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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余音 ...

  •   特里休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亡后重新醒来的迪亚波罗。
      她不那么明白乔鲁诺的能力,乔鲁诺自己也不明白。但确实,迪亚波罗已经变得无力。没有结果就是结果,就只是这么回事而已。

      就算看见她,带着恨意的双眼中更多的也只是对一次次死亡的惊异,以及染着恨意的疯狂。

      但他却无暇顾虑这种恨——就算顾虑又怎样呢,他什么也做不了,死亡如同菟丝子一样缠绕着他,将他一次次拖进地狱里去。
      ......然后那个镇魂曲将菟丝子剪断,又让其生长。

      像将死亡杀死,又赋予死亡生命一样。
      永无止境的循环。

      在后来,在离开罗马后,她想了许多事。因为乔鲁诺的关系,在热情的资助下,想做什么都不那么难。又或许除了友情还有点吊桥效应——她和米斯达他们经常联系,如果热情的事不那么忙,还会聚一聚。
      一起出来吃个饭,唱个歌。
      再聊聊最近的生活。
      她就像回到了那场护送开始前的常态,只是多了几个朋友。

      特里休想,自己也许没那么恨迪亚波罗。
      至少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憎恨。
      他们以血缘联系,成为了彼此的命运。就像迪亚波罗说的,她是他要跨越过去的命运......只是在他跨过她之前,她先跨过了他。

      这只是个结果。
      就像迪亚波罗总是说的那种结果,只是他刚好没能跨过去这个坏结果。

      恨总是由别的情感产生——比如爱,又比如思念。她对他心情复杂,但从小就没见过他,甚至在被护送之前,也不理解他的存在。
      她只是知道他——

      她只是知道他。

      只是知道他,又为什么会恨他呢。

      因为布加拉提、因为阿帕基、因为纳兰迦吗。

      对的,这很合理。
      他们早就在这场短暂的“旅行”中成为了朋友吧,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朋友的死亡去憎恨他,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如果。
      如果一开始迪亚波罗没有这样打算呢。
      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死她,而是确实只想让自己的女儿回到身边,如果那时候确实发生了这种事——自己会怎么做?

      比起让自己来到威尼斯的陌生人——比起布加拉提与乔鲁诺,自己选择站在迪亚波罗这边的可能会更高一些吗?
      帮助陌生但在意自己的父亲,一定会比与他的部下一起背叛他更正常吧。

      特里休不知道。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爱她。

      他不爱她。
      特里休想。
      那个男人一点也不爱她。

      从知道自己的存在开始,就想将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掩埋。将她的身躯埋进土里,将她的血融进海里,将她的声音碾碎在空气里。
      再也无人看见,再也无人听见。

      但是正因为这样,她才不得不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是旅途后才能静下来,渐渐想知道的问题。

      并不是心血来潮——特里休恍惚觉得,那是一些......小时候的自己才会固执询问的问题。

      比如——

      “你爱她吗?”

      再次见到迪亚波罗的时候,她神差鬼使地这样开口。

      男人看上去无比狼狈,头发被因恐惧产生的汗水浸湿,成股地贴在身上。他跪坐在地上,姿势像是被人推倒的少女——但撑着地面的手掌却不像这么回事,他手背上爬满了属于愤怒的青色藤蔓,接触着地面的指腹因为用力在石板上路留下了红色的痕迹。

      特里休能感觉到他的杀意,毋庸置疑。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从他做出那种决定的时候就注定了,只能由一方将另一方推下地狱。

      “你爱她吗?”

      ——然而,面对男人的沉默,特里休再次抛出了这个问题。

      男人可能来不及给出完整的答复就会被镇魂曲再次带走,去到她不知道的地方。
      但特里休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下问题。

      “......”

