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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组织新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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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视门铃的屏幕上显现出了青年的图像。
他的呼吸有些凌乱,显然刚刚这一路可不轻松,黑色的短发也不齐整,有几缕甚至被沁出的薄汗贴在额前。从他怀里抱着的摩托头盔来看,他这一路应该是飞车过来的。
和他给人的感觉微微有些相悖,却又和他此刻的气场意外地贴合。
少女的舌尖轻轻抵着唇珠,眼神很是明亮。
说起来,她还从来都没见过他……她说的是他哥哥,骑摩托的样子呢。
不过樱桃白兰地没有去门口迎接他的打算,她用变声器调整了一下声音,对着门口说让对方直接进来。
门外的青年闻言伸手去拉门把手,然后怔住——门锁着,显然没法“直接进来”。
“进来。”樱桃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戏谑地加了句:
“还是说,你进不来?”
*
这也是考验吗?
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发潮。
说没有一点紧张是假的,这是他第一次与组织的高级成员接触,比预计的早了太多。
事实上,他才刚刚从警察学校毕业没多久。原本他和其他的同学一样,以巡查部长的职位被分配到了某个警署,但是在入职的第一天,见到同事之前,他就先被领导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并不是他当时派属部门的领导,而是警视厅公安部下属的某个特别行动小组的执行长官。
于是他加入了这次潜入任务。
卧底是一项很困难的工作,需要有足够强的个人能力和应变能力,但同时,一个成功的卧底身上又不能有太浓重的警察的气息。
长官半开玩笑地说,警视厅是个染缸,一个人但凡在里面泡上三个月,身上就会带上一股特别的味道,怎么也散不去,而这股气息对于潜入任务来说是致命的。所以这种危险的潜入任务,反而只能指派给还没怎么沾染警察气息的新人来做。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并不会从一开始就直接潜入目标的组织,而是会先通过一些小型帮会作为跳板,那种帮会的管理大都松散,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一边进行任务,一边参加卧底的相关培训。
既然是工作需要,诸伏景光对此并无异议。
只是谁都没想到,在接受完全套的训练之前,他就收到了来自那个目标组织的橄榄枝。
*
樱桃白兰地,这是给他发联络消息的人的代号,那是种以樱桃为原料酿造的蒸馏酒。
很遗憾,他们公安并没有掌握任何关于这个人的具体消息。
据公安提供的情报,组织内部高级成员的代号都是酒名,而拥有蒸馏酒代号的多半为男性,而女性的代号则多为果酒或葡萄酒。
但白兰地这种酒很特殊,它的原料是果物,但却又是度数很高的蒸馏酒,所以他甚至很难通过代号来判断背后主人的性别——
这也不重要,不管背后的人是男是女,他都不会掉以轻心。
毕竟那个组织里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任何一步的行差踏错都可能会致命。
他不能出错,他得通过这次的试练,把握住机会,把任务做下去。
*
五分钟之后,锁芯发出了咔嗒一声响,房门终于顺利打开,诸伏景光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收起工具,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两居室的高级公寓,穿过玄关是一小段过道,正前方似乎通往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厅,但那里没有人的气息。
过道一侧有两扇房门,一扇里面光线昏暗,不像有人,另外一扇的门则是虚掩着,里面有机器运转的声音。
诸伏景光迟疑了一下,在虚掩着的那扇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框。
“进。”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很年轻,语声里带着种勾人的磁性。
那是种非常有辨识度的声音,很好听。
但这个柔软的声音却并没有让诸伏景光产生任何放松的想法,相反,他的神经愈发紧绷了起来。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声音,但一时间有些想不起……
……来。
写字台前的椅子缓缓地转了过来,露出了坐在上面的那个身材纤柔、面容无瑕的少女。
诸伏景光瞳孔骤缩。
他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了!
