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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满庭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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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燕绥她们都没和维桢来往了,似乎有一道利剑横亘在她们中间,维桢一人独立在对面。
只有她一个人也算不上是准确,陆缈还是在她身边的。
那日过后慎娘把维桢叫去了琼琚楼,,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维桢亲自去和那几位道了歉。
这或许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可是如果每一句对不起都能被原谅的话,那意味着曾经的伤害不存在吗。
不是的,它依然存在,只是有些人说有些人不说。
望泞气来的快走的也快,她算是唯一一个接受了维桢道歉的人,她跟维桢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么大的落差谁都接受不了。可是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们不知道你的哀怨,你也不明白我们的痛苦。如果可以的话,请试着放下你的心结吧,不然日后会被伤到的。”
陆缈在那一次对望泞有了一些新的认知,这个看似娇憨迷糊的姑娘说出了最有道理的话。
她们之间所有的矛盾其实都来自于无法感同身受。
她和望泞她们以及舒窈都是出身贫寒,被卖到乐坊里,她们的认知中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且相比于以前的日子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不要说她们心甘情愿待在乐坊里是堕落,就算是出去了,世俗也会把她们逼死的,贱籍两个字注定她们难以有好下场。
维桢身份使然,从高门贵女到家破人亡,从教坊司辗转到乐坊,她所经历的痛苦不比这些人少,只是因为是不一样的痛苦,所以谁都无法说开。
陆缈想着维桢现在应该是需要人陪的,这段时间便没有怎么去舒窈那边,每日待在睿英馆看维桢书画练琴。
她的字写的真的很好看,陆缈也给不出什么专业的评价,沉默着给她研墨。
这宁静也维持了好一段时间。
冬天很快来了,大雪席卷了整座明徽城,给这座繁华恢弘的城池披上了一件素衣。街头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乞丐。听陆襄说,都城附近还算是好的,边关那边街上到处是被冻死饿死的尸体,弃婴多了不少,可权贵们还在吃喝享乐,一派安然。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吧。
朱颜辞镜楼里的梅花开了,银霜扑簌落下,跌落枝头,和那小小一簇红梅交相辉映。一大片的红梅白雪,终日里园子都是梅香扑鼻的。屋檐上已经覆上厚厚一层雪,有的落到宫灯上,没一会便化了。
天凉了,娘子们都不大愿意出来,屋里烧着炭火,时不时蹦起火星子,噼啪作响。
陆缈朝着手心哈气,扑了扑身上的细雪粒子,推开门那一瞬间,暖气充盈整个身子,叫人舒服多了。
舒窈见了又骂她:“我不是给了你一件软毛织锦披风吗,你怎么也不披上,本来身子骨便算不得好,若是得了风寒可怎么办?”一边皱眉说她,一边又给她端了苏子饮来。
“快些喝了罢。”
舒窈的眉眼又精致了一些,原先不施粉黛的一张脸,如今也染上了胭脂,从眼角到眼下一片芳菲,把勾人魅色又提上去了几分。
她取了象牙制的小盒子过来,递给陆缈,“这是燕绥姑娘赏给我的口脂,说是里面加了丁香,藿香,白檀香,甲煎,麝香,零陵香等十四种不同的香料,我闻着舒心,颜色也好,我这有两盒,这一盒你拿去用吧。”
她把口脂接过来,凑近轻嗅,确实是怡人芳馨。陆缈想着她干脆也去做口脂好了,没准做的好慎娘给她再多些月钱,这样阿襄读书便更好过些。
她如今已经涨到了每月二十缗钱,还攒了不少娘子们赏的好东西,也算是个小富婆了。
“你这段时间都不往我这里跑了,若不是我叫你你还真忘了有我这人了是吧?”舒窈醋的厉害,心里是恨毒了维桢,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拖着阿缈不放。
陆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摇着舒窈的手撒娇:“好了好了,这不是维桢那边正不好过吗,她性子犟,我若再不多陪陪,出事了可怎么好。再说,你和她也是朋友啊,你就不担心她吗?”
她知道阿回只是嘴上说的厉害,其实心肠很好的,要不然当年在韶园的时候,她也不会因为维桢跟人打架。
舒窈狠狠的推了推陆缈的脑袋,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这么蠢呢?维桢糟了琼琚楼那几位厌弃,你还紧赶着上去,得罪了那几个你心里舒坦是吧!”
