
　　“啪嗒”一声响，恰好撞到了墙上的开关。
　　小小的客厅一下从明亮变成漆黑，只有街道边路灯不明朗的光线缓慢洒进来。

　　外面雨声阵阵。
　　这里心跳震震。
　　气息近到他几乎将她完全拢在他的怀里。

　　他趴在她的脖子一侧，喷出的温热鼻息不断敲打着她的耳朵。
　　他们两个同时短短地喘了一声。
　　“方虞，我想做的不仅是牵你的手。”
　　还有更多不堪的念头。

　　黑暗中，猎物怜惜地隔空用手指贴在猎物的眉眼间。
　　然后，轻轻摸了一下。

　　—

　　雨越下越大，裴游原得回去看看嘉树怎么样了。
　　“那我回了。”裴游原看着方虞，“你自己可以吗？”
　　怎么着也不能和一个小孩儿抢人吧？
　　方虞淡淡想着，突然间，一个闪电外加雷声，吓得方虞径自往裴游原旁边靠。
　　他自然地下意识揽住她，回过神，又松开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等闪电过去，裴游原没忍住，嗤了一声。
　　“你笑什么？”方虞趴在他肩上闷闷不乐。
　　“你之前就怕打雷闪电？”裴游原轻声问。
　　“不怕。”方虞嘴硬。
　　裴游原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嗯，不怕，你最勇敢。”
　　只是那股笑意即便强行忍着，还是传了过来。
　　方虞哼了一声。

　　“你要不然去我那里？”一个是嘉树，一个是方虞，裴游原皱着眉头说。
　　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行。
　　“要不然等会儿我再过来看你？”裴游原又提议，说话跟哄小孩儿一样。

　　方虞其实很舍不得裴游原离开。
　　而且她此刻确实很害怕。

　　“去你那边。”她咬咬牙。
　　“我后悔了。”裴游原想到晚上的场景，就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满鼻的水蜜桃香气向他涌来。
　　“现在就去。”方虞笑了一声，坚持道，“我保证只乖乖睡觉，什么也不做。”
　　“……”裴游原吸了一口气，“你怎么老抢我台词？”
　　方虞闷声笑了一下。

　　终究还是磨不过方虞，裴游原带着她回了自己家。
　　裴游原率先去嘉树的房间察看，小孩儿已经睡着了，扭头一看方虞，她脚步轻轻的，蹑手蹑脚还真像猫。
　　“做贼呢？”他拧着眉。
　　“嘘。”方虞指指嘉树房间，“别把他吵醒了。”

　　两个人回到房间，方虞看了看那张一米二的单人床，默不吭声。
　　“你睡我的床，今晚我睡沙发就行。”裴游原说。

　　方虞躺在裴游原的床上，觉得今天是很神奇的一天。
　　她和爸妈撕破脸皮，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说了。
　　她和他也扯下内心那层屏障，有的没的，也都表达了。

　　这个房间的气息和裴游原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方虞回过神来，很是头疼。
　　羞窘的。
　　她怎么就这么跟着过来了啊？

　　她翻了个身，卧室门外传来裴游原的声音，“怎么了？要喝水吗？”
　　他乍然说话，方虞屏着呼吸，乖乖躺着，板正得不像话。
　　突然一个打雷，方虞“啊”了一声。

　　裴游原敲了敲卧室门。
　　方虞窝在床边，贴着墙，“裴游原，要不然你睡我门口好了。”
　　门外静了一瞬。
　　轻笑声若有似无，“说什么当你队友，第一天我就成你的门卫了。”

　　方虞哑口无言，觉得不好意思。
　　好像……确实是这样哎。
　　她正想说点什么，外面响起沙发移动的声音。

　　方虞看到玻璃门上映出沙发的轮廓，裴游原躺了下去，身影也倒映在卧室的玻璃推拉门上。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放得开？”黑夜中方虞轻轻说道。
　　“什么意思？”裴游原嗓音淡淡。
　　“就……”方虞欲言又止，“就现在啊，打雷了，我莫名其妙就来了你家，霸占了你的床，害的你现在只能睡沙发。”
　　裴游原摇了摇头，他望着天花板，声音低沉，“不会。”
　　顿了顿，他补充道，“因为不止你想和我待在一起，我也想和你待在一起。”

　　方虞半直起身，透过外面微不可见的光望向裴游原。
　　“真的吗？你也想和我待在一起吗？”方虞撇撇嘴，不相信地说道，“可是我觉得你都不紧张哎？我虽然这样和你说话，可是我觉得我快紧张死了。”
　　方虞说着，一只手摸了摸她自己的脸。
　　那里很烫很烫。

　　裴游原的手摸了摸他自己的胸口。
　　噗通，噗通，噗通。
　　跳得飞快。
　　“这里，紧张得要跳出来了。”裴游原声音低哑。

　　方虞抿唇无声笑笑，重新躺回去。

　　莫妮卡·马里斯坦在《波拉尼奥的肖像》一书中写道：
　　“不管世界怎么发展，是好是坏，我们都还是当年的年轻人，梦想着骑一辆黑色的摩托驰骋在马路上，梦想着能得到一份转瞬即逝却又永恒不变的爱，梦想着能将这黑暗的世界带入光明。”