*
上一次见到这张脸是在四个月前,诸伏景光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那个早上的场景,她穿着外守洗衣店的制服,费力地抱着一叠洗好的衣服往他们宿舍送。
小姑娘的身材实在娇小,脸色也格外苍白,诸伏景光见状,就好心过去帮了把手。
她向他道了谢,就那么和他攀谈了起来。她说她是外守大叔的亲戚,外守大叔那天生病,所以由她来送洗好的衣服过来。
最初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直到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Yuri。”
她笑:“我的名字是外守有里,景光君,请多指教。”
那个名字像是触发了记忆中的某个隐秘的开关,诸伏景光霎时被铺天盖地的回忆吞没。那个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在那天之后就被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封存起来的事。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了。
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当即顾不上许多,冲去了那个似乎是有问题的外守洗衣店。他在那里发现了被捆在那里几乎不成人形的外守一。
同时发现的,还有足以将一整条商店街炸毁的炸、弹。
炸、弹是随后赶来的几个同期帮忙拆除的,外守一也是他们送去的警局。事情看似告一段落,但那个自称“外守有里”的女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地不见踪影。
直到现在,她笑眼盈盈地坐在那里,坐在他的面前。
她居然是组织成员!
“呀。初次见面,新人君。”
她弯着眼睛,笑得分外明媚,甚至朝他扬了扬手:“现在用的名字是什么来着?一之濑?是这个吗?”
“还是我应该换一种方式呢?”
“好久不见,刚刚入职的警、察、先、生。”
*
少女的面孔直直地落在青年的脸孔上,仿佛要将他每一个毛孔都仔细看清。
他和那个人真的很像,眉眼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两个人的气质又截然不同。
高明更消瘦些,平时脸上的表情也更沉稳,几乎不会露出这样惊愕的神情——除了最后那次。
嘛,当然,那次的他露出的惊惧神情也和眼前的人截然不同就是了。
见到了诸伏景光之后,樱桃白兰地才第一次知道,这张脸原来这么有可塑性。
第一次见到他这副震惊到失去表情管理的表情是在四个月前。
七月,她从长野回来的三个月之后,才第一次离开自己的房间。当时的她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想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就到了东京警视厅警察学校所在的府中。
她想着那两位日后潜入酒厂的假酒威士忌这会儿还在参加初任科的课程,就心血来潮地去找乐子。
“Yuri?”青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警官先生对我这么念念不忘,还真是让人感动。”樱桃腿上稍稍用力,身下的椅子就向后滑开了些,她脸上依然带着笑,像是戏谑。
诸伏景光的表情沉得吓人:“你那个时候在商店街安装了那些……”
“那些炸.弹可不是我做的。”少女耸耸肩:“我希望你别误会,我才不爱用那种没品位的东西呢。”
“嘛,当然,我承认我看到了,也承认我放着没管——毕竟那又不是我的职责。我可是个犯罪者,救人这种工作,还是要留给你们警察,对吧?”
青年不说话了,只是抱着头盔的手背和额角都迸起了明显的青筋。
樱桃白兰地记得,诸伏景光这个人身上最常被打上的标签就是温柔,可他的温柔大概也是有限度的,至少面对她这样的人,他可没打算温柔对待。
——他生气了。
*
最先去的是那家和警校有合作的洗衣店。
樱桃白兰地没怎么费力就绑架了店主外守一,顺便以外守一的亲戚的身份混进了警察学校。因为有出入的许可证,通行格外顺利。
更有趣的是,她还没走出多远,就遇到了诸伏景光。于是她恶趣味地冒用了那样一个假名,饶有兴致地想看那张脸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呢?差不多是在一瞬间褪去了血色,整张脸孔都变得苍白一片,瞳孔不规则地颤动着,完全无法聚焦,似乎也无法思考,脸上的五官逐渐因为惊愕和痛苦变得扭曲,额角攀上细密的汗珠。
她看到了。
可看到那样的表情时,樱桃白兰地却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收获快乐,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闷闷地梗在胸口。
那是痛苦的表情,樱桃白兰地此前在无数人的脸上都曾经见到过,但当它出现在和诸伏高明无比相似的那张脸上,出现在那个漂亮的青年人的脸上的时候,她只觉得不太舒服。
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
她不想再看着那样的他,于是她把那个男人撇在原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就像她来得毫无征兆一样。
可她回头反复思考了很多次,也还是找不出一个能解释她当时心情的理由。
*
找不到回答的问题就先放在一边,她一向是这么做的。
樱桃白兰地看着青年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熟悉的是五官,陌生的是上面的表情。
或许她接下来还有很多和这个人打交道的机会,那些搞不懂的问题,关于他的也好,关于他哥哥的也好,都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慢慢弄清。
所以樱桃白兰地也没有再理会青年那副流露出明显愤怒的表情。
“比起当初的那场危机,现在不应该更关心一下你自己的处境吗?”
