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复制体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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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爱情】
“嘀嘀——”
实验的蜂鸣器响了。
复制槽内是一本装订的先秦诗集。和实验台上的封面一样。翻开一看，第一首就是《关雎》。路磷略过那些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往后翻，千古的诗篇都被复制地很完整。
不知道当初第一个翻开活字印刷出书籍的工匠心情又是怎么样的？
大约一样的振奋又快乐。
路磷是个很优秀的人。她可以认真对待身边一切庸俗的东西，在这过程中使得这些东西看起来不普通。就像她半道被前男友引到科学研究的道上来，从初中物理开始补起，大学第一学期就痛快地下定决心转系，很多人以近乎仰望的姿态惊叹她是“天才”。张家望每每听到这种话就会笑，很自然的、理所当然到有些神秘的微笑。
那笑像泉水一样略过心扉。
带着会心的意味。
除了路磷，除了复制仪器的实验，所有人都觉得除去两样事物，张家望就无欲无求了。
事实也如此。
这个实验从2030年就有人开始着手，实验数据粗糙，后来优秀学生张家望一条人命折在这上面，所有人都觉得是同学和导师给他的压力太大，以及他生活经历和性格过于沉静压抑的原因。
没人怪路磷没有关心好他。
这个名牌大学里最出名的就是基本全员智性恋，越优秀越招人喜欢，在这方面，张家望是远不如路磷的。
比起花时间去探究张家望自杀的原因，更多人只关心路磷会不会因此留下阴影。
虽然遗憾一个人才的消逝，但更多的目光只纯粹聚集在路磷这个更耀眼的人身上。
五年间路磷主要负责三个项目，其中一个就是前男友留下的复制仪器。主要研究结论如下：
【1】复制体不可永久存在。
【2】原体消亡后，复制体随之消亡。
……
【6】复制体的复制体依然依附原体存在。原体消亡，复制体与其复制体消亡。
【7】死物复制体较活物复制体存活时间长1-2倍。
……
【9】复制体与原体可在远空间距离无损伤存在。
【10】活物复制体可植入控制程序。
编织一段话来解释就是，将屈原作为原体，复制一个在楚江凭江而望、怆然而涕下的屈原一号，即复制体。他们可以同时存在于历史长河之间，甚至可以一个高居庙堂，一个远走江湖。只不过屈原一号的寿命非常短暂，依照现在的技术最多只能存活8-9小时。假如屈原被楚王杀死，那么屈原一号也会随之消散。将屈原一号作为原体，复制出来的屈原二号也会立刻消亡。
屈原一号，屈原二号…尝试植入简单的控制程序实验都有成功案例。
*
路磷对这个项目很认真，但还没有达到废寝忘食的程度。期间，她抽空参加了一场别校的讲座。
主题较泛，是历史与科技的结合。
发表讲话的毕业生很年轻，头发茂密蓬松，挺高的，身上整理地干干净净。举手投足间的沉稳感觉让路磷短暂想起了前男友。这种感觉很快就被路磷抛之脑后。他讲到嗅觉模拟的广泛应用，取出口袋里的一粒花椒：“西京黄图记载过的椒房殿，那是古代皇后居住的住所，以椒和泥涂，取其温而芬芳也*，除开防寒的意义……这碾碎了涂满整座墙的花椒，遍布粉色，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味，能让屈原发出‘驰椒丘且焉止息’的感慨？……科技并非与自然割裂，恰恰相反，它将以更便捷的手段……”
他说话的节奏很好，不缓不急，也有轻有重。讲座很成功，也赢得了满堂喝彩。
台上人正是青春好时光，雄姿英发的时候。
