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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和季岑风在一起的第一天,司月就知道,她要割舍掉一部分的自己。

      不能有过分亲密的异性朋友,不能不向他汇报行踪。

      要尽最大的可能,待在他的身边。

      随时准备好接受他看似随意的询问。

      ——“你们组昨天出去聚餐了?”
      ——“昨天和你回学校的男生也是你朋友?”
      ——“今天有什么安排?”

      季岑风不相信任何人,是司月后来才得出的结论。

      他没办法相信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司月本来以为只是她做的不够好,让季岑风没有安全感。直到那天她看见季岑风交代人去给几家新到手的公司做财务审核和职工背景调查。

      “为什么这几家公司也要这么谨慎,这不是你爸爸转赠给你的吗?能出什么问题?”

      季岑风坐在沙发上看着司月轻笑,他伸出手拉着女人坐到了他的怀里,“司月,你知道吗?”

      “人和人之间,是没有信任的。”

      ——“人和人之间,是没有信任的。”

      这句话司月那时没听懂,也并不认同。

      但是她后来明白了,这句话的正确说法应该是:季岑风和所有人之间,都是没有信任的。

      他不信任任何人,他无法信任任何人。

      所以司月直接写了一张借条给他,毕竟在季岑风的心里,司月是个不折不扣的撒谎精。

      -

      “谢谢你季先生,但是不用了。”

      司月最终还是保持了最后一点脸面,因为后来恰好来了一辆空着的出租车。

      她回家后,就直接倒头睡到了中午。

      一晚上连着两次遇见那个男人再加上司洵的事情显然耗尽了她不少的精力,但是她除了能让自己多睡一会,再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了。

      家里冷冷清清的,这下连打游戏的司洵都没有了。

      司月坐在桌子前拿了一支笔,开始计算接下来要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工作。

      司月算了一笔账,按照普通的设计师月工资来算,再减去杂七杂八的生活费医药费,半年她最多也只能省下四五万,这离要还给季岑风的欠款相比,相去甚远。

      她必须想办法,再打一份工。

      而且等到司洵伤口好一些之后,她也会给他办转院手续,那家私人医院的医疗费贵到令人发指,她甚至合理怀疑季岑风是故意带司洵到这么贵的医院里治疗,趁机讹她一笔。

      司月两条眉毛纠结地拧到一起,上次发出去的简历却还仍然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复。

      空空如也的邮箱里只有几条未读垃圾短信。

      一切的倒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司月有些丧气地躺在床上,看着星星点点发霉的天花板。

      是从司南田开始赌博的那天起吗?那太遥远了,遥远到甚至司月记不得那一天李水琴在家里和司南田吵了多久。

      天亮吵到天黑,天黑又吵到天亮。

      吵到最后司南田认输,他忙不迭要去和狐朋狗友开新局子,哪有闲功夫陪李水琴吵架。

      有时候赌到钱了,就给司月买最想要的公主裙,司南田抱着司月问喜不喜欢,司月也笑得两眼眯起说喜欢的不得了。

      怎么会不喜欢呢,总是被班里小朋友骂穷酸的司月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是从李水琴认识的新牌友是有钱人情妇开始的吗?

      她每天听着那新牌友讲她活得有多么潇洒自在,今天又在哪里买房明天又去哪里度假。

      李水琴听了后也日日同司月讲,最开始还埋怨司月为什么和季岑风分了手,骂她不知好歹。后来发现司月和他彻底没戏后,又开始明里暗里,叫她去找有钱男人。

      司月不理她,她就追到夏川去。一边骂骂咧咧她装清高,一边又给实习工资低到可怜的司月塞几百块钱,说是给自己晚年投资,叫她多吃点。

      司洵更是年纪轻玩性大,价值观天生被李水琴带坏。

      长大了没钱了,便开始在司月耳边重复李水琴的话。姐,姐,你去找季岑风和好啊。他一面帮着司月赶走图谋不轨的恶心同事,一面又心有不甘地叫她回头去找季岑风。

      日日月月,年年岁岁。
      煎熬与困惑,与日俱增。

      司月以为她熬过来了,她放弃了大学毕业后继续读书的想法,一个人逃离去了夏川工作。她以为只要她更努力一点,就可以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尽她作为司家人的职责。

      但是一朝梦醒,司南田欠债外逃,李水琴被追债的打成残废。

      一条腿断了,整个人昏迷不醒。

      司月当时在夏川接到司洵慌慌张张的电话时,顷刻间只觉得倾盆大雨劈头盖脸。

      她吓得浑身冰凉面无血色。

      局外人,怎么可能。你司月到死都是司家的人。

      李水琴昏迷了三天才被抢救回来,但是她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左腿算是彻底地废了。送到医院之后,还连带着检查出了中期的胰腺癌。

      一住就在医院里,走不掉了。

      她走不掉了,司月也走不掉了。

      命运扯一张天罗地网,叫你回到所有痛苦的起源,它要折磨你,要叫你好看。

      要你为逃跑付出代价,要你生不如死,痛哭流涕。

      苏甜问她:

      ——“你没想过和你的家庭脱离关系吗?”
      ——“你没理由为他们活一辈子的。”
      ——“司月,你要想想你自己啊!”

      司月想走的,怎么走?

      丢下癌症中期被人打成残废的李水琴走吗?丢下病房里面目全非连做饭都不会的司洵走吗?

