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的灵柩》狼**多

8、第 8 章

　　第十二天的时候，我们的船按计划顺利抵达了休达港。这次算是彻底离开了法国，感觉很是微妙——这里是我的故乡，是梦想开始的地方却也是梦想终结的地方，是给予了我一切的地方却也是剥夺了我一切的地方，是我最想要离开的地方却也是我用生命热爱着的地方。

　　本来就知道海盗决计不是一个在海上落单的个体，却也没有意料到区区的休达港里就那么多‘灰狼’的人。从交易所到船厂，从酒馆旅店到码头搬运处，海盗们交换着不为人们所知的暗语，从事着见不得阳光的交易。法国女士号和宁录号上还没有被损耗的货物很快就被卖了个好价钱。英国货，尤其是羊毛在这里很受欢迎。

　　出于某些考虑，宁录号最后决定以一个合理的价格转让给了别人，当然那套红玫瑰的船帆还是被保留了下来，我们的任何船只随时都可以以兰开斯特号的名义起航。而法国女士号，则被送往了修船厂进行大规模的改装，全权由兰斯洛特负责。据说到改装完成大概需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到了秋天才能重新下水。

　　尽管并不愿意，但是我还是被分到了一大笔钱，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劫掠规则——公平地分配抢来的财物，即使是首领也没有选择战利品的权利。哪怕是像克洛维那样的铁腕领袖，在“苏瓦松花瓶”的事件中也只能隐忍不发，这很能说明问题。事实上，在到达休达港以后，我就在考虑是否要和他们分道扬镳了，有了这笔钱，以后的行动想必能更简单些。不过凯伊神甫却并不赞同，离开法国只是第一步，从休达出发、要安全抵达爱尔兰缺少了海盗的助力恐怕是很难成行的，毕竟在这条路线中我们还需要穿越法国的势力范围。虽然听不到什么风声，但我很清楚那些人要是知道我还活着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要是玛莉亚他们的船不去爱尔兰而直接前往东方的话，那我们可以在埃及或者东方别的什么地方下船，然后搭乘奥斯曼的船只去意大利。通过内河借地汉萨同盟，从汉堡可以直接坐船到都柏林——这些事情我早有考量，还望苏菲亚小姐暂时忍耐，不要挂心。”我冷冷地横了一眼难得毕恭毕敬的凯伊，沉默不语。对他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事风格多少有些不耻，不过就现阶段来说，他的判断确实相当准确。

　　我并没有参加‘灰狼’的狂欢节，也无法融入这些喜欢及时行乐的人们之中。偶尔走过休达的街市，常能看见玛莉亚船上的水手混迹于酒馆、赌场或者是妓院之中，就像是刚从战场上退下的兵士一样，喜欢沉溺声色场所，用酒精和女人麻醉着自己。也许是为了忘却战斗的伤痛，哀悼逝去的战友，也许是为了不让自己想起明天的恐惧、或是爱好捉弄人的命运。只要不进行烧杀劫掠，过去的我总是能容忍兵士们的放纵——因为这份痛楚，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能体味。

　　这些日子来，我喜欢在清晨步行到休达近郊的墓地冥想，仿佛只有这儿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沾着晨露的绿叶、杂乱树立的墓碑，偶然有些天使像如同弃儿一般倒在从草之中。凝视着他们空洞的眼神和微微扬起的唇角，有的时候我会想问：你们会不会感谢生的喜悦，你们会不会感叹死的寂寞？

　　在这里有时能遇到阿兰，他总是沉默不语久久地坐在同一格阶梯上，用叶笛吹奏着同一个旋律，清澈、悠扬、流露着淡淡的哀伤，就像大多数来自斯德哥尔摩的曲子一样。那是来自北欧故乡的音乐吧，每次我都会情不自禁地驻足聆听上一小会儿，在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感动，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开——不是所有的交流都需要依赖语言，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坚毅、冷峻、沉默……都是孤独的代名词，就好像是巴黎城外的那些野狼，离开了尖锐的爪牙就无法存活一样，无论是我，还是阿兰，都散发着和它们相同的气息。

　　偶然在旅店里会遇上行色匆匆的玛莉亚，近来她变得有些光彩夺目，就好像是晨间树枝上跳跃的小鸟一般充满了活力和喜悦，对我敌意自然也减轻了不少。我知道那是爱情的力量，却忍不住暗自为她担忧。摩门子爵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并不清楚，但海盗与贵族之间的鸿沟却不是轻易地可以被逾越的。

　　“你相信托利斯坦和伊索尔德的故事会重现吗？”有次晚餐的时候，克琳希德突然问我。托利斯坦和伊索尔德的故事在我们的国度里是人尽皆知的传说：爱尔兰公主伊索尔德救了身为敌人的托利斯坦，与之坠入了爱河，却为身份、立场所束缚，不得不将之送走。再次相遇的之时，讽刺的却是托利斯坦代替其叔父同时又是其主上的马克，向伊索尔德公主求婚。最后伊索尔德违心地嫁给了马克，而托利斯坦却为了证明忠诚战死沙场——也有人说托利斯坦为了忘记伊索尔德离开故土，最后客死异乡，临终前还对其念念不忘。不论是哪种说法，最终的结局却都是伊索尔德在心上人的尸体边恸哭。不过我却知道克琳希德指的是玛莉亚和摩门子爵之间的事。

　　“那是个悲剧故事。”沉默了一会，我正色道。

　　“……我也这么觉得。”克琳希德意味深长地接口说道，我却觉得她仿佛是在预言着什么似的，“托利斯坦不是个好男人。”

　　我摇了摇头，反驳道：“托利斯坦只是在爱情和忠诚之间，选择了后者。他是一位骑士，伟大的骑士……不过，也许……不是个合格的恋人。”

　　“你还记得吗？在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的故事里，托利斯坦生平最大的竞争对手的名字叫做……兰斯洛特。”克琳希德的口气透着些古怪。我皱了皱眉头，预感到这件事肯定会把那个一头金发、有着天使般笑容的年轻大副牵扯进来。

　　“可是兰斯洛特爱着的是亚瑟王妃格尼薇尔。”

　　“故事里也许是这样的没错。”克琳希德说到这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暗金色的短发在烛光的映衬下，轮廓开始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