      迪亚波罗终于将视线投向了她。
      他绿色的碎瞳像在呼吸,支离的模样像他刚刚盯着的不远处破碎的玻璃。

      他知道她在问谁。

      他知道她在问那个已经不在的女人——特里休能断定这点。他眼中的狂乱和恨意里没有哪怕丁点的迷茫,甚至还带有笑意。

      笑意。

      他确实笑了。

      男人嗤笑着,倒在地上的姿势糟透了。似乎是有些力竭,他用一只手肘撑住了地面,让他的重心更低了。他略微歪着脑袋盯着她,头发从肩上落下。
      他没有说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

      是不屑、是轻蔑。

      ——你怎么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他无声地嘲笑着她。

      特里休不介意这个。
      她早就猜到迪亚波罗的态度,也不在乎,只是想要个答复。

      她的模样像个追着父亲裤脚提问,不得回答誓不罢休的小女孩——如果不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样恶劣,那这大约是个温馨的事实吧。

      迪亚波罗的表情终于有了改变。
      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眉头十分之一的舒展,或本上扬的嘴角略微下沉那种改变。他喉结动了动,像是打算吐出难听的字眼。
      他就那么骂过布加拉提和米斯达,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太不会骂人了。

      那没关系。
      特里休想。
      这根本没关系,唯一的问题是......

      “——”

      特里休看着被弯道来不及刹车的火车碾死的迪亚波罗。

      唯一的问题是,他拥有的时间从来来不及回答她的问题。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摊血肉模糊的东西,不知道下一次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他总是突然出现,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这不是能去让乔鲁诺帮忙的事......虽然镇魂曲给迪亚波罗带来的结果异常残酷,但解除大约也是不可能的吧。

      而且就算解开镇魂曲,迪亚波罗没有打算报复——更别说这几乎不可能——他也一定会逃离。
      那样她就永远得不到问题的答案了。

      就算隐约有答案,她也更想得到他的答复。
      亲口的。

      特里休恍惚地想起母亲还在的时候,那个女人总是充满活力的样子,就算生病了也还是乐观的模样。虽然找不到失踪的父亲,也不知道要怎么找,但还是会翻着相册告诉自己哪章照片是父亲给她拍的、他们又在哪里一起散步。
      一起走在海边、一起在家里种下花的种子,在拍照的时候听他讲一些......一些特里休并不觉得迪亚波罗能说得出口的情话。

      她深爱着他。
      她也不太会说谎,那么那些情话大约是真的吧。

      特里休完全不了解的迪亚波罗,曾对多娜泰拉说过那些肉麻的、温暖的、让所有知道他的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情话。

      不可思议。
      特里休想。
      也许自己追着询问这件事在迪亚波罗看来也有些不可思议吧,那既然如此,她只要知道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是真实的,这就足够了。

      毕竟迪亚波罗是个精神病——没有贬义或脏话,她骂人才不会这样骂呢,而是他本来就是个精神病——普通人不理解一个精神病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而这段时间的行动,尽管没有告诉乔鲁诺,少年还是有所察觉。他向她询问,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为什么想要知道,为什么想要追问。
      这行为固执、不自知又愚蠢。

      就像迪亚波罗的眼睛吐露的那样。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特里休轻声说,“答案对我来说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我们已经跨越过去了,对吧?”

      金发少年愣了下。
      随后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声。

      “嗯,我们已经跨越过去了。”
      他说。
      “我并不清楚镇魂曲具体的能力......但我能感觉到被它限制着的迪亚波罗。”

      “......”

      “可能......我曾经也想过问自己的父亲类似的问题。”

      并不是是否爱自己的母亲,而是是否知道自己。
      在遇见那个□□以前,自己无数次想过关于生父的问题。
      但他大约得不到答案了。

      他看着特里休露出些许讶异表情的面孔,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想知道答案就去问吧。”工作了一天的小少年俏皮地眨巴眨巴眼睛,“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追求真相的意志,不是吗?”

      特里休神色怔松。

      “你呀......”

