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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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王希死了，排除一切他杀可能。
她死得很直接，一看就知道是从家里楼上跳下来的，还是朝下的姿势，毋庸置疑，一落毙命。
这不过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小案。
调查员小吴归好档，正准备去倒一杯凉白开润润嗓，就被一旁蓄谋已久的同事拉住。
那同事一点也不避讳，他老早就看见自家组长没等结案就吩咐局里司机师傅开车带着他一起去接老婆了，好像是要搞烛光晚餐，现下也无聊，他就想没话找话聊聊闲天。
“有事吗？”小吴皱了皱眉，却还是保持微笑询问道。
同事挠了挠头，笑嘻嘻道：“小吴，我挺好奇这姑娘的死因的，你能不能，就是，给我透透底啊？”
小吴见他那副样子，自然知道这家伙八卦心又犯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就是年轻人想不开闹别扭呗，现在自杀的这么多，你看看报道不就知道了？”小吴心里有点不耐烦。
“那不一样啊，小吴，咱们一个办公室这么久了，你就做个好心人，告诉我吧！”
同事实在不依不饶，小吴便简洁讲述了今天这普普通通的案件。
王希，女，15岁，就读于本市重点外国语学校，平时成绩中上，为人内向又体质弱，容色平平，朋友也不多，就一个，家境勉强算得上小康，死因是自己从高楼坠落，无抢救必要，当场死亡。
以下是她的身边人的采访记录。
一、父亲（王仁）
王仁，男，38岁，曾经是本市钢铁厂工人，因病内退，目前属于无业游民，当然，他自称现在他干着推拿的工作。
据王仁邻居和亲友反映，王仁是一个很开朗大度的人，谁找他借钱他都很爽快，谁叫他喝酒他都抢着付钱，平时在外面和妻女更是和和睦睦从不吵架，在家好像天天炒菜做饭打扫、在外和女人也没什么牵扯，简直是好男人典范。
他涕泗横流接受了采访。
“这孩子，我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平时就不听我的话，小时候我告诉她别和她小学同学在外面瞎跑，也别去参加什么同学生日会，她都是应下来的，乖乖在家做学校和补习班作业，早晚我考她她也是对答如流的。”
王仁接过采访员手中的纸巾，大力擤了擤鼻涕，他的表情逐渐从回忆带来的梦幻般的美好变得怒不可遏，脸也涨得通红。
“可是啊，自从上了初中，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有一次她特别晚都没回家，我和她妈妈给她班主任打电话，才知道她背课文没过，被班主任留下了。说到她们班主任，那个李老师，我觉得我家孩子自杀和她有关，她那天不因为没通知我们就扣下道歉就算了，居然还和我说什么小孩子小时候学习好、乖巧，长大了也是会变坏的，我当时就没压住火气，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后来她更是三番四次因为我家孩子理科成绩找家长，还总带着岳家的那家家长，夸人家教女有方，同志，你真该去调查那李老师的，她这态度就不对劲。还有她们学校，也该负起责任来的！”
二、母亲（刘妍）
刘妍，女，39岁，是小区管理站的会计，也是财务科科长，算得上小小官职了。
据旁人反映，她为人温和善良，从不为难别人，在家是好媳妇，在外是好工人，而且她挣得比自家老公多出至少有一倍，却从来没倒过苦水。
接受采访时，她满面愁容，看起来已经不在意梳妆打扮了。
“我家希希死得好惨啊，同志，我不相信她是自杀的，她怎么会自杀呢？你知道吗，她特别喜欢唱歌，虽然我和她爸都告诉过她，她唱歌贼拉难听简直堪比癞蛤蟆，她还是每天都唱几句，说什么唱歌心情好。从小，我和她爸就希望她不用出人头地，只要平安喜乐一生就够了，所以我们只给她报了舞蹈、古筝、奥数、英语、绘画班，都没和其他家孩子比过。她其实脾气挺大的，在外面喜欢装小绵羊，回家啊，对她爸和我呼之即来的，还不叫我们父亲母亲，就爸妈大声喊几句，真的被我们惯得没礼貌。我们那天出门去她姥姥家拜访，她装身体不舒服，我就让她在家待着好好学习，没想到等我们回来，她……她就……”
