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鱼》呦卡

29、29

　　29

　　方虞待在云溪的第二天，就被爷爷赶走了。
　　“我还想再陪陪您嘛。”
　　“陪我做什么？你还不容易放假，不赶紧歇歇脑子，能学好呢？”爷爷一边说，一边眼神瞟了一眼门外的裴游原。
　　“你不忙，你同学还不忙？人家好心好意送你过来，咱们也不能耽误别人太多时间。”

　　方虞抿抿唇。
　　把嘉树自己一个人留在海州岛……
　　不说裴游原，她自己也不放心。

　　和医生护士以及护工再三确认好爷爷的身体状况之后，方虞打算回海州岛了。

　　裴游原递给方虞一个袋子。
　　“这什么？”方虞一边问一边打开。
　　一双厚实的羊毛袜、一个可以快速烧开的热水袋、一套针脚绵密的保暖秋衣以及一些老人常喝的豆奶、黑芝麻糊等。

　　同个病房的大叔大婶望了过来，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两眼放光。
　　“给你爷爷买的吧？小姑娘可真用心，真孝顺。这些都很实用，老人肯定高兴呢。”
　　“小姑娘，这个羊毛袜在哪里买的啊？我家老爷子一到冬天脚就暖和不起来，我看这个袜子好得很呢。”

　　方虞怔愣在那里。
　　她没想到他比她还要细心。

　　—

　　十月四号的晚上，裴游原开着车返程。
　　明明来时和现在回去的路程一模一样，可心境却截然不同。
　　那晚的紧张和着急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车子已经行驶两个小时了。
　　裴游原看了看油表，决定在前面的加油站停下来。
　　橘黄色的光线闪烁，裴游原打开转向灯，将车停到加油箱前。

　　深夜，加油站的服务人员坐在一旁有点昏昏欲睡。
　　裴游原摁了一下喇叭。
　　过来给加油的是个女孩儿，被喇叭声猛地惊醒，她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加多少钱的？”话音刚落，看到裴游原那张脸时，表情语气全变了，“帅哥，加多少钱的？加满吗？”

　　方虞：“……”
　　裴游原倒是像没有察觉出来对方的企图一样，他把车钥匙递出去，随口道，“加满。”
　　女孩儿笑嘻嘻拿着钥匙去后面加油。
　　方虞盯着裴游原瞧。
　　“看什么？”裴游原突然扭过来问。

　　大概是看看什么样的颜值能在这么暗的光线里招蜂引蝶吧？
　　方虞敢想不敢说，视线下滑，灵感一闪。

　　“我才发现你这里有颗痣。”她伸手点了点裴游原的脖子。
　　温热的触感落在裴游原的肌肤上，又立刻悄然而逝。
　　裴游原自己都不知道他那里有颗痣。
　　他只觉被方虞碰过的那颗痣在不断发烫。

　　“裴游原，你知不知道痣是怎么来的啊？”方虞没话找话。
　　“黑色素沉淀。”裴游原惜字如金。
　　“才不是。”方虞将自己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流畅的锁骨，锁骨上方深洼处恰好一颗秀气的粉红色痣立在里面。
　　“我爷爷说我们身上的每一颗痣都是上帝亲吻过后对我们的祝福。”

　　裴游原整个人突然顿住了。
　　方虞漂亮的锁骨就这样猝不及防映入了他的视线。
　　他只看到那一颗粉红，听到她说“亲吻”，那瞬间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薄唇烙上去的画面。
　　空气中好像没有风，他突然发现十月初的夜晚好像仍然像夏天一样燥热。

　　“您好，加满了。”刚刚那个加油站的女孩儿突然过来，打破了主副驾驶的奇异氛围。

　　裴游原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并不能理解自己刚才的反应。
　　像极了青春期没有头脑的少年，这感觉令他陌生。

　　裴游原把油钱付了，但是并未立即开车出发，反而拐了弯停到最里边的便利店门口。
　　“买东西，去吗？”裴游原背对着她随口说。
　　方虞摇摇头，她没什么想吃的。

　　这边，方虞等了两分钟，也没见裴游原出来。
　　结账也这么慢？
　　她扭头往店里看过去。

　　刚刚那个给加油的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去了。
　　她举着手机，指着屏幕正在对裴游原说什么。
　　裴游原面无表情，眉头隆起，嘴唇动了动。
　　方虞坐在车里眨了眨眼睛。