      哪有这么放心前Boss的事的啊......明明之前发生了那么多。

      于是她依旧去寻找他,依旧去追问他。

      问他为什么那时候抹除了所有关于自己的痕迹,却留下了多娜泰拉。
      问他是因为安心于自己的实力,安心于她找不到他,还是安心于多娜泰拉。

      ——安心于一直爱着自己的女人本身。

      那太......不可思议了。

      明明连真名都不愿意让他人知晓,脸和性别都成谜题。谨慎又周密,把所有的过去都亲自碾碎在手里。

      “——你还要问多少次?”

      这次见到的迪亚波罗没什么力气。
      他浑身湿漉漉的,有气无力地瞥向她,连身体都不愿意动一下。他腹部被人捅了一刀,正在汩汩流血。
      因为太无聊了、因为快习惯了、因为已经没有精力去嘲讽或摆出憎恶的表情了。
      他只是半靠在长椅上,连爬上去坐下的力气都没有,等待死亡后的下一次死亡。

      “直到你回答前,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问的。”特里休说。

      “我的女儿......你可真不像我。”迪亚波罗轻嗤了声。

      “那我可能像妈妈吧,毕竟她有时候也这样固执。”

      “......”

      迪亚波罗闭上眼,似乎不太想回应特里休的争辩。
      多娜泰拉以前到底有没有过这种固执呢?特里休其实并不确定,也许唯一一次的固执,就是在她离开人世前,用尽全力想让自己回到这个男人身边来。

      像自己正在追问这个男人一样,她在人生的最后追问了迪亚波罗一次。

      问他可不可以爱特里休。

      “我有时候会想,是因为对我太担心了,还是妈妈太相信你了。”
      特里休说。
      “这个选择对你我都不好,对吧?”

      迪亚波罗终于不太情愿地哼了声。

      “你记得和妈妈一起的事吗?”
      她说。
      “能讲给我听吗?”

      “......”

      迪亚波罗费力地抬起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像吗。
      可能确实是像吧。

      如果特里休有一头黑发,又有一双蓝色的眼睛,那她大概和多娜泰拉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迪亚波罗并不在乎这种外貌上的小问题。

      他也从不透过一个人去看另一个人。

      多娜泰拉是个普通的女人。
      她美丽、自信、富有活力,只知道他叫索里特的那个假名——也许并不算是假名,只是在建立热情前,他一段时间使用一个名字。
      只是个名字而已,迪亚波罗想。
      名字并不关联着过去,毕竟坐在热情BOSS这个位置上的时间里,就算有人知道了迪亚波罗,也绝不会知道更多东西。

      只是他乐于谨慎周密,也能腾出手去解决这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既然要做就做得彻底,让面庞、让名字、让性别都一并被抹去。

      但是......多娜泰拉。

      “她提起我。”迪亚波罗心想,还不止一次。他声音淡淡:“为什么?”
      “因为她爱你。”
      “......”

      爱。

      过去的十五年里,迪亚波罗从不说爱这个词。

      他会夸奖多比欧可爱,会称赞部下能干,但他从没说过爱任何人。
      无论男人或女人,友爱或情爱。

      但特里休吐露的并不是他无法理解到句子。
      他忽地笑起来,肚子上的伤口流血流的更快了,这让特里休紧绷着思绪担心着他又要被镇魂曲带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红色从他的指隙淌到地面,浸染进地面的水渍中,将他水中的倒影都映得模糊不清。
      他绿色的眼中染上些笑意——那不同于之前对特里休的嘲弄,而是在笑别的、他未说出口的事。

      “我的女儿啊......”他声音嘶哑,“你质问我对多娜泰拉的爱,因为你认为她爱我。”
      “......”
      “你的固执还真是......恶毒又不讲道理。”

      ......恶毒又不讲道理。

      迪亚波罗恶人先告状的说辞并没有激怒特里休。她静静地看着他,不觉得这质问有何问题。爱不一定能得到回应——期待也不一定。
      她也曾期待过自己的父亲,但现实给她的答复让这份希望割裂且跌落进泥潭里。

      她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她也没想过迪亚波罗会给出爱这样的答复。
      她只是......