路磷注意到自己和毕业生视线偶然对上时，对方眼睛中迅速闪过一丝紧张。这卡壳的0.5秒，被展示教室中心巨大的投影变幻掩盖过去，包含着对“有所耳闻的名人”的羞涩敬仰气息，以及下一个流程中技术展示时飘香四处的花椒气味。显然这项技术十分“馥郁”，已臻于完美。
受邀听了这讲座后，路磷在这所有名的大学内漫步，顺着路标走进艺术中心。
她略过一楼餐厅，去了二楼的电影院。
电影院最新的一部电影是改编自著名科幻小说家吴霜的《小懂》，讲述的是一个人工智能治愈失爱者后被销毁的故事。
这故事在现在是有可能的，路磷早在研究相关资料时瞥过一眼，就有年份较早的网络报道过所谓“一眼盲孤独症患者，将电子设备中的导盲回话系统当做挚爱伴侣”的新鲜新闻。
不过她对这样怅然若失的故事早已失去了兴趣，于是越过二楼去了五楼的博物馆。
这地方人流有限制，路磷早先就预约过，进去时踏着这校内博物馆里轻悄悄的脚步声、低低交谈声，朝放置在倒数第二件展览品的位置走去，她看见那仿制的“缸中之脑”时笑容微露。五年前，站在这粉红色的仿制人脑前的两个人还处在热恋期，路磷来这里约会前做了一番功课，了解到缸中之脑的机械仿品——这个知识论相关的思想实验，不做深入了解的话，大抵“庄周梦蝶”四个字就能解释够了。
这展览品做的标准美观，结构也简单：
一个制造“电信号”的感受器，一个内部满是电子纹路的粉红大脑，一台执行“指令”的计算机。
给出的疑问也简单：我们到底是缸中被营养液浸泡的大脑，还是真实的有血肉之躯的人？
路磷当时只是虚指着玻璃内的一截实验手稿，牵着张家望走近，细细辨认。
那一年，社会上出了件不大不小的新闻——“一位名校科学家将罹患癌症的爱人大脑取出（经爱人同意），置放在营养液中，大脑连接公众网络提供私聊服务，化身为大众情人”……
这个名校，自然就是这个博物馆所属的名校。
而这个简陋的缸中之脑装饰物，自然也是这位疯子实验者稚嫩的作品——出现在这博物馆的意味倒也模糊。
对此路磷和少数人的感官有一部分是重叠的，那就是不好奇、不猎奇、不愤怒、不批判。但有着无恶意的深切质疑：“……张家望，这难道不是破坏了人的永恒性吗？”
人的永恒即是死亡的永恒。
正是死亡才使人如此珍贵、隽永的，难道不是吗？
路磷看了一眼展示柜中的粉红大脑，又看了眼张家望，张家望握着她的手，被她望得心里微微一动。
路磷用手把耳侧的、黑长的、又使人发痒的头发梳到身后。她认真思考后得出初步结论，“这个的实验第一起例子证明，剥离另一个人的大脑，为其编造一个虚假的代码世界……终究会损害大脑的完整认知。”
“就算我们可以为缸中的大脑不断补充营养液，输入无数段冒险文字的代码，使这颗大脑身临其境地经历这些文字，创造所谓的‘人生’……那也只不过是变相地从三维降到了二维，这只是在让人发梦，只是在证明我们在做‘向下’的工作，我们把高级的变成了低级的，高维的推向了低维的界限……跟小孩子想再多玩一会儿滑滑梯，骗另一个玩伴时钟还没到六点的做法没什么两样。”
张家望脸上的笑意，和他的单眼皮、神情衬起来平淡。
他捏着路磷掌心，静静地看着做着机械反应的缸中之脑，没有说话，过了有一会儿直至汗水出来了。
大脑半球表层的灰质被制作成深红色，深层的髓质是淡粉的。
左右两个半球靠拢，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其中横行的神经纤维，一根根细蕊般将两个半球牵连起来，整个形状不算一颗“正常”的大脑，不得不说有几分特殊的异样的美感。
张家望不由得心想，多像一株玫瑰啊。
还没死的张家望也知道这个新闻，他在玻璃外望着那颗孤独的大脑，觉得它很好。
他静静地想：其实这项技术是有意义的。
脸上发着平淡的红，仿佛在自夸一般。
尽管这个新闻中科学家爱人的大脑成为缸中之物，忘记了自己被人所操纵着，只保留着原有的性格、情感，生活在由自己认知构造的虚拟世界中，甚至把对恋人浓烈的爱无差别地倾诉给所有向它发送信号的人——我承认，这一点是不健全的。我不喜欢。但只需要改进。况且，它是同意了的啊——它做好了接受之后发生的所有出乎意料的状况和可怖事情的准备——仅在一个月后就受感染死亡。