刘妍哭到泣不成声，抽噎几下，才继续道：“说到她老师，其实她们英语老师对她还挺好的，因为我家希希英语成绩一直拔尖，不过我听她说起过，不喜欢自己的班主任，也就是她们语文老师，还觉得数学老师不喜欢自己，我之前和她说了好多次老师不会厚此薄彼，只要你学习好就够了，她还是不听，但是后来她倒是没再和我提起过她们老师了。哦对了，还有几件和她们班主任有关的事情，都是她给我说过的，一件是她那次被留堂，她爸爸很生气，就在她回来让她又写了几份检讨。啊，你说检讨？她爸爸这是教育她，从小学二三年级她爸爸就告诉她要学着论语啊弟子规什么的尊重父母，犯错误即使不跪着认错，至少也应该写800字以上检讨表明悔过之心，不然就不能吃饭上学什么的，这法子不错，倒是把我家希希教导得很乖巧呢。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同志，关于她们班主任的事情，一件是希希说那次留堂是因为她们班主任认为她给同桌作伪证，说她坏到骨子里才刻意刁难她，还有一次，是大课间不让我家希希去厕所，我家孩子从小就胆子小，小学憋尿憋得就有点问题，所以她没听老师话，去了厕所，好像又被李老师说了什么……当时我只顾着劝她，让她尊重老师，不要给父母添麻烦，还告诉她有些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老师就算真的针对她，那也是她存在问题的呀。总之，我觉得李老师和希希自杀关系很大。我们夫妇都希望李老师给我们个交代。”
她给采访员深深鞠了个躬，似乎是期待能靠他们的绵薄之力为女儿的死找到合理解释。
三、同学
第一个接受采访的是一个主动凑过来的女孩子，她看起来打扮很是时髦，才初中就化了妆，一身名牌，神情倨傲。
“我是岳含雅，对，我父母和李老师关系是不错，李老师对我也挺关心，她可是位好老师。啊？那个死了的王希啊？我和她不怎么熟，我不就是坐她斜前面吗？我为什么主动接受采访？你们这个不在电视播吗？什么？！真是浪费时间，走了！”她挥了挥手，差点打掉采访稿。
第二个是王希的前桌，王宣宣，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天然美，不需雕琢的，也没有化妆，看起来单纯明亮。
“王希，她人很好的，还会东西给我呢，大家和她关系也不错呀，对了，她文笔不错，写过一篇什么《我是时光旅行者》的历史作品，还被刊登在校报了呢，我记得老班还获得了优秀指导的奖，不过我倒是没见老班指导过王希……王希平时就喜欢写写画画些动漫人物啊还有小说什么的。嗯，我是住校生，之前还看到王希她同桌周郁给她的桌布上画画了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王希第二天看到，就哭了，还把那桌布带走了，当天被李老师骂了一通呢。”
王宣宣笑了笑，就接着和她的姐妹们讨论八卦去了。
第三个是王希的同桌，周郁，她虽然穿着校服，却是改良版的，无论是上衣还是下裤，都能把身材曲线衬托得淋漓尽致。
“王希啊，她挺傻的，刚入学军训她就给老娘糖，说要和大家交朋友呢哈哈哈！后来下课她还把她写的小说给老娘看，幼稚死了！老娘告诉你们啊，其实她桌布是老娘给她画了猪头，还有，老娘我还写了脏话呢！哈哈哈，老娘就知道她这种乖乖女最受不了这样了！你问老娘我为什么这么做？好玩啊！”
她见一群人瑟瑟缩缩朝自己望过来，冲他们挥了挥拳头，又扭头对一旁劝解她说话注意一点的采访员摆了摆手。
“好吧好吧，我不说老娘就是了，别再拿那种怪怪的眼神瞅我了！不过，上次她倒是帮了我个忙，就有一次，李bitch她小测，非说当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是我的，还把我拎起来，书包东西都倒了一地。这小傻子当时都吓傻了，直愣愣看着我，后来我装可怜趴在桌子上哭，她就拉着我的手，一脸正气说要去办公室给我作证呢。后来？后来李，好吧，李老师行了吧，她把我东西给我了啊，她当时特别信任摸了那傻子的脑袋，还暗示什么别被坏家伙带坏，呸，我真讨厌她们的嘴脸，一个个都这么虚伪！”
她对着地面吐了口痰，面带鄙夷。
第四个是班长，温卓，她女生男相，看起来很是沉稳。
“您好，是问王希同学的事情吗？我和她不熟，还有，这种事应该等学校官方通知的。我和王希同学的关系？我们不熟，平时也没怎么说过话，不过王希同学的成绩不错呢，真遗憾啊。”
她一脸抱歉的神情，表情恰到好处的官方，和所有人印象中的班长形象极度吻合，她见采访员离开，就继续投身于学业之中了。
第五个是王希的唯一好友，邢俞，她看起来怯生生的，两颊自带红晕，比传闻中的王希不遑多让，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你们好……我……我知道一点事情……”她说话断断续续的，还揪着自己校服的边角。
“其实，小希她真的很好很好的，我之前被人欺负，是她把我扶起来还给我糖吃的，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她和我说过，她从小就不快乐，在家里她爸爸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打她，甚至还拿水果刀扔她，就因为她那天不舒服不想去补习班……她妈妈？阿姨人挺好的，但是她告诉过我，她今后绝对不会做她妈妈那种委曲求全的人，被她爸爸欺负还要自己下跪求她爸爸原谅……而且，阿姨她为了家庭和睦，还总让小希妥协……”