　　—

　　裴游原坐进车里，发动机开始轰隆，车子再次出发。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裴游原把他那边的车窗打开了一点，他稍微侧身，薄薄的单眼皮掀起，问方虞，“这个，介意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烟盒。
　　方虞扫了一眼，黑绿色的万宝路。
　　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裴游原摁了一下车载点烟器，抽出一根烟咬到嘴边，凑上去点燃。
　　尼古丁和薄荷的气味瞬间一起在空间里蔓延开来。

　　“好抽吗？”方虞声音淡淡。
　　“就那样。”裴游原漫不经心，他嘴上咬着烟，脚下使劲踩了一下油门。
　　方虞看了看，突然伸出手，纤长的手指伸到裴游原的嘴边，将他的香烟劫过来。
　　转眼间，他的东西变成了她的。

　　方虞用手指夹着，放进嘴里，大口地吸了两下。
　　烟气来不及呼出去，全部吸进了肺里，呛得她直咳。
　　“呲啦”一声，裴游原踩了刹车。

　　“好抽吗？”刚才她问他的问题，现在成了他问她。
　　方虞呛得眼泪都出来了，短时间没法说话，她只摇了摇头。
　　裴游原面色严肃，从她嘴里将香烟捏走，然后徒手掐灭那点猩红后，径自扔到车上的垃圾袋里。
　　方虞看着他脸上的肃穆，不敢吭声了。

　　“小孩子不要抽烟。”裴游原语气绝对称不上好。
　　“那你为什么抽？”方虞反问。
　　裴游原怔了一下。
　　为什么抽？
　　好像不为什么吧？
　　这只是他烦躁时一种习惯性的行为。
　　他为他脑海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欲望感到可耻。

　　裴游原直直望向方虞，一直瞧得她低下头，“说你呢，扯我干嘛？”
　　方虞总觉得他目光如炬。
　　“不抽就不抽。”

　　反正她也并不喜欢。
　　只是刚才看他那样，被蛊惑是一瞬间的事。

　　—

　　车厢里静悄悄，方虞头抵在车窗上，像是随口一问。
　　“裴游原，你刚才出来的时候，那个女生拿着手机和你说什么呢？”
　　“她想要我的联系方式。”
　　“你给了吗？”方虞望着裴游原说。
　　“给了。”裴游原语气一如既往。
　　方虞慢慢地“哦”了一声。

　　方虞装得面上不显，其实心里郁闷得不行。
　　他竟然当着她的面给别的女生联系方式？！
　　他是人吗！
　　他几个意思？！
　　狗男人。

　　好半晌，她没出声，裴游原放慢车速看她在干嘛。
　　方虞正闷闷不乐，一会儿哼唧来哼唧去，一会儿双手呈爪状在车玻璃上烦躁地扒拉来扒拉去。

　　方虞忍不住，正想骂裴游原，手机突然“叮咚”一声。
　　有人给她发了信息。
　　方虞点开看。
　　“帅哥你好，我是刚才在加油站要你手机号的女生。不知道方不方便加你微信。”

　　方虞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她扭头，裴游原正专注地望着远方不吭声。
　　方虞一下子觉得自己做错了，扭扭捏捏地开口，“人家要的是你的电话号码，你把我的给她干嘛？”

　　裴游原头也没转地开口。
　　“我要是真的把我的给她，今晚的车玻璃不得被你抓破吗？”
　　“这车毕竟是借的。”
　　方虞：“……”

　　她觉得她对他的看法转变得早了。
　　她是瞎了眼才觉得这趟来他好像变温柔了。
　　裴游原……
　　还是那么的不近人情、不会说话！
　　但……他毕竟没给别人他的联系方式。
　　方虞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后面方虞不知道怎么睡着的，醒过来的时候天空恰也发生了变化。
　　天边与地平线的交界处掀起一道口子，光从那里撕裂。
　　窗外不一的景色像一帧帧流动的模糊油画。
　　公路沿线的电线杆逐渐消失在人的视野当中，紧接着，连绵群山、水泽平川、绿树野草、扑棱而起的灰鸟，一一跳跃着入镜，又转眼间呼啸而去。

　　方虞望向裴游原，他的侧脸被日出的橙黄模糊。
　　车厢里民谣轻响，车身疾驰，似乎远远把黑暗甩在了后边。
　　似梦非梦的瞬间，方虞突然产生一种错觉。

　　他好像正载着她——
　　一同从黑夜奔向天光。

　　—

　　都说人会有三次成长：
　　第一次是在发现自己爸妈是普通人的时候；
　　第二次是在发现自己是个普通人的时候；
　　第三次是在发现自己的孩子是个普通人的时候。
　　但方虞觉得人的成长并非如此。