她双手交叠,垫在下巴下面,依然用轻快的语气开口:
“刚刚潜入就暴露了身份呢,诸、伏、景、光、警、官。”
“做好准备迎接你接下来的命运了吗?”
诸伏景光的脸色更沉——她甚至知道他的名字。也对,她曾经以那样的形式潜入过警察学校,会被她查到这个也没办法。
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误了,这甚至可以说是无法弥补的大失败——
女人就这么笑眼盈盈地看着他。
“到了这个份上,任务要怎么继续呀。是灰溜溜地逃开,还是干脆……”
“杀了我?”
*
这栋公寓的隔音很好,如果不使用枪械的话,外面应该不会听到什么动静。
诸伏景光的格斗课程的成绩不错,突袭和擒拿的课程都是满分。那个女人所在的位置很近,瞬时爆发的话冲过去要不了一秒钟,而他手里还有道具——那个头盔。
投掷过去,无论如何都能争取到先机。
于是他动了。
沉重的头盔猝不及防地向少女的方向甩了过去,接着身体如同离弦的箭一样,直朝着她的方向冲刺。
仿佛背水一战一般,从被叫破身份开始,他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他必须这么做。
他预想了她无数可能的应对方案,也准备了无数的后手,但是事情还是朝着出乎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她没动。
面对他的袭击,她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坐在原地,任凭他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扭倒在桌子上。
手掌贴上她皮肤的时候,诸伏景光的大脑有一瞬是空白的。
太轻易了,轻易到没有一点真实感。
他本能觉得不对,可事已至此,他也不敢贸然放手。
下一瞬,诸伏景光听到了一声叹息,夹带着笑的叹息。
他低头看她,对上了一双平静的,菖蒲色的眼睛。
她说:“诸伏警官,你,杀过人吗?”
他怔。
“都是来当卧底的人了,这么心软可不行啊——”
话音未落,手下明显传来了一股不自然的力量,诸伏景光本能地后退闪避,钳制的动作便被迫放松,于是下一秒,少女已经彻底挣脱了他的桎梏。
好强!诸伏景光几乎一瞬间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力量比他预想的还要强。
尽管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尽管他并没有掉以轻心,但还是不够。作为犯罪组织的成员,这个看似瘦弱的女人战力甚至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而他的误判对于他来说又是一次致命的错误。
十秒,形式彻底逆转,少女将他反压在了桌前,太用膝盖抵着他的膝窝,上身的力量几乎完全压在了他的身上,但她的体重其实很轻,这点重量不足以让他彻底放弃抵抗。
真正让他无法动弹的,是她握在手里的,抵着他后脑的那把格.洛.克。
结束了……吗。
诸伏景光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他还没有掌握太多作为潜入搜查官应该学会的知识和技能,但有一件事却是确定的——作为一个卧底,暴露身份之后又被敌人控制住,等待他的只会是一个结局。
他闭上了眼睛。
身体仍紧绷着力量。
他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明明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后悔吗?”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依然带着笑意。
诸伏景光没有说话。
如果挣扎已经没有意义,那么就静默地迎接死亡的来临吧。
在那之前,他不会吐露出一丁点和背后的公安、和家人、和朋友有关的信息。
他不会后悔。就算是重来一百次,他也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走向同样的结果,所以不需要后悔。
微热的吐息轻轻地洒过后颈的皮肤,那是一声短促的笑。
少女柔软的身体从背后压上他的背,于是吐息撩上他的耳垂,引起一阵不受控制的颤栗。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啊,我又不想要你的命。”
“你放过我一次,我也可以放过你一次,这样才公平,对不对?”
*
眼前的屏幕倏的亮起,诸伏景光被这道猝不及防的光线晃了下眼。
定睛看去,上面显示的是走廊的画面。
那似乎是正对着20层电梯口的监控,有几个穿着机动队重装的警察在镜头里来去匆匆,而在那群人中间,诸伏景光分辨出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萩原……研二?
他也在这栋楼里?而且就在一墙之隔的走廊上!
所以这个女人是要——
“只是要你的命又有什么意思呢。警察先生,所以我们来玩一场游戏吧。”
少女的声音渐低,于是磁性更甚,像是温存间恋人的耳语:
“一场、拿性命当赌注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