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本是千年修》少女春宵

32、微笑

　　“昭……昭。”
　　梁悦看着御朝，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他也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叫她了，以前他总是这样唤她的。
　　御朝虽然待他跟待别人相同，但他这样叫着她，她也会回头看他的。

　　本以为已经忘记了的过去，在此刻又鲜明起来。鲜明到那些蔓入骨髓的后悔叫梁悦心中越发的痛。

　　梁悦对御朝有愧疚，有后悔，诸多的情感使得他在面对对方的时候变得患得患失，脆弱又小心翼翼。
　　他连叫她的声音都是敛着的，生怕看到御朝向他投过来的冰冷刺骨的眼神。即使他知道，御朝并不会这样。但他会在心里给自己定下死刑。

　　然而即使他的声音再小，在场的都不是一般人,梁悦的称呼还是落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只是御朝没有理会他，而其他人更没有多想。

　　在庐府大老爷指责完以后，那些客居的长老们也紧随其后，端着一副长辈的模样破口大骂，说御朝居心不良。
　　有后院被毁在前，他们仿佛握住了御朝的致命把柄，咬死了这点不松口。

　　即使修真人士的地位还是远高于普通人，但他们面前的是人间帝王。人间帝王的权威是不容置疑的，如果对方能为他们做主，那么就算其他人有意见也没用。
　　修真人士不会为了一个御朝而跟梁悦作对。

　　他们的算盘打得好，可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梁悦站在他们这边的可能性。

　　庐家的谩声指责越来越大，忽而，一阵极强的威压自御朝身上出现。在场除了梁悦以外，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就像方才的庐散一样，青石地板被他们砸出了凹痕，膝盖也在瞬间粉碎。

　　到了此时此刻他们才明白，自己对上御朝，竟连出手的资格都没有。而御朝站在那里，更是连手都不用抬，就能处置了他们。

　　所有人都没想到御朝会突然出手，就连梁悦也被这样的变故弄得怔了一瞬。他看着被御朝抱着的人，在宫宴上的时候，他也曾借机观察过御晚。
　　但那时他从未将对方放在眼里，就算事后调查了对方的身份，也没有太过在意。他的潜意识里总有一种御朝不会对他人特别以待的认知，即使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师弟。

　　可眼前所见，都推翻了他的认知。
　　御朝会因为御晚的失踪而孤身前来庐府，御朝也会为了御晚的伤势生气，她更会……为了御晚对这群人出手。

　　算起来庐家大老爷也是他手底下重用的大臣，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自己未曾得到却被别人拥有了，且远超想象的酸涩促使他近乎逼问一样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御朝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不仅感觉无法动弹，连身子也被越压越低。

　　“难道你想杀了所有人吗？”
　　梁悦往前踏了一步，御朝对御晚毫不遮掩的维护令他浑身都像是浸泡在了一种无名的脱力中。他想要打断御朝的行为，本质上不过是想要让御朝的维护停止。
　　他不愿意看到御朝在他面前去维护另一个人——这样情绪明显的维护着对方。

　　梁悦连自己都没发觉到，他的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了。那句话几乎是被他喊出来的，夹杂着焦急和恐慌。
　　他并不为庐家众人，而是为了自己。仿佛在这一刻，真的有什么彻底失去了。

　　御朝听到了他的话，垂下的眼皮微抬，视线就这样直直朝梁悦望了过去。
　　忽而，她轻轻一笑。

　　御朝很少会笑，应该说，在梁悦的记忆里，御朝的人生中根本就没有笑这个词。
　　他被这样的笑弄得恍惚，心中的痛楚忽如山崩。

　　他也有看过御朝笑的，在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梁悦从来就以御朝的朋友自居，他仗着御朝对外物的不在意，就自顾自地将自己跟对方绑在了一起。
　　梁悦跟御朝的交好从开始就是一场算计，他刻意拉近跟对方的距离，刻意讨好她——他是厌恶去讨好别人的，因为这会让他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低贱，更会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卑劣。
　　他分明做的就是这样的事，可每回在御朝面前的时候，这些负面情绪都不会被想起来。更有甚者，他是喜欢来讨好她的。

　　皇宫的池塘里，每年到了夏季总会开出一片荷花来。
　　荷叶与荷花相间，坐在亭中观赏的时候，微风徐来，别有一番风味。

　　御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她像是被美景吸引到了，又像是无意义的停留，俯靠在石杆的边沿。
　　忽而，哗啦的水声从底下响了起来。鲜艳似火的少年郎头顶着一片荷叶，在夏日里举着一支荷花从水中钻了出来，笑得灿烂地将其递给了御朝。

　　荷花泛着清香，少年的脸比天边的艳阳还要耀眼。

　　御朝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中笑了，她手里拿着荷花，枝干上的水将她的手指弄得潮湿。
　　她从来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此时此刻看上去，竟也有一种因他而落入凡尘的错觉。