　　不管世界是好是坏，只要裴游原在她身边，她总能拥有无限勇气、无限力量去做梦、去狂奔。
　　一门之隔，两个人的影子都倒映在玻璃上，像两根枯萎的藤紧紧缠绕在一起，然后逐渐变得缤纷多彩，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我们是漫漫宇宙中漂泊着的两个孤独的小行星。
　　不遇到则已，一旦相遇，放射出的能量足以让两个人脱胎换骨。

　　—

　　第二天一早，方虞醒的时候，裴游原还在睡。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她蹑手蹑脚的起床，悄无声息地回去。

　　方虞洗漱完，打开手机。
　　里面只躺着一条来自方父的短信。
　　“到高考结束前，你好自为之吧，我和你妈带着方礼回了。”

　　方虞静静看着。
　　昨晚她就那样跑出来，他也没问她安不安全。
　　可能真的就像他所说的，大家彼此好自为之。

　　—

　　和裴游原的相处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两个人不在同一所学校，高三生整天忙着上学，至于裴游原则在忙着挣钱。
　　方虞对他的选择不置可否，她知道他是一个理性的人，别人可能看不懂他的选择，但她知道他在走最适合他的路。
　　他们都有秘密，他们还可以往前走走看。

　　她还是会给他买早餐。
　　但她也会在早起时发现自家门口总是放着各种各样吃的。
　　夜里他总是回来很晚，所以她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放过来的。

　　剩下的，方虞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将自己整理的英语和语文作文模板打印出来，放在裴游原的桌子上。
　　“是怕我高考考不好？”
　　“对于不学习也能数学考140＋的人，我怕什么？”
　　“谁说我不学习？”
　　“……”
　　难道这人还学习吗？

　　“不论是谁，这世界上都没有白得的午餐。”裴游原上高中之前，就已经自学过高中课程了。
　　“那你英语语文还那么低？”
　　“我只是不写作文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写？”
　　“我想补觉。”
　　“……”
　　方虞觉得就突然很想把自己的独家笔记要回来。

　　裴游原好像也不问方虞的学习、成绩，好像这一切都不重要。
　　有的时候，仔细想一想，这些微小的点也会让她迷茫，她并没有什么恋爱经验，可她也明白，像她和裴游原的这种关系压根无从参考。

　　“方虞，好好学习。”
　　他突然发过来一条这个，方虞不解。
　　“怎么突然说这个？”
　　“不要受我影响。”
　　“嗯？”
　　“就按照你的既定轨线，好好往前走吧，去过光明的生活。”

　　方虞垂眸，睫毛投出一片阴影。
　　怎么能不受影响呢？
　　他现在想降低这种影响，未免太天真。

　　“你能不受我影响吗？”方虞回。
　　许久，手机才传来一声震动。

　　裴游原：【好像也不能。】
　　方虞：【我有快一周没见你了。】
　　裴游原：【后天晚上我在惊春驻唱，你来吗？】

　　去惊春的话，会见到林西朵吧？
　　方虞想。

　　那边没有很快收到方虞的回复，连发两条过来。

　　裴游原：【我等你。】
　　裴游原：【想见你了。】

　　他们即便再挣扎，也早已是交织在一起的齿轮。
　　但幸好，他们都保有理智，都明确当前最主要的任务是什么。
　　方虞回了“好”。
　　关上手机，拿出一套英语试卷，方虞安静地做起来。

　　—

　　还未等到周五晚上，周四的时候，方虞就在学校收到了一条“惊喜”。
　　“我靠，林西朵是不是拿下裴神了啊？”
　　“我擦，不会之前和裴神在一起的女生就是林西朵吧？”
　　“我靠，你这么一说很像啊，上次那个女生的侧脸、身高、头发长短好像和林西朵有点相似啊！”
　　“不会吧……如果真是林西朵，她不早就公开炫耀了吗？”
　　“你们在说什么啊？”有同学疑惑。
　　“快快快，来贴吧，到《和男神一起》这个帖子里集合。”

　　每句话方虞都听到了，可当下脑子空白了一瞬间，没明白大家议论的什么意思。

　　《和男神一起》。
　　方虞一字一顿地打下这五个字。
　　搜出来的只有一篇帖子。

　　方虞还没点进去，就知道发贴子的是谁了。
　　LXD。
　　确实是林西朵。
　　这是她固定的马甲。

　　主楼里发了一张照片。
　　是裴游原的侧脸照。
　　看画质略微有点模糊，但仍旧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是裴游原。
　　眼窝深遂，鼻梁高挺，下颌线流畅。
　　他正在柜台挑选着炸串，略微弯腰，灰白色的外套将他的宽肩窄腰完美勾画，少年感深入骨髓。

　　主楼除了这张照片之外，还配了文字。
　　“和男神一起。”
　　五个字，简单却又令人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