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见我是我》卜茕

18、荣誉

　　赵娣家境一般，无奈人长得漂亮，校内校外追她的人一大把，光是自己班的男生就有四五个，因此即使女同学们对赵娣嫉妒羡慕恨，也不会过多的表露出来。

　　谁会傻到去做那个万众瞩目的恶毒女角呢？就算使坏，也是偶尔绿茶一下，一来调节男生的心理需求，二来维持表面的一团和气，谁看了都得点点头，称赞一声：“这班真团结！”

　　可随着于玟佳变成赵娣的小跟班那天起，这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赵娣身为校花，身后是数不清的爱慕喜欢，而把校花拉下神坛，只需要在她身边放一个完全不匹配的笑话。唉，有时候，人类的心理就是这么脆弱，自己没欣赏的本事，又见不得其他人追求美好生活的勇气。

　　于玟佳有那么差劲吗？不然，只是大部分情况下，每个班都需要有一个撒气桶。可别小看了这个撒气桶，尽管同学们的眼神如同看待垃圾桶，但在学习生活的琐碎时间中，团结同学，化解误会，都少不了撒气桶啊！

　　可以说，撒气桶的出现已经是标配，是符号，是传统……可怜的于玟佳同学，因为是转校生——女生——胖胖的转校女生，几乎没有质疑的成功继承了撒气桶这个班级角色。

　　撒气桶跟在女神身后跑，和校花站在垃圾桶里有什么分别？站在垃圾桶里的笑话还能被称之为女神吗？不能！她也变成了一个笑话，连女生都不是了！

　　赵娣不是没有察觉到身边目光的变化，但她不在乎，本来她就没想过当什么女神，都是男同学们起哄架秧子，私下搞什么美貌排名，身材排名，家世排名，在她看来无聊至极。

　　这种无聊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于玟佳转学，转到赵娣所在的班上。其实早在卫生间施以援手之前，她就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于玟佳受欺负的画面。直到有次周末，她留校练琴，临走的时候去关窗户，无意中发现在操场上跑圈的身影，若有所思。

　　一圈，两圈……她无聊的世界需要一些改变。

　　在赵娣的主动回应下，两个女孩的关系愈发亲密。那些本就不喜欢赵娣的同学终于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嘲笑赵娣，笑不动了，就幸灾乐祸地看热闹。那些喜欢赵娣的同学则感觉自己的审美受到奇耻大辱，困惑不解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为此在校门口拦住赵娣，义愤填膺地表示：“赵娣，你明知道我们讨厌她，为什么还要跟她一起玩？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告诉你，你再继续和她玩，我们就不喜欢你了！”

　　“……”赵娣一整个大无语。

　　那次交涉并不愉快，作为代表来发话的男同学气得当场粉转黑，此后在学校里各种贬低赵娣，名为揭露赵娣的真面目，实则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在报复。

　　起初，赵娣以为这只是滑稽的个例，可随着脏话一传十，十传百，她发觉自己在学校的人缘越来越差，一些莫须有的谣言都出现了。这些谣言，甚至影响了她的学业。来年评选班委，一直非她莫属的文艺委员被别人顶掉，一年一度的艺术节表演上，还被故意打压。那些三好学生的荣誉称号，更是没有她的机会了。

　　也是那个时候，于玟佳才有机会向赵娣透露自己的一个亮点——别看她的长相跟艺术家不沾边，但她其实在音乐方面也有些造诣，不仅懂乐理，而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双小胖手弹起钢琴来，稳准有力。

　　于玟佳试弹半曲，触及赵娣欣赏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双手捂脸：啊呀呀，实不相瞒，自幼学习古典钢琴，已八级。

　　“好！太好了我的宝！”赵娣正愁身边无人可用，知道于玟佳会弹琴，还弹得可以，简直就像捡到宝，欣喜若狂，“我的宝，你还会唱不？”

　　于玟佳当然会唱，尖细的嗓音转为歌声后，意外的甜美。而且她较为宽厚让她的肺活量也比一般人的基础要高些，气息绵长，比经过系统训练的赵娣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通过赵娣的指导，于玟佳苦练一月，登台前的气息已经稳得一批。

　　然而唱歌并不是二人真正的目的，舞台上，随着歌声响起的还有琴音，一人弹古筝，一人弹钢琴，琴音似斗似合，是对手，更是知己，一曲惊艳全场。

　　“千生万世，面前无言，与君分离，情有眷恋…… 不论月圆，或远，还你此生此世缘……不论情缘，或冤，送你一场蝴蝶梦远……”

　　一曲毕，台下掌声雷鸣，于玟佳松了一口气，随即一股莫大的喜悦涌上心头，让她热泪盈眶：她做到了！她可以帮赵娣实现梦想了！太好了……

　　泪眼朦胧间，赵娣已经起身走到舞台前方，向她招手示意，她赶紧擦去眼泪，起身小跑着来到她面前，结果一个没刹住和赵娣撞了个满怀。

　　台下发出一阵笑声，于玟佳瞬间红了脸，小声和赵娣道歉：对不起，自己又闹笑话了……

　　笑声其实是善意的。

　　于玟佳习惯了被同学们嘲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台上有多好看，好看到让台下看傻了眼。赵娣为了今日的比赛精心准备，特意定制了两套比赛服装，白色钢琴搭配蓝色礼服裙，黑色古筝搭配红色旗袍，妆容、发饰、配饰皆有蝴蝶元素，无一不透露着精致。随着于玟佳跑向赵娣的瞬间，她头上的蓝色蝴蝶纱带和裙摆瞬间灵动起来，好似一只重获自由的蝴蝶。

　　随着二人致谢，台下掌声雷动，两人站在明亮聚焦的舞台上，根本看不清台下观众的表情，但赵娣一贯自信，报以微笑。于玟佳听到这般不同于登场时的掌声，又忍不住想哭了，她好像看看身边的赵娣，可她不敢，因为她一看赵娣肯定就忍不住了。

　　那次艺术节，算得上是她们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学校通知，前三名将得到进入市级青少年艺术团的资格，赵娣对此势在必得，却发现班里的女生这回都不愿帮助自己了，大多以“没时间”“怕拖你后腿”推辞。反观其他班级的参赛选手，无不是举全班之力助自家登天，她首先在气势上就处于下风。那时，赵娣才后知后觉“脱粉回踩”的可怕，不过计较那些也没意义了，于玟佳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忙，那些理由是真的还是假的，对赵娣来说也不重要了。

　　“你这周末到我家玩吧？”

　　后台，于玟佳问着身边赵娣，没等回应，默认她是同意的，继续说：“我爸妈以前开过餐厅，厨艺不比外面差。你到我家