　　那是梁悦看到过的最美的笑容，他人在池塘里浮浮荡荡，心也跟着御朝的笑浮浮荡荡。
　　他想，若是日后他登上了皇位，一定不会叫御朝受半分委屈，将她高高的供起来，替她捧来世间尊贵的一切。

　　这样的念头好似疯魔一般在他的心中驻了下来，却又在他回想起仇恨的时候自厌地丢弃了出去。

　　梁悦眨了眨眼睛，忽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初初登基的时候，也有人不服他这个皇上，尤其是他的其他弟兄。这些人在他登基以后还不服气，暗中派了杀手刺杀自己。

　　后来发生什么事呢？
　　在这些刺客向他攻过来的瞬间，是御朝用胳膊替他挡了一剑。

　　就算这些刺客再厉害，也比不过皇宫内的侍卫。他们很快就将刺客拿下了，连同那些想要将他拉下皇位的兄弟们也被一并打入大牢。
　　梁悦记得他生了很大的气，朝廷上下也被他好好整治了一顿，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质疑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生气是因为那些人想要杀他，可在御朝死了以后，夜深人静回想起对方时，他才发现自己生气只是因为那些人弄伤了对方。
　　在御朝受伤以后，梁悦曾经看过她，还问她痛不痛。难得的柔情碰到御朝，也只是掷入了冰窖当中。

　　御朝没有回答他，她始终是寂静的。

　　往事历历在目，直到此时梁悦才彻底懂得，原来对方也这样维护过自己。只是当时他参不透迷障，以为御朝不在乎他。
　　而今迷障已破，又再难回到过去。

　　-

　　梁悦比御朝要大两岁，在他有记忆的时候，对御朝的存在就已经不陌生了。
　　谁都知道她是长在皇宫，受到最精心的照顾，身份比皇子皇孙都要珍贵。即使对方小小年纪，可皇上在她面前也是以平辈相待。

　　他在皇宫备受欺凌，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别说图谋大位，就是活下去都困难。
　　所以他开始筹划，要利用御朝来摆脱这样的局面。

　　看似意外的初见其实也是梁悦精心算计而来，他提前打听到了对方的下落，而后故意引得宫人在那时候朝他发难。
　　御朝的天性使然，必定不会见死不救。

　　果然，计划跟他想象的一样顺利。

　　御朝的一应用品都是专门准备的，她穿的衣服也跟别人不同。从头到脚，说话的气度，行事的举止，都透着说不出的尊贵。
　　十一岁的小女孩脸上蒙着一层白纱，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冷淡跟成熟，然后她喊了一声：“住手。”

　　御朝在宫中享有他人比不上的极大权力，那些恶意立即就停止了。对着他趾高气昂的太监们在御朝面前就像是拔了毛的鹌鹑，乖乖地跪下行礼，生怕得罪了对方。
　　梁悦看到御朝看向他们的目光，跟看他是一样的，充满了神性。他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到小时候母妃常常拜的一尊佛像，也是这样没有丝毫情感，垂着目光看待供奉它的世人。

　　他对这些神佛是有怨气的，如果它们有灵的话，又怎么会让自己的母妃落得那样的下场？
　　过度的相似使得初见的时候怨气就已经种下了。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一同落在御朝身上。
　　哪怕是精心算计来的，但御朝对于梁悦而言，终究是在这深宫中第一个施以援手的人。

　　她救了他，他便以此为桥梁，纠缠了上去。
　　虽然伺候御朝的人当着他的面没有多说什么，可私底下他也撞见过不少次这些人说自己没皮没脸。

　　但这又如何呢？
　　只要他能够在宫中活得越来越好就够了，更何况御朝从没有拒绝过他。

　　仿佛是默认一般的态度。

　　有时候梁悦也会想，他的存在对于御朝而言究竟是什么，他是不是恰好也给了孤寂的人一些陪伴，是不是也有着哪怕一点点的意义？
　　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奢侈，以至于梁悦总是不敢继续想下去，所以直到如今，他也没有得出结论。

　　所不变的是，梁悦就这么一直跟在了御朝身后，成了她的尾巴。
　　有御朝的地方，一定会有梁悦，还有他竭尽全力的讨好。

　　这些讨好一开始或许只是利益算计，可做得多了，也就变成真的了。
　　到了后来，梁悦对御朝的态度连自己都不明白了。他甚至气急败坏，所以才会下意识要去刺激御朝。

　　在所有的方法中，他选择了最差劲，最恶毒的一条——他带着御朝亲眼见证了自己族亲的死亡，又在后来去逼问她愿不愿意为天下百姓而死。

　　归根究底，是他早就爱上了御朝，在不愿意承认的同时，又恼恨对方的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