      “她喜欢在海边拍照。”迪亚波罗忽然轻声说。
      “......”
      “她喜欢的并不是海,是海边礁石的味道。”

      特里休的双眼略微睁大。
      她以为迪亚波罗会沉默更久——甚至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原本他就说的没错,她的追问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固执。
      这不是必要的、不是一定要得到回答的,甚至就算得到回答,也没任何用处。

      “她会把家里的毛巾卷起来,放在浴室的小架子上。每张用完一次,就丢进篮子里,然后拿去洗干净烘干,重新卷起来放回去。”

      在特里休怔住的此时,迪亚波罗继续说道。
      特里休回神看向他——他并没有在看她,只是盯着地面上的血与水渍的混合物,神色平静的模样像是在回忆。

      “比起吊坠她更喜欢耳坠......也许是耳夹?但都不怎么戴......她没有打耳洞。”
      “她喜欢甜品......可比起蛋糕或甜点,她更喜欢那些便宜的水果硬糖。”
      “她总是我的帽子放在厨房外的架子上......”
      “她总把香水瓶子在香水用完后留下来,放在柜子的角落里......”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了空气中。

      特里休看着他。
      没有那些愤怒与癫狂,也没有怒骂或惊叫。

      他失去了呼吸。
      在无数次死亡中少有的、安静的、并不突然的闭上了双眼。他像百合凋谢一样睡去了,双目垂下,睫毛上还有细小的水珠。

      “滴答。”

      是水珠还是血继续滴落的声音呢,特里休不清楚。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在血缘关系上是自己父亲的男人,许久都没有动作。

      那些话有的她知道,有的她不知道。
      她的记忆里中的多娜泰拉更多的时间都躺在病床上。

      “特里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特里休从迪亚波罗的低语中惊醒,看向声音的来源。
      米斯达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纸袋,不知道是装的文件还是打算去带给乔鲁诺的面包或布丁。

      她重新看向迪亚波罗刚刚倚靠的位置——

      他不见了。

      地上还有血迹,还有些残留的、将死者的气味,但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怔怔地看着,好一会才重新看向有些迷惑的米斯达。

      “没有。”她说,“我就是......出来走一会。”
      “刚下完雨出来走?”米斯达有点摸不着头脑,“感觉还会下吧......啊。”

      偶尔也会遇见乌鸦嘴的事。
      米斯达话音落下,天上开始掉毛毛雨。

      细密的、绵软的、并不冰冷的雨。

      但看样子还会下大。
      他们到了附近的便利店里,米斯达问她要不要顺便去乔鲁诺那边看一看。

      “不用了。”特里休拒绝了,“我一会就回家。”
      “这样啊......哎呀,早知道就带伞出门了,最近的天气可真是。”米斯达抱怨着,从老板那边买了两把伞,递了一把给特里休,“那我先走了,明天要不要出来吃个饭?”
      “也行。”她倒没有拒绝这个,“明天再联系吧。”

      米斯达挥挥手离开了,只留下特里休一个人站在便利店门口。
      她撑开伞,却没有走出店门去。

      她从迪亚波罗的答复中好像什么也没摸到。

      她从不了解他。
      她未曾理解他。

      他将自己所有的过去都抹去,他要做到彻底才能安心,因此滴水不漏。

      他的冷漠,他的理性。
      就像他质问布加拉提为什么救下自己一样,他不明白他的愤怒,不明白他人的同情怜悯或爱意。

      有威胁就铲除,不需要就摒弃。

      但是......她的确得到答案了。
      特里休想。

      她不知道现在。
      迪亚波罗厌恶自己、厌恶血缘关系、厌恶所有关于自身的线索,也许也厌恶将她推到他身前的多娜泰拉的做法。

      然而那些话就就像眼前绵软的雨一样。

      一句一句。

      诉说着他曾爱过她。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点原作向的父母爱情
    有(很多)捏造
    去年年初就想写,结果写的断断续续,但总算是写完了
    *
    他曾爱过她
    //
    曾有人爱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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