　　高中的同学很少会知道，其实方虞初一初二的时候成绩并不突出。
　　但是她知道自己现阶段唯一可以拥有的砝码只有学习成绩，所以哪怕她觉得她转学以后有点跟不上岛上其他学生的脚步，但她仍旧没有放弃。
　　别人一天睡七八个小时，她一天就睡五个小时；别人吃饭慢条斯理，她快得像赶着去打仗，因为还要挤出时间去背单词。
　　所有努力叠加起来才让她在高三的时候足以迈入尖子生之列。

　　所以方虞心里很清楚：
　　在我们发现自己是普通人但仍旧没有放弃生活的时候；
　　明知道一些事情做了也未必有好结果但仍全力冲刺的时候。
　　是这些看起来傻乎乎的节点成就了我们。

　　因此国庆假期的最后几天，方虞待在自己的出租屋里都没出来，她在家里狠狠刷题。
　　好几天没有学习了，她内心实在惶恐，觉得不赶紧做两套卷子，下次考试就会立马跌到倒数第一去。
　　国庆放假前，她们进行了第一次月考，老师们已经批改完了试卷。
　　这次方虞在整个年级排第三。

　　学习委员是把成绩发送到了没有老师的扣扣群里，就思考的这会儿功夫，方虞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满屏的“99+”消息。
　　方虞一边专心写这次的考试总结，一边随手点开消息。
　　有人在群里匿名聊了起来。

　　“方虞第三？她之前不是在年级第七第八吗？怎么回事？这次考场上是不是偷抄别人的了？”
　　“语文成绩这么高？是不是在网上搜到标准答案了啊？”
　　“某些人看着风光霁月的，其实也是抄来的。英语145，她和英语老师关系不错，不会是英语老师泄题目给她了吧？”
　　“听说这次月考，年级里针对前一百名还有奖金发放。看方虞平常那个穷酸样子，铁定为了奖金偷题或者抄袭了。”

　　群里是两三个人匿名，正在一唱一和。
　　不用说，方虞只单单用脚趾头想一想，就知道里面领头的那个铁定是张星月。
　　如果只是单单在说自己，方虞可能还不会搭理，但是这次扯上的还有英语老师。

　　方虞垂眸。
　　为什么一个只帮她说过一次话的无辜之人也要被绞进这场口舌之争？
　　想了想，方虞没忍住，啪啪敲了字回复过去。

　　“你们是在说我抄袭吗？先不说我往常的成绩和努力大家有目共睹，进步合情合理。群里面匿名的几个人，你们不觉得自己很有意思吗？你们是蚱蜢吗？整天跳来跳去？”
　　“还是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上不了台面的老鼠，连姓名也不敢暴露出来，只敢躲在阴暗的角落窃窃私语？”

　　方虞想到她们往英语老师身上泼脏水，就格外来气。
　　“说英语老师给我泄题？你有没有长点脑子？你说英语老师和我关系好，那为了让我高考能考出个好成绩，这种小测试肯定想让我查漏补缺了。会泄哪门子的题目？”
　　“你们龌龊，不要把别人想的和你们一样龌龊。”
　　“也不用匿名了，谁还不知道谁？说你呢，张星月。”

　　张星月自然不认，继续用匿名一连发了几个“你是煞笔”的表情包。
　　方虞没回。
　　反正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她已经说出来了，就相当于在群里公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是堵不住这些人的嘴，也改变不了这些二极管们的想法的。

　　她正准备退出去，扣扣群的聊天页面最底层出现了一行小字。
　　“张星月今日在群内发言最积极，恭喜获得龙王标识。”

　　方虞：“……”
　　煞笔吗？
　　她有时候就觉得和这些人吵架是上天对她的一种降智惩罚。

　　方虞把群里的聊天记录进行了截图。
　　这也算有证据证明张星月在群里对她进行语言霸凌。
　　即便……
　　方虞垂眸，想到学校的任课老师们，即便老师们不管，但是她相信，早晚有一天能够用上。

　　—

　　方虞截完图，顺手点开微信，和裴游原的聊天对话框已经有两天没有更新了。
　　他从云溪回来之后一直很忙，两个人几乎没有碰上面的时候。
　　方虞看了看窗外，晴空万里，空阔得让人心情也变好一些。
　　她有点想见他。

