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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花时节又逢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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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然站在厨房门口望着窗外楼下开得正好的栀子花。还有在栀子花丛旁边走过的人。
不多时,门口响起轻微的锁开了的声音。
“回来了?”陈以然回身,望着打开门进来的沈非。噙笑安然,是又一次紧张过后的轻松从心底蔓延上来——他起身上前,趁眼前人还来不及摘下棒球帽就环腰抱住。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往沈非颈项间蹭了一下。“今天出门采访的时候看到你们的车子从旁边呼啸而过,心里又慌了大半天。”
怀中的人低低笑了一声,反抱回去,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没事儿的,放心。只是个演习而已。”
陈以然听着他如此一说,便是更放心下来,怀抱松了一些,让出空间,他含笑:“晚饭烧好了。”
“啧,很贤惠。”
陈以然很想一脚踹过去,终究没舍得,视线一直追着沈非脱下帽子和外套,走进厨房,他便跟上帮着端菜,一时忍不住开了口:“诶,今天演习啊——有没有被围观啊?”他说这话,带着几分揶揄神色。当年他们初识,就是他去一个商场做采访时突发火灾,他困在卫生间,里头还有个人,就是沈非,他长得很显小,以至于那天他以为他是个恰巧被困的高中生——这边还在算计着如何先保这孩子出去,那厢他已经干脆利落采取了一通措施,待到两个人一起安然出来,那“孩子”已经一溜烟儿跑了,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的声音“我得先归队——”……之后再见,就是在警察那边了,就此相识,相知——
他望着眼前人拿筷子夹起一口菜的样子,又笑了,伸出手肘捅捅他的腰:“别光顾着吃啊,有没有?人家没有怀疑你没满十八岁吗?”
轻飘飘带一分嗔怪三分无赖的眼神剜过来,沈非声音含糊而倦懒:“很希望我被围观,嗯?”
陈以然下意识往后一躲,仍是笑盈盈的样子,夹了一筷子炒蛋到沈非碗里:“我这不是在关心有没有人试图把你拐走来着么……”
“你还真……无聊……”沈非低头就着陈以然手中的筷子含住菜,认真地吃了几秒钟的菜,抬头:“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今天还没上班呢……晚上再去加班。一会儿送我?”
沈非一向讨厌拐弯耍性,调笑磨叽,干脆地点了点头说好,就算是说定了,天有些暗下来,陈以然去开灯,沈非吃完饭洗澡,他就在一边先开了电脑理文档,直到时间差不多该上路,才起身走到穿衣镜面前系领带。沈非看着,低头一翻手机,今天是陈以然妈妈的忌日,这一天陈以然都要系上她在他二十岁时送的领带——七年以来,始终如一。拿起门口小柜子上的钥匙,摇了摇。“我先下去把车从车库推出来。”
陈以然侧头去看他,笑着点头,再收拾东西换鞋出门,走到楼下,沈非已经跨在摩托车上,把安全帽抛给他。陈以然坐到他身后去,环着他的腰。“晚上来接我下班回家吗?”顺手把刚才偷偷掐的一朵栀子花苞塞进沈非口袋。
“……估计那时候睡了吧。不来。”
“哦……”陈以然把头缩回来,视线往前正对着沈非的后颈,仿佛可以闻到他们他们共用的沐浴露味道里一点点栀子花香。陈以然低眉一笑。
沈非是被手机吵醒的。一遍又一遍,急促而尖锐。不是陈以然的来电铃声,是——队里的?立即清醒七分,接了电话,一边套上长裤奔到门口穿鞋。
“西城路——宏安大厦八楼酒店起的火——正在蔓延……下面一层是报社——”……报社。
“我马上过来。”
