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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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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1919年春
地点:北平
余道端过来两杯茶,素净的瓷碗已经是他家最好的了。然而最开始从柜子中拿出来时还是犹疑了一下,他不知道郁致家常用的会是怎样,但是肯定比这个要精致很多,不过这时,他想必不会介意吧。
他于是把茶碗推到郁致面前。一抬手,示意“请。”再抬头看郁致,他眼里,是当年和那人一样的眼神,热切得——不顾一切。
郁致看见余道的一停顿,却没有想到太多。一来是他的性子本身如此,二来,他在家的角色,也并不是需要太考虑太多的那种。身为家中的老幺,他往往只需要享受别人的安排。但是,就如所有闲得发慌的富家少年一样,他想试试不同寻常的东西。比如游行,比如参加地下活动。所谓的运动,所谓的推翻,在他看来,只是新意和热血,利益有什么相关?利益——不过就是少吃点珍馐,少穿点绸缎——少赚点钱。不当家,那就是什么也不用在意的。他兴致勃勃地端起了茶,急急地喝了一口。方才的走街串巷,他的确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那些什么日货,我是断断不用的!回头我也跟我家的人说去,日货德货,咱们都不用!生生让他们赚了咱们的钱,还反来欺负咱们,这算是什么事儿!”郁致把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恨不得手里再举起旗子,再呼喊一次。
余道笑了笑:“抵制日货倒在其次,顶顶重要的是要他们废除二十一条。”
郁致点头,兴致冲冲地抬了半个身子“咱们明天再往□□去,怎么说也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咱们学生的力量!”
“今天晚上回去么?”余道盖上手里茶碗的盖子,抬眼问。
“一会儿陈靖他们还来你这儿商讨么,若他们还来,我便也不回去。反正家里也闹得慌,我不想回家。”
余道起身:“那我就帮你整理个床铺出来。”打开柜子,抱出被子,很久不晒了,果然失了当年的松软。他想起当年,豆灯一点,棉被一床,他与那人,钻在同一个被窝里,说天说地,说理想,说人性。只是这些日子,现在都没了。
郁致看着余道忙活,虽然想去帮忙,可实在不会,不禁啼笑皆非:“我可真没用。”
余道笑起来,抖了抖棉被,又拍了拍,不经意地说“这种事本该是内人做的。以后自然有老婆伺候你。”
郁致撇了撇嘴:“得了吧,我家给我安排婚事的话,对方准是大小姐。指望她会做这个?还不是由丫鬟做。”
余道没接茬。
“哎,说起来,都没见过嫂子。”郁致环视了下屋子。看上去很整洁。完全不欠收拾的样子。
“我没结过婚。”余道回头笑笑。“倒是有个朋友与我一同住过。只是,他没了,去年7月的游 行时被抓了。”
“那次游行?在北大门口那次?我也去了。”郁致回忆着:“我也被关进去了,后来——”后来自然是家里通过关系把他保出来了。他脸上一红,想转个话题,却不知怎么说好“那……”
余道看着郁致,又低头下去。“那时候,他被抓进去,就再没出来。据说是替人死的。”
郁致拍桌而起:“这还有没有法了!人命一条!这是人命一条啊!还不知这样类似的人命有多少呢!”
余道瞧着他,良久才笑了笑,缓解气氛:“你倒比我激动。”
郁致坐下来,眼里亮闪闪地,有疑问不解,又有点崇敬:“那你现在也算是为他报仇?”
余道摇了摇头:“小家罔论?公重于私。痛定思痛——多思无用。还得我们自己站起来。”
郁致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等到陈靖来,已经是月满西楼,本约好与陈靖一起的人倒是没来,只有他们三个。余道去给郁致烧了水。一天走下来,都是一身臭汗了。
“你先去吧。我正好招待咱们陈大学长。”余道把郁致带进旁边的隔间。
陈靖看着郁致的背影,眼神繁杂。
“你就这样,真的把他拖进来了?”
“他……自愿的。”余道坐到床边,摸了摸被子。
“以他家和政府的联系,看看现在的局势,他家不过多久就会垮掉。到时候……他会知道,他是毁了自己家的一员。”陈靖摇了摇头“这,究竟还是残忍了些。就因为当年他们家……”他想起来那次游行后隔日的报纸头条。警察平复骚乱,政府处死领头学生——可是,大概只有他们才知道,真正的领头学生,是现在在隔壁的郁致,不是死掉的那个他。谁会死,谁被放走。自然是有原因的。
“不是我们,他们家,也会垮掉的。这算是报复,也是他们的宿命,是原罪,是——”余道干涩了语言。他平日做演讲的口才,当时说服郁致加入他们的口才,统统遁形。这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初……我故意去认识他,是想报仇。现在矛盾,又有什么用呢。他不会回来了。可现在,就算让郁致走,郁致也不会走不是吗?”
陈靖没有再说话,低头喝了一口茶。隔壁间水声渐止,郁致该是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