　　只这么想着，方虞便也这么做了，她努力回想普通女孩儿遇到在她心里觉得不一样的男生时会做什么。
　　逛街？让林西朵看到他俩在一起，世界不得炸了锅？她还没有做好将一切摊开的准备。
　　吃饭？在家吃还更省钱呢。
　　看电影？
　　方虞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选项，离家不远就有一家影厅，怎么想怎么合适。

　　打开淘票票，发现最近热映的有一部文艺爱情片和一部漫威的动画电影。
　　看什么都行。
　　方虞给裴游原发了信息。
　　【有时间吗？】

　　那边很快给了回复。
　　【在忙。】

　　简单的两个字，方虞看了又看，抿了抿唇。
　　裴游原是在变脸吗？怎么感觉两天没见，他又成了一团冰呢？
　　方虞：【要看电影吗？】
　　想了想，方虞继续问了一句：【听说最近有一部文艺片不错。】

　　对面，裴游原一个劲儿被王哥催促，今晚的安排一场接一场。
　　他看着方虞发过来的信息，抿了抿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旁边人的话，一点点敲字过去。
　　【没时间。】

　　方虞看着这几个字，感觉自己的好心情也变得消寂了一点，她咬着唇发消息。
　　【再忙人也要休息嘛。】
　　裴游原捏了捏眉心，打下三个字：【真的忙。】

　　发送完，看着对面再没有回复，裴游原拧了拧眉。
　　不会哭了吧？
　　还是不想搭理自己了？

　　王哥还在耳边絮絮叨叨，“今晚这两场比赛你拿下的话，下周就能稍微轻松一些了。所以等会儿你一定要上点心……”
　　裴游原全然没有听进去。
　　他在想，方虞会不会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是故意冷人？
　　他做事一向不多做解释，可脑海中止不住地回想她掉眼泪的样子，像极了狐狸幼崽，鼻尖通红，眼眶浸湿，一团娇憨，好不可怜。

　　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只一瞬间，裴游原就做好了决定。
　　就这一次。
　　错轨一次，应该不会影响大方向。

　　“今晚两场比赛推掉，我现在要回家。”裴游原站起身朝王哥说了一句。
　　“？”
　　王哥还没来得及消化，裴游原已经似一阵旋风般出了后台室。

　　方虞看到裴游原回复的“真的忙”三个字，她反复品咂，怎么看都觉得里面透露出了极度的不耐烦。
　　热脸贴人冷屁股这滋味真不好受。
　　如果是之前只把裴游原当作工具人，那让她怎么样都行。可一旦真的产生了牵扯，方虞就觉得她矫情起来了，在乎的越来越多，忍受不了的也越来越多。
　　索性把手机丢到床上，她坐在书桌前看起书来，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以往很快能进入学习状态的自己，这会儿也像是得了阅读障碍症一样，书上的字怎么也飘不进她的心里。
　　方虞趴在桌子上叹着气哀嚎一声。
　　“叮咚”门铃声响了一下。

　　会是谁？
　　反正总不能是裴游原……
　　方虞敛了心思去开门，裴嘉树的笑颜露了出来。
　　“小鱼姐姐，我们去看电影吧！”

　　—

　　方虞眼皮一跳，感觉嘉树背后像是有一座山落了过来，她抬眸，裴游原高瘦的身影正立在那里。
　　他眼眸深邃，瞳珠锁定在她的脸上。
　　方虞咽了一下口水，别开脸，声音透着飘忽，“不是很忙，不是说没有时间吗？”

　　嗓音绵软，语气里的别扭显而易见。
　　嘉树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哥哥，往后退了一步，小小推了裴游原一下。
　　把裴游原推到方虞面前。

　　他就说，他在家自己玩得好好的，他哥突然发了神经病一样跑回来说要带他看电影。
　　他高兴得要死，急匆匆就要往楼下冲，被他哥哥揪到了小鱼姐姐家门口。
　　原来，他才是那个工具人。

　　裴游原忽略背后嘉树哀怨又亮晶晶的目光，他单薄的眼皮掀起，只看着方虞。
　　“又有时间了。”
　　方虞：“……”

　　原本压在心里的不舒服被他这不冷不热的解释卡得上下动弹不了，方虞咬了一下唇，低着头，小小地哼了一声，“哦，我知道了，反正你也不是为了我挪的时间。”
　　裴游原直勾勾望着她，抿着唇没有说话。

