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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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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地暗了下来。
花蕊宫中,皇帝仍怔怔地坐着。空气中,仿佛还有花蕊的香气,耳边,仿佛还留着花蕊的轻笑。
这么一个绝色佳人,竟已经香消玉殒,这一刹那,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竟已经成为事实。花蕊死得可疑,那撕破的衣袖,那散落桃花林的弓与箭……
光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心中的疑云团团,怎么轻易消去。想起当日初见花蕊,起因也是因为光义,难道他们之间会有什么……
他不敢再想象下去了,可是那种感觉,却如毒蚁般啮咬着他的心:“来人——”
内侍上前,皇帝冷冷地问道:“去打听一下,晋王可曾醒来,大理寺可问出什么来了
过了片刻,内侍夏承忠回来报道:“晋王仍旧未醒,一直在说着胡话……”
皇帝脸变微变:“他说了什么?”
夏承忠忽然跪下:“奴才不敢说,都是些胡话。”
皇帝疑心大起:“是什么话,至于这么吞吞吐吐的?朕要你一直不漏,从实讲来!”
夏承忠犹豫着道:“禀官家,晋王一直昏迷不醒,说着胡话。他、他一直叫着花蕊夫人的名字,还说,花蕊你不要逼我,花蕊你好狠的心……奴才们都说,听说是王爷射死了花蕊娘娘,莫不是娘娘的冤魂缠上了王爷,所以晋王爷才会一直昏迷不醒,是不是要为娘娘做一场法事。这宫中……”
皇帝闷哼一声,忽然听得“咔嚓”一声,紫檀木椅子的扶手,竟在他巨怒之下,被捏得断裂开来。
夏承忠吓了一跳,不住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帝冷冷地道:“还有呢?”
夏承忠忙用眼角偷偷向上溜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的脸色:“还有,晋王妃还跪在宫外呢!”
皇帝冷冷地道:“她又有什么话可说?”
夏承忠小心翼翼地道:“晋王妃说,不敢求官家赦免晋王,只是,晋王病重,无人照料,晋王妃但求一道恩旨,能够让她亲自照料晋王之病。”
皇帝的脸色当时便暗了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桃花林事后,晋王赵光义当时便被拿下,扣押于外宫,可是自被关押后,大理寺却无法审问。因为晋王病了,他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一直说胡话。此事前因后果未明,到底皇帝只是叫“问个明白”,而不是审犯人。
大理寺卿不敢做主,请旨官家,皇帝下旨,待他醒后再问。
可是一连到了第三天,晋王非但不醒,而且病得更厉害了,昏迷不醒,水米不进烧得吓人。晋王妃也跪在宫门哭求三天,连太后都被惊动了。皇帝这才点了头,让晋王妃入宫侍疾。
晋王妃李氏随着内侍走进外宫,赵光义独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空空的大殿上,只有两个小内侍在旁侍候着,殿上竟冷冰冰地令人遍身生寒。殿外却守着不少剑拨弩张的侍卫。想起堂堂王爷,却受这等待遇,不由地眼泪不住地掉下来。
李妃上前,轻唤道:“王爷,王爷——”
晋王却仍在昏迷不醒之中。李妃轻轻拭泪,忙吩咐着身边的小婢,为晋王换上随身带来的被枕,亲手为他擦洗,换衣,生了炉火,煮了参汤,自她来到这寒室之中,倒象是忽然带来一股暖意。
夜深人静,李妃伏在赵光义的榻边,这一天,真真将她累坏了,却又不放心让别人侍候,事事亲手而为。却见晋王翻了个身,李妃忙扶住了他。
晋王妃李氏不眠不休三天三夜,亲手服侍一切,晋王的病情,才稍稍有些好转。过得十余日,才略清醒了一点儿。
这期间,太后、皇帝都派人来看过了。
太后素来最疼的儿子就是晋王,见着他这个样子,心疼已极,对着皇帝大哭:“为着一个亡国的妃子,难道要生生逼死你的亲弟弟吗?”
皇帝面无表情。太后去后,皇帝终于也踏进了外宫.
自花蕊事件以来,两兄弟还是第一次正式坐下来谈话。
赵光义躺上榻上,面色青白,见着皇帝进来,竟流下泪来。
皇帝看着眼前病得憔悴支离的弟弟,看着他的泪水,忽然之间,想到了许许多多的往事。那个一丁点大就扯着自己衣角走得跌跌撞撞,天真无邪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那个自己手把手亲自教他射箭骑马,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那个鞍前马后,冲锋陷阵永远紧紧追随自己的弟弟;那个陈桥兵变,把黄袍披在自己身上的弟弟……那一刹那,他那帝王的铁石心肠也软了。
赵光义的声音也嘶哑了:“官家,臣弟罪该万死——”
皇帝长叹一声:“事情已经过去,朕不想再提了,你好好养病吧!”
赵光义勉强挣起一点力气,只得伏在榻上磕头道:“官家宽大为怀,臣弟却不敢隐瞒真相,更不敢隐瞒自己曾有过的一点私心。”
皇帝的脸色已变,光义如何这般不知道好歹,他不提此事,自是让大家都有个台阶下,难不成他是病糊涂了?
