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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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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阳光从地表的沟痕中泄了下来,头顶上熙熙攘攘地响起了人声,我们才开始有所行动。与其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在四处无人的深夜里,冒冒失失地奔命逃窜,还不如等待天明之后混迹于闹市的人海之中更便于隐匿身份。
热那亚是一个港口贸易相当发达的商业城邦,到处充斥着外来人口,一天中通过海洋、通过陆地的流动人员多到令人无法想象。想要凭藉画像或是言辞的形容来进行通缉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实上昨天晚上的突袭失败后,当局就失去了抓住我们的唯一的机会。这对我们来说,也许算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从这里走上去,是热那亚最繁华的集市商业街区。很容易就能混入人群,不必担心身份暴露。”
“不过……他们有必要花人力、物力来搜寻我们?如果我们的身份真的暴露了,如果玛莉亚真的落在他们的手里……只要布置好陷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就行了。”克琳希德一边脱去外衣,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在平日所穿的裙底之下,居然着了一套风格全然迥异的轻便猎装——似乎是随时做好了切换身份的准备一般。不知道是心机过重,还是早已习惯了四处亡命的缘故。
她顺手拆去了裙摆外沿的蕾丝,将长裙的里层反扯了出来,一件法式的普通连衣裙居然眨眼变成了吉普赛女人常穿的那种款式,连颜色也完全改变了。在我略显的惊讶的目光之中,她将这长裙扔给了我。
“换上这个再出去吧。”我接过长裙表示感谢,她却继续说道,“衣服的夹层里有几枚西班牙银币,胸前纽扣的托盘是纯金的,需要的话可以拆下来换钱,应一时之急。还有,右手袖口的衬垫是一卷带刃口的铁丝,割断粗麻绳或是撬个锁之类的应该没有问题……”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认定自己真的是缺乏逃命的潜质。虽然平日里在战场上经常以思虑周密著称,但真要论起细节,恐怕是远远及不上克琳希德的。
就在我三下两下除下身上的皮甲、换上这件特制衣服的同时,克琳希德又从马靴里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递给了我。
“武器的话,就用这个好了。斧头和皮甲就扔在河道里吧,穿戴这些太扎眼了。”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接过匕首插到了绑腿中。这样在使用的时候只需要撩开裙摆就能立马将之抽出,而平时则完全不会露出破绽。在热那亚这种热闹、喧嚣的地方,确实是比柄斧要实用得多的武器。
“这些都给我的话,那么你……”
“别说是用来防身了,事实上,让我用这把匕首斩只鸡都很困难。”克琳希德嘲弄般地笑了起来,示意自己根本用不上这些。
“无论是杀人还是逃脱,如果是我的话……自然有自己的方法。”
是炼金术?是魔法?还是……来自魔鬼的知识?我微微眯起了眼,脑海中不禁联想起了那艘连一个活人都不曾剩下的约克家族的护卫舰——忽然觉得不用和眼前这个女人为敌,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不用。
转身回看周围的人,不觉一阵愕然。兰斯洛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染料,将自己那头卷曲的金发抹成了褐色,随后将着了颜色的外衣全部扔进了水道。只穿简简单单的一身亚麻布衣,完全像是个漂亮的希腊人那样。而一边的阿兰并没有改变什么装束,只是摘去了遮在右眼的眼罩——我这才发现原来独眼只是他的一种伪装,眼罩之下并没有任何的伤痕,也没有一只瞎掉的眼睛。正好相反的是,阿兰的右眼就同左眼一样,很正常。也许算得是一种修炼吧?不过确实是相当高明的伪装,这么一来属于他的全部特征就完全消失了。凝视着他淡色的右眼,我微微感觉到其中有些异样,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大抵只是看不习惯罢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倒是凯伊神甫,说什么也不肯换去那身黑色的教袍。不知道是因为有恃无恐呢,还是真的执著于神甫这个职业。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吧,这年头穿着教袍满街跑的神甫和骗子多得如同地上的蚂蚁一般,凯伊混在其中想来并不会有多惹眼——无论是充当神甫,还是骗子。
临行前我扶起睡眼朦胧的缇娜,告诉她现在我扮演的是她姐姐的角色。凯伊不识趣地在旁边调侃说我的年龄给缇娜当妈妈都绰绰有余了,被我冷冷地横过一眼。
我转头继续告诫缇娜,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别人问起什么,都说不知道。在塞维利亚帮佣的妈妈不幸病死了,自己和姐姐无依无靠,于是在一个月前跑来热那亚投奔远亲,但是人海茫茫,至今还没能找到。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许多说。虽然只有短短十几天的接触,但我知道缇娜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应付这些是不会有问题的。
“可以用平日的称呼来称呼大家吗?”她怯生生地问道。缇娜的反应比我想象得更为敏锐,不过在我看来,她毕竟只是个小孩子。
“当然可以。”
我苦笑着点点头。
事实上除了缇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克琳希德也好,兰斯洛特也罢,阿兰也好,凯伊也罢,甚至包括苏菲亚在内……这其中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名字,就和我们的身份一样,随时准备着变换:有时是佣兵,有时是海盗,有时是……
或许,我们真的是一群可怜虫,可怜到连自己原来的名字都已经丢失。
从决定自称苏菲亚的那一刻起,我就和以前的世界做了诀别,斩断了所有的羁绊:法兰西耀眼的军队、华丽的宫廷和沙龙、满目疮痍的战场村落、骑士团的信仰、遥远的梦想以及菲利普……虽然无意中想起心中忍不住还是会隐隐作痛,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同我没有了任何瓜葛,就仿佛是清晨的噩梦一般,只求淡忘。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连苏菲亚这个名字也一并丢失掉。不知那个时候,我是否会愿意回想起现在的一切。
“缇娜……”
“嗯?”
“但愿……缇娜,永远是缇娜。”
黑发的西班牙小女孩一脸疑惑地望着我,我只是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送给她,却不想作出任何的解释。
“那个,请问苏菲亚小姐?”
“嗯?”
“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当然可以。”我略带尴尬地点了点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姐姐。”
“嗯!”
缇娜笑得很灿烂,犹如阳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