沈非动作并未有一点慌乱,换衣服的时候轻轻握拳,手心是冰凉的。三秒钟,他在心中默念。以前紧张的时候,陈以然总是笑笑握着他的手,收成拳放入手心,然后在他耳边说:“冷静下来,三秒钟,想着我,想三秒钟。”沈非于是想着陈以然,一闭上眼,便想起那句“晚上来接我下班回家吗?”——心狠狠窒了一下。
走上车的每一步都很明晰,却都堆成一片空白,听不到风声,大家也都很安静,只有呜呜的鸣笛声盘旋在耳边,听得熟稔,这时候却让人有点心慌意乱起来。
不要慌,不要慌。
沈非不是没有经历过火灾的,哪怕是在过年时也有可能要身着战斗服,坐在车上前往一个又一个的火场,有时到大年初二才有休息的时间。大的火场有时候一着几天十几天,浓浓的黑烟,熊熊的烈火,把战友熏的喘不过气来,烈火灼烧的皮肤去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吃不饱,睡不好,只能等战友们睡醒后再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眯上一觉,各种各样的抢险救援,哪样没见过?就是尸体,也要咬牙徒手挖出来,就是断壁,也要硬着头皮闯进去。
沈非不是没有紧张过的,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尤其是孩子们,老人们,他落过泪,受过伤,可——可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像现在这样,紧张,紧张得每根神经都像悬着巨石,任何一根断了,就是痛到窒息。
眼前一片明红,车停了,队友都下了车,沈非跳下来,先赶到的队长在喧闹里大声喊着情况,他伸手抹一把脸听着:“宏安大厦内部墙体外侧安装的是大理石板,和墙体之间还有一个夹层,八楼的一些可燃物带着火顺着夹层直接烧下来,目前已经烧到七楼了……其它楼层也是这种结构,从外面根本看不出夹层内的过火情况——大量的装饰材料也同时起火,产生了大量有毒气体,一旦吸入,会造成生命危险——现在我们要几个人先从侧楼进去,确定被困人的位置……”
沈非等着队长把最后一个字的字音咬实了就第一个站出来,拉紧了耐火绳,又戴上空气呼吸器,比个手势就往火里冲,六楼以下还好,来得及时所以六楼的情况也不算太严重,只是上到七楼,现场浓烟太大,再加上灭火产生的蒸汽,能见度基本为零,沈非一下子有些乱。
以前……来过这里吧。曾经来接过他下班……他会在哪里……撞开一扇门……没有……隔壁……
热气扑腾上来,烘得火辣辣地疼。旁边好像有扇门,好像是厕所。
那家伙……上回记得跑厕所……这回应该也……只能这样抱希望……
“在这里!都在这里。”一片昏暗里,听到的声音有点嘶哑,却很熟悉。“七层其他的地方不知道,不过报社的人,都转移在这里,我们砸了饮用水桶浸湿了毛巾。”
沈非只能模糊地看着一些人影,不过他笑了,这一刻想的是,陈以然应该看不到我在笑吧——点了点头,回头,丢了大半的心似乎都找回来了——有条不紊的那个沈非也回来了——熟练地开始报告方位,抢救,联络,放绳子,灭火器——
一切,终将告一段落。
虽然,今晚不是沈非送陈以然回家。而沈非回到家的时候,也已经快半夜了。
陈以然觉得画面有些重叠,不过几个小时,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他还系着领带,衣服也没换,哪有心情换?等沈非,等沈非,等到月上梢头,等到月满西楼,等到餐桌上放着的栀子花都黄了——才等到门开,看到沈非,可以……紧紧地拥抱上去。
“对不起啦。今天没来接你下班。”沈非笑着。“其实本来想睡一觉醒来去接你,给你个惊喜的。然后我们还要照旧去城郊看妈——”
陈以然的怀抱箍紧了一些。
沈非偷偷伸手摸摸脸上的烫伤,既然陈以然不说话,那他多说几句吧。“我今天……唉,破相了。”从口袋里拿出已经皱了的花。“好像有点配不上它。要不等我好了,你再去摘一朵?妈那边只能明天再去了,对不起。”
“她又不会介意。”陈以然闷声。“你在就好。哪一年,不都一样?”
“是吧,嗯,都一样。”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