　　裴嘉树看两个人的氛围，莫名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少儿不宜的内容。
　　但他素来心大，想到班里好多人都嚷嚷着看了漫威新出的动漫，他心里也痒痒起来，“我想看最近那个动画片！我们快走吧！”
　　哼，等他看完，开学的时候他也要使劲炫耀一下。

　　裴游原看着方虞，等她进去收拾，他和嘉树站在门口等她。
　　方虞没什么东西要拿的，换了身衣服，就出来了。
　　嘉树正蹲在门口看楼梯上的蚂蚁，一看到方虞，眼睛都亮了，“小鱼姐姐好漂亮。”

　　他话音刚落，方虞就感受到了一抹略灼热的视线。
　　裴游原正倚在墙边，上下扫了她一眼，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突然唇角微勾。

　　嘉树往下走。
　　裴游原也转身，低哑里带着一点笑意的嗓音落进方虞的耳边。
　　“是好漂亮。”
　　方虞突然感觉脸烫了起来。

　　到电影院，裴嘉树一直嚷嚷着要看动画片，裴游原眼皮未抬，淡淡道，“动画片没有场次了，下次再带你看。”
　　方虞诧异得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她刚刚还在手机上看到动画片今天还有很多场，甚至比那个文艺爱情片排场更多！

　　裴嘉树一听，闷闷不乐地去柜台前买爆米花。
　　裴游原跟在后面准备去付钱，他突然感觉自己袖口被人扯了扯，低头看了一眼，白皙的手指捏着自己的衣角，像是她主动抓上来一样。
　　心情似乎莫名变好一些。

　　“动画片场次很多啊，最近的那个在十分钟左右。”方虞没注意到裴游原落在自己手腕上的视线，她只抬头看着他说出自己的不解。
　　可能是两个人的外在形象太好，只一点小动作，周围人的目光全部集中了起来。
　　裴游原看着那双手抓着自己的衣角没有松开，他也莫名没有提醒。

　　“你不是想看那部文艺片吗？”裴游原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淡淡道。
　　他这么说，方虞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男女一起看爱情片，代表什么？
　　方虞不知道裴游原淡淡的话是否意有所指，但恰好点出了她那丁点的心虚。

　　“我看哪个都行，嘉树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是看动画片更好吧……”方虞低声说道。
　　裴游原深深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头顶的发旋儿上。
　　等方虞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裴游原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我答应你就是了。”
　　“别撒娇了。”

　　嗯？
　　这人什么意思？

　　方虞还想说什么，裴游原朝前台走去了。
　　他步子一迈，袖口从方虞的手里挣开了。
　　方虞怔了一下，感受到指腹残留的布料的柔软，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动作。

　　……
　　她不是在撒娇啊。

　　—

　　裴嘉树自己抱着一桶爆米花和可乐，裴游原也是，两个人朝她走来。
　　“进去吧。”裴游原示意方虞去检票口。
　　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刚才半分的揶揄意味，方虞都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三人一同检票，方虞理所当然地以为裴游原定好了一起去看动画片。
　　虽然心里有一点点可惜。
　　动画片应该没有文艺片的某种氛围吧？
　　但嘉树开心，也不错。

　　这么想着，方虞抬脚跟着嘉树直走，就被检票的人叫住了。
　　“五号厅左拐，六号厅直走。”
　　恰好嘉树扭过头，对着裴游原笑了一下，“那我进去了啊，小鱼姐姐你应该往左走。”
　　方虞不明所以。
　　裴游原把两个人的票都检完，走到方虞身边站定，对着裴嘉树点点头，“等会儿结束了我在这儿等你。”

　　眼看着嘉树进到六号厅，方虞还疑惑着，她抬头看着裴游原。
　　脚下是软绵绵的地毯，灯光昏黄，裴游原看着方虞仰着白净的小脸望着自己，明亮的眼睛里透着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无辜。
　　他心里突然像是被人抓了一下。
　　好像十分钟之前方虞抓的不是他的袖口，而是他的心脏。
　　并且余韵犹存，效果突出。

　　“走吧。”他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唇角，“你不是想和我一起看爱情片？”
　　方虞：“……”
　　她不是……
　　好吧，她是。

　　影厅已经灭了灯光，大荧幕刚刚亮起前奏，方虞跟在裴游原的身后找座位。
　　台阶上的灯格外得不亮，方虞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压根没办法走快，因为没有灯光的时候，她脚踩得虚虚实实。
　　不是迈空，就是抬得太高，总之格外狼狈。