但是……
也因此成就了这份不成熟的人脑育养实验的方案雏形。
成了这位最终投水自尽科学家的履历之一。
记忆闪过之时，路磷不知道张家望觉得这颗假人脑做得像一朵欲绽的玫瑰，为什么没有反驳她那时略微幼稚的想法，她也并不知道他除了看见这“玫瑰”、略带羞涩地说好想吻女朋友之外的想法。张家望的研究方向在医疗科技方面，那台复制仪器，最开始是为了能像3D打印机打印出骨骼、肌肉一般，进行更简短高级的生物复制，例如心脏、大脑等等重要器官。
如果我不小心多打印了一份，剩下的心脏可以送给你做礼物——
张家望的实验从二十岁失败到二十四岁，直到死亡，这是其中有一次他笑着对路磷说的话。
……
……
“你衬得它…很像一朵花。”旁边忽然有道声音插.入。
路磷在回忆中惊醒，转身看向来人。
这声音在短期记忆内还很新鲜。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抱着一叠古怪仪器的年轻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抬起头，一张腼腆又富有朝气的脸从讲堂上到这里，渗出一些干净的汗水，有些人出了汗非但不显得脏乱，反而如同清水浇兰草一样越发卓越。口袋里还有几颗花椒的年轻人——越关视线移向她，眼睛带着一种异彩，说：“这颗展示用的缸中之脑是粉色的，在你面前，格外像一枝粉玫瑰。”
他肯定是在夸赞什么，暗含热烈。
路磷看看这人，又看看展品。礼貌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也许是吧。”她随便说。
路磷慢慢往外走。
身旁的年轻人自然而然地也往外走，只差她一两步，以适宜的频率偶尔侧目看她。
他并不急迫，没有咄咄逼人的攻势，只是展开了缓慢的交谈。
越关说自己曾通过名校的交换考核，去路磷所在院校交换学习两年；对当时的学校风光，学子学风印象深刻；提及具体人物时，他有意识越过了已故的优秀学长，避免交浅言深和不必要的话题来往。
路磷回的话很少，几个瞬间在越关身上看见了张家望沉静内敛的核心。
但到底还是不同的。
越关看着她的眼睛在发光。那是有些人对她常常展露的一种梦幻的崇拜，路磷往往称那些为安装在眼睛上的夜间手电筒，耗电量高，扫中人的时候还十分刺眼。不过和那些人不同的是，越关的长相很好，像狼和鹿，眼睛像牛，双手像两柄昂贵的、扣紧系带的雨伞。因此他的光柔和明亮，毁誉参半，也有不少人带有讽意地说越关与他那开拓人类感官的想法，推进人体进化的动物基因移植提案一样新颖可爱。
路磷离开时，越关恳求她收下一封信息。
他们加上联系方式。
越关说这是讲座的随机礼物，抬手在左手腕特殊材质的浅银手环上按下一个按钮。
路磷在手机废弃的收件箱收到一封短信，很久以前这短信还是0.5元一条，现在竟已涨到9元，她在越关期待的目光下点开，一束投影汇聚到路磷眼前。
影像中的一粒花椒微发香气，其中镂空，雕着一棵正迎风而动的红褐色花椒树，侧枝满花，小枝上生着短柔毛。
一棵小树动态展示着生死。
葳蕤美丽，花气芬芳，到花熟花落，枯枝寂寥。再到嫩芽初发，青翠可爱。
这是份很用心的礼物。
路磷目光放到她才刚知道名字的越关身上，感受到和张家望一起看爱情电影，偶尔看到某一幕女主人公将鸡蛋放在观察器上、卵中生命刹那间透明到可以窥探的时的触动，只是缺少了当时的一点紧张。
而越关的眼神，则全然是那部爱情电影的持续性演绎——
《怦然心动》。
*
一条全息立体短信在那时仅仅9元。
结婚证书与行政收费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复制体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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