赵义光磕了几个头,便衰弱地撑不住躺倒,李氏忙上前扶住,赵光义摇了摇头,挥手令她出去。
李妃心知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也不敢停留,忙悄然退了出去。
大殿内便只有皇帝带着王继恩留了下来。
赵光义喘了口气,缓缓地道:“那一日,臣弟奉旨接待孟昶及其家眷,也真是前世的魔障,我一见着了她,这颗心,便不是我自己的了……”
皇帝没有说话,只有站在他身边的王继恩,才看得出,皇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心中暗暗为晋王担心。
赵光义自清醒过来后,就一直在等着这一个能够说话的机会。他停了一会儿,缓缓地道:“此刻,再不敢有半丝隐瞒,我、我确是喜欢她。就这为,才泥足深陷,险些儿不能自拨。我只想远远地看着她,想着她,却不敢有任何举止。直到官家下旨,花蕊承恩,臣弟就连想也不敢想了。只是这样的压抑,实在是极苦……”
皇帝手上的骨节隐隐作响,口中却淡淡地道:“那么,她、她可知道?”
赵光义点了点头:“正是因为她知道……原来她一直心念故蜀,对孟昶一直不能忘情,对孟昶之死一直梗梗于怀……”
“咔”地一声,皇帝手中的杯子已经破碎:“你胡说,花蕊、花蕊决不是这样的人……”
赵光义深吸一口气:“官家还记得张仙吗?”
皇帝皱了皱眉头:“张仙?”
赵光义冷冷地道:“那不是张仙,那是孟昶的画像,她每日上香,并非敬神,而是祭奠亡夫。”
皇帝只觉得心头巨痛,咽喉却象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一时竟喘不过气来,好半日,才勉强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光义叹道:“孟昶降宋虽只半年,却是忧思重重,衰老得很快,他每次见官家,都着了官服。他初到京中,是臣弟接的他,也曾看到他着常服的样子,虽然画像上略有矫饰,臣弟却认得是他。可是……”
他忽然将头往床柱上一撞,道:“臣弟该死,竟欺瞒了皇兄。臣弟实在是不敢,臣弟怕话一出口,绝代佳人便香消玉殒。”他深深凝视皇帝:“当时只觉得是万丈悬崖,进退无路呀!”
皇帝长叹一声:“痴儿,痴儿,你为她连自家性命也不顾了吗?”
赵光义凄然道:“所以我才会醉酒,所以我才会想逃去征北汉,所以我明知冒犯官家,也要联合众臣反对立她为后……可是、可是我却是始终不敢对皇兄言明真相,所有的事,只敢自己一个人痛苦忧心,我怕伤着皇兄,也怕伤着了他。我以为可以躲得过去,谁知,谁知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她终究是要逼着我摊牌的——”
皇帝的脸色也变了:“那一日……”
赵光义的眼神凌厉,却又充满了极度的痛苦:“那一日我到琼林苑,本是想劝她,皇兄如此待她,她自当休心养性,忘记过去。谁知她反而以我不曾告发为要挟,逼我与她同谋弑君。我忍不住,揭穿她的阴谋,争吵间撕破了她的衣袖。她自恃挟持我已惯,反说要向官家诉说我调戏于她。我若不肯依他弑杀官家,那便是官家杀我……”
皇帝站了起来,怒道:“贱人好生负我……”
赵光义的声音,反而更加镇定,镇定得可怕:“我看着她向您走去,我就拿起了箭,射向她。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无法自拨,只有这一刻的我,才有勇气一箭射过去。因为她现在要伤害的不是我,而是大宋的皇帝,大宋的江山。我不能和她在官家面前辨白,因为我的怯懦,使我根本说不出取信于官家的话来。倘若我射不死她,我也宁可就此一死,因为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说到折磨二字,他的声音也已经嘶哑。
皇帝闭上眼睛,眼角竟也似有一滴眼泪,他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痴儿,痴儿。想不到,花蕊、她竟然如此负朕。”
赵光义声音嘶哑:“她、她也是个痴烈的人,她也是放不开自己呀!”
皇帝摇了摇头:“朕知道你想为她求情。唉,死者已矣,朕也不想多说了。光义,你好好养病,朕还有许多国事,等着你来帮朕处理。继恩——”
王继恩应声上前,皇帝道:“将花蕊遗体,送回去孟昶合葬!”
“不——”这一声出口,连赵光义自己都呆住了,为什么到这一刻,竟忽然又沉不住气了!
皇帝却已经看懂了他嫉恨交加的眼神,不知怎么地,自己心中也有一丝不舍,叹了口气道:“好吧!将花蕊以妃礼安葬!”
赵光义看着皇帝走了出去,大殿只剩下他一个人,一切都静了下来,忽然间,连风吹着纱缦飘动,都似化作花蕊那满天飞舞的衣袂飘渺,那廊下的风铃声,都成了花蕊行走时的环佩叮咚,空气中似有那满天的桃花飞扬。晋王赵光义捂住了自己的脸,他知道,他这一生,都将活在这份幻梦中,在花蕊轻颦浅笑中,永远不得解脱。
数年后,赵匡胤死,是为宋太祖。
史载:那一夜,太祖夜召晋王(太宗),属以后事,左右皆不得闻。但遥见烛影下晋王时或离席,若有所逊避之状。既而上引柱斧戳地,大声谓晋王曰:“好为之。”
这烛影斧声,便成为千古之迹。
晋王赵光义登基为皇,是为宋太宗。
宋太宗灭南唐,北汉,最终一统天下。
灭南唐的时候,他得到了南唐的小周后,一个与花蕊齐名的美女。他还曾有过一个妃子,容貌酷似花蕊,他称她为小花蕊夫人。在他帝王生涯中,有过无数女人,然而却永远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花蕊的骄傲和狠心,像花蕊一样让他刻骨铭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