　　方虞抿着唇只想叹气，弯腰仔细看台阶的时候就感到走在前面的人突然伸了手，隔着衣服抓住了她的手腕。

　　裴游原将爆米花抱在怀里，一只手抱着一杯可乐，一只手正牵着她。
　　隔着布料，方虞觉得他落在自己手腕上的几根手指像是轻而易举捏住了她的命脉。
　　黑暗中她像是陡然失去了心智，只好随着他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差点趴到地上看台阶的模样被裴游原瞧了去，反正他拉着她走得很慢。
　　找到了哪一排以后，裴游原先将方虞推进去。
　　裴游原位置选得很好，大概在中间往上的座位，方虞害怕挡住后排人的视线，略微弯腰往前进。

　　正想问是哪两个座位，她感觉自己手腕被人捏了一下，正想出声，带着木质香的清冽气息凑了过来，贴到她耳边。
　　“9和10是我们的。”
　　气息转瞬即离。
　　黑暗中“我们”两个字被他咬得又轻又快。
　　像一团盛夏傍晚的雾气，含混中透着不知名的暧昧。

　　方虞坐下。
　　大荧幕恰好播放完主演的名字，寂静的那秒钟，她听到自己心跳如雷。

　　裴游原也坐好，将爆米花和那杯可乐放在他和方虞的中间。

　　—

　　等到男女主第六次亲吻的时候，方虞已经不敢吭声了。
　　前排小情侣头也慢慢凑到一起，吻了起来。
　　气氛又暧昧又怪异。
　　方虞开始后悔她为什么没有多看一下影评。

　　她偷偷扭头，半耷拉着眼睛斜睨了一眼旁边的裴游原，他盯着屏幕正聚精会神，看不出到底感不感兴趣。
　　她心下叹了口气，正准备坐好，裴游原突然转了过来。
　　影厅荧幕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他眉眼精致，侧脸线条似艺术的雕刻。
　　他朝她招招手，随意中透着慵懒。
　　方虞怔了一下，将头凑过去，弯腰打算听他说话。

　　黑暗中裴游原看到她低着头露出的那截白嫩的脖颈，喉结滚动了一下，眸色加深。
　　“偷看我做什么？”
　　“我没有……”方虞讪讪辩解，但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尴尬地去拿爆米花。

　　恰好裴游原的手也伸向爆米花。
　　两个人的手背不小心贴到了一起。
　　方虞快速缩回了手。
　　裴游原狭长的眼睛细微地眯了眯，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一粒澄黄的爆米花递到方虞的唇边。

　　方虞讶然抬头。
　　裴游原一瞬不转地望着她。
　　“不是想吃吗？”
　　他声音淡淡，好像不觉得自己的举动突然。

　　这瞬间，方虞也被他带得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
　　她还没张嘴，裴游原似乎手动了一下，爆米花似乎在她唇上蹭了蹭，又似乎像是轻轻碾了碾。
　　“张嘴。”裴游原眸色漆黑，嗓音低哑，带着旁人不可知的欲念。

　　方虞乖乖张嘴，爆米花甜腻的香气爆开。
　　等她反应过来再看向裴游原的时候，他已经坐直了，方虞只好将视线重新投到荧幕上。
　　……
　　男女主角正不知道第多少次亲吻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裴游原的举动令她有点乱了方寸，方虞这会儿莫名的口干舌燥，她拿起那杯仅有的可乐。
　　裴游原没喝，全是她喝的。
　　她捏起吸管喝了一大口，就感受到旁边那抹灼热的视线。

　　“看渴了吗？”
　　“原来你是想看这个。”

　　裴游原的嗓音低沉，却透着浓浓的笑意，像一团化不开的冰淇淋，流进方虞身上的各条血管。

　　看完电影回去的路上，方虞就像一只鸵鸟，站在裴游原旁边不说话了。
　　嘉树一边兴奋地叨叨着动画片多精彩，一边讶异方虞的安静。
　　“小鱼姐姐，你们看的电影怎么样，是不是也很好看？”
　　方虞回想起数也数不清的吻戏，含糊应了一声。

　　嘉树看着她的反应，疑惑地望向自家哥哥。
　　裴游原看方虞缩着脖子，心里觉得好笑，懒洋洋地应着，“是挺精彩的。”
　　“好看就行，那今天的电影票钱没有白花！”嘉树高兴地感慨。
　　“是挺值的。”
　　方虞低着头，红着脸听到上方传来意味不明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