邢俞声音糯糯的，但是很清晰。
“还有就是，其实关于小测手机铃声的事情，小希已经知道真相了。那天她在课间亲眼看到周郁把手机关机放书包，然后考试虽然的确是有铃声，却不是周郁的，而是……”
她瞥了瞥不远处，咬了咬唇，才继续道：“是岳含雅的手机，她带着手机这件事，是李老师默许的，你们不知道，李老师表面兢兢业业，背地却收了不少礼物……这不是我胡诌的……我之前被欺负就是因为没有送礼，后来我家里人给老师送了古董，老师才对我和颜悦色起来的……我没想到，因为我没告诉小希这件事，她家一直没送礼……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很介意，原本就喜欢上课提问小希一些刁钻的问题，你们也知道，我们这学校80％的学生家境都不错，小希是少数凭成绩进来的，她和他们关系都不大好，不是小希不想交朋友……是那些人说小希心机婊什么的……总之，当时李老师的确摸了小希的头，转脸却又给小希了个撒谎精称号，还把这件事广泛在办公室散播……数学老师本来就因为小希第一天没用铅笔做辅助线不满，而且那天小希刚巧和数学老师最喜欢的有旧的聂无双一起去改本子，嗯，聂无双也没用铅笔，但是小希就被晾在一边，眼睁睁看数学老师接过聂无双本子……还说没事……却让小希把所有题重做一遍……”
她说着说着就不由得流眼泪了，她没有擦眼泪，而是站直身体，也不再吞吞吐吐，而是郑重其事道：“叔叔，小希人真的很好，听说她小学还没真的忧郁，但是到了我们学校，她真的再也不喜欢和别人交流，原本她唱歌很好听，尤其是日语歌，特别像那个著名歌手NANA的！但是无论是班长还是班主任都不允许她报节目……班长？小希还给班长送过生日礼物，是只可爱的熊猫玩偶，班长表面接过来，但是我看到班长把玩偶扔掉了……”
她眸中泪光闪闪，却没有接过采访员的手帕，而是面带回忆道：“小希她和我说她已经对人生没什么指望了，她父母都给她规划到死亡之前的所有事情了，我没去过她家……对……虽然我们关系很好，她爸妈不让别人随便找她玩，也不让她出门，所以她是个路痴，也因此被我们地理老师调侃过……然后，又因为她看透学校里的事情了，原本唯师命是从的她、向往成为教师的她立马就垮掉了，她和我说，她觉得自己就像活在套子里的人一样被束缚着，她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她偷偷看动漫，把饭钱扣下来买动漫光碟偷偷看，因为她家没有网也没有信号，没办法看电视，只有她爸爸的播放光碟的DVD……她只有在说起动漫人物的时候，才会神采飞扬……小希……我一点都不希望她自杀，可是……这对她来说只是短暂的痛苦，比起活着，她更向往永远的自由吧……”
语罢，她不再看采访员，也没有看所谓的同班同学，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那片蓝天。
四、老师（李碧）
因为数学老师出差，只采访到了李老师一个人。
李碧，36岁，女，该中学初中部教师，担任语文教师兼班主任。其女在刚入学就被其扬言会获得学校公费留学机会。
听到采访缘由，她微笑道：“我很理解王希同学父母的心情，毕竟我也是个母亲，但是，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往我身上泼脏水吧。”
她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在询问到她女儿的时候，她骄傲道：“我女儿？那可和别人家孩子不一样，就算来的路上我开车没灯，她也会背书给我听的。还有她从小就成绩优异，以后是不会差的。”
五、闲言碎语
同办公室的英语老师见李老师走了，才期期艾艾道：“同志，李老师为人的确有一点问题，但是她和校长关系都不错，你们还是不要随便打扰她了，我也很为王希同学惋惜，本来她已经报名了希望之星比赛的……哎，万般皆是命啊……”
同班的男生对王希的印象就是她根本不和男生交流，顶多在传作业或者试卷的时候会应答几声，同年级的同学更是对这个宛如透明人的同学一概不知了，倒是有个也在这层楼上课的其他年级的女孩子，说王希好像每次都会走一样路线上下学，还总是垂下头脚步飞快，和个幽灵似的，她记得她就是因为她一开始被吓到了。
王希的爷爷奶奶告诉他们，王希并不骄纵，倒是他们的独生子，被王希爷爷从小棍棒教育，有点火气大，但总归人死不能复生，还是珍重活着的人吧。
王希的小学同学听闻她的死讯，还以为是玩笑，因为她们都觉得王希小学特别活泼开朗，虽然有一次拔牙之后好像脸上有巴掌印，她还是笑嘻嘻解释说是自己耐不住疼又觉得哭很丢人，自己扇自己耳光的，当时她惟妙惟肖重现情景，还把他们都逗笑了呢。
其他人都感叹这孩子想不开，人生那么长呢，真是心理素质差劲之类的话，渐渐这件事也被遗忘了。
终
同事神色几经变幻，终究还是没发表言论，小吴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