      如果能丢下的话,那太好了。

      割情断义,及时止损。
      但那就不是司月了。

      司月丢不下,她笑着和骂她是狐狸精的客户一遍遍解释,她笑着和羞辱她的季岑风说谢谢。

      那个眉眼里永远温柔永远轻声细语的司月,在无人看见的沼泽里艰难前行。

      无数根荆条紧紧缠绕在她的身侧,深深嵌入在她的筋骨,她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一路上丢弃的东西太多,自我,自尊。

      所有曾经塑造过那个让季岑风爱上的司月的品格,都在这条路上,因为负担不起而慢慢丢弃。

      下一个又是丢弃什么呢?

      司月躺在床上沉沉地阖上了双眼。

      她不知道。

      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哪里有空回答这些,

      无聊的问题。

      -

      司月是在开始找工作后的第三天接到王经理的电话的。

      那天她刚从两场面试里脱身,精疲力竭地在卧室看下一场面试的地点。

      忽然一阵响铃声,桌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司月连忙直起身子去拿手机,生怕错过任何和工作有关的消息。

      可屏幕上明晃晃的三个字,王经理。

      为什么会是王经理?司月的目光在那几个字上停顿了好几秒。

      她已经被辰逸开除了,所有的离职手续也早就办理妥当,那王经理为什么还会找她。

      司月想不明白,直接接通了电话。

      王经理:“是司月吗?”

      “是我,王经理,请问有什么事吗?” 司月目光垂在地上,不知道这通电话的目的。

      电话那头的王经理倒是心情轻松,不甚在意地先笑了几声,“就是想和你说个好消息,公司那边撤消了对你实习期的开除决定,如果你愿意的,可以继续回来公司上班。”

      “以正式职工的名义。” 王经理郑重补充道。

      “撤消了对我的开除决定?” 司月有些不可思议地站起身子,心头一阵虚晃连带着心跳都加速了起来。语气却又带着些不置可否的疑虑,“不过王经理,这是为什么?”

      “就知道你会问,” 王经理心情惬意地解释道,“本来公司对于实习期的犯错就是很严格武断,你实习期的唯一一个客户次次投诉你,放在以前你被辞退那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我之前也和你说过,辰逸变天了。新的董事长来了之后不仅是你,连带着我好几个一起升上来的老朋友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响,辞职甚至不算是最可怕的,季总直接送了两个平时贪污严重的进了局子。”

      “辰逸真的变天了,不过也是有好处的。以前对于实习生犯错从来都是一刀切的懒政,根本没人在意到底是谁的错,反正想进辰逸的人永远不缺。但是昨天上面下命令了,以后所有的对错判罚都会由新成立的督查组重新审核了。”

      “你的客户今天就被查出来有问题,之前就被好几家设计公司拉黑过,所以这次也算你走运。”

      王经理在电话里认真解释了一通,“我今天就是来通知你这个消息的,待会就把文件正式发给你,不过接不接受都是你的权利。”

      司月手指慢慢收紧在电话上,没有立马答应。

      这倒是让王经理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地答应我,司月你是已经找到工作了吗?”

      “没有。” 这两天的面试不是没出结果就是拒绝,司月这几天其实已经有些濒临崩溃了。

      “那你为什么犹豫?” 王经理语气有些加重,“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缺钱,这次能回辰逸的机会更是不可多得。”

      司月嗓口收紧,脑海里却还是混混沌沌地不知道在纠结些什么。

      “司月,我不明白你现在在犹豫什么,但是我站在长辈的角度给你一个建议,不要让无谓的烦恼挡住你前行的脚步。” 王经理又开口说道,“你要什么就要目标明确,犹犹豫豫最后就会什么都没有。”

      王经理的话掷地有声地落在了司月的心里,她心口一震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纠结那些根本不应该纠结的小事。

      司月心里顿生几分悔意,轻咬了下牙关。

      片刻之后,笃定的声音便响起在了电话里,“好的,王经理,我接受。”

      王经理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行,那我等着在公司再见到你。”

      “谢谢你,王经理。”

      司月刚说完,电话那端就被挂了。

      她手机还没来得及放下,一种无法言说的异样就缓慢地弥漫在了司月的心头。

      她说不出来,却又实在被闷得无法呼吸。

      她刚刚到底在犹豫什么?是害怕再和那个人重新扯上关系吗?

      还是害怕再次被他羞辱?

      司月瞬间回想到了很多个狼狈的瞬间,一切的倒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目光沉静地落在昏暗逼仄的狭小卧室里,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大概就是从遇见季岑风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从她发现,她还无法接受那个男人对她的厌恶和羞辱开始的吧。

      室内安静得吓人,司月隐在一侧阴暗的偏隅,沉默了很久。

      忽然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笑了一声,又是一声。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她和他,早就已经是天壤之别。
      司月早就知道的,背负着太多的东西,注定是走不远路的。

      她抬眼看了一眼时间,快到晚上了。司月站起身子朝厨房走去,一会要先给李水琴送饭,然后今天是司洵出院的日子。

      她要去接他。

      夜色拢着一片晦涩的灯光,照在那个脚步匆匆的女人身上。

      她今天走得异常快,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看不见的晚风里。

      她今天也走得异常轻,再也看不见前几日步伐沉重的半分痕迹。

      因为只有司月自己知道,

      那个在沼泽地里艰难前行的女人,

      今晚,又丢掉了,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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