“才不会呢。”她们都是好人。
翻了个白眼,舒窈才不情不愿的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跟燕绥姑娘说了几句好话,她叫我跟你说,明日叫上维桢去锦园赏梅。”
她才不是心肠好可怜那个人,她只是想让她的阿缈一起去而已,就是这样的。
陆缈声音软糯,“谢谢阿回。”
锦园是那位赵仆射买下的园子,多是用来招待宾客,因着和慎娘的那一层关系在,锦园也可以算是慎娘的。
翌日一大早众人便坐了马车出去,大多是分开走的,她们这样的身份出去太过显眼只会落人口舌。
这些年她们都有经验了。
一年难得出来几次,碰上这样的好时候,连锦颀都变的活泼起来,和南嘉一起打雪仗。甘棠带着望泞去折梅,琬琰和菀青还在继续往锦园里面走。
今日燕绥穿了身朱红散花百褶裙,外面是缎绣氅衣,听说是她那位当海盗的情郎送来的。
一身鲜亮的颜色在漫天飞雪之中格外显眼。
她嘴角噙笑过来,一双桃花眼轻扬看向维桢,她道:“要一起去折梅吗?”
维桢愣了片刻,不自然的颔首。
陆缈心里也欢喜,她就知道燕绥最是心软,若能够把过去的事翻篇大家都能开心些。
她静静听着两个人说话。
“其实我大概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大家闺秀嘛,总是想着嫁如意郎君,琴瑟和鸣的。想来你自小也听了家中女眷对我们这种人的评价,脑海中对我们的形象已然有了定义,陪酒陪笑,以色事人,声色犬马,放荡不堪,我也能理解。”
“首先我要肯定你们想的是对的,我们正是这样的人,可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啊,为了活下去没有办法的。”燕绥看着维桢,目光柔软,“如果你没有进了乐坊而是在外面的话,这乱世之中你觉得你能活多久?”
维桢停下步子默不作声,斗篷下的一双玉手紧紧攥着,她心里明白,可能半年都活不下去。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门贵女什么都没有了,可能随便一个高大威武些的男子都可以来欺负,她却连反抗都变得苍白无力。
“你知道吗,世人孜孜以求的美貌对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弱女子来说,便是罪过,你看看望泞,”燕绥把视线转向那里,玉雪可爱的人手里攥着好几枝梅花,笑的轻快。
“她母亲是个尼姑,被夫家休弃进了庵堂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生望泞的时候难产死了,其实尼姑庵的人都不怎么喜欢望泞,不过慈悲为怀,还是养她养到了十二岁。”
“她十二岁那年从房里跑出去,正巧碰上了陪自己夫人来上香的男子,那人见她美貌便起了歹心,好在最后男子的夫人赶了过来,望泞才勉强保住清白,可已经是被看了身子,说不清楚了。”
“那个男子算是个权贵吧,硬说是望泞勾引他,她当时那么小,怎么会勾引人呢?尼姑庵的人迫于权势把望泞赶了出来。”
“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望泞被人贩子卖到了朱颜辞镜楼,慎娘当时其实是不想要她的,容貌上佳却算不得惊艳。最后是她跪下来求了慎娘。”
“她说不想再被打了,她会很努力的做一个乐坊娘子的。”
悲从中来,陆缈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实在是无法将现在这个明媚可爱的女子和燕绥所说的人重合起来,是该有多绝望才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燕绥从旁折下一枝红梅,放在手心把玩。
“你觉得你若是她,会比她更幸运吗?”燕绥这样问了一句。
维桢没说话,低垂的双眸已经给出了答案,她只会比望泞更惨。
“所以啊,凡事都要看开一些,也不要去过多的在意外人的评价,你看哪怕外人骂我们是狐狸精,下贱东西骂了那么多年,我们不还是活的好好的吗,可曾有谁自己上了吊抹了脖子去?”
“我们从来都不肮脏下贱,我们只是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还有啊,记住一件事,”燕绥直视着维桢的眼睛,眼里满是骄傲的光芒,“笑贫不笑娼,我们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堂堂正正,不偷不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隔了很多年陆缈和其他人讲述她这些年的经历的时候,总是会提起燕绥的这一句话。那个女子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她堂堂正正做着自己,比满园梅花凌霜傲骨还要有气节。
其实别人的看法真的没有那么重要,若是连自己都不放过自己,这日子可就真过不下去了。
生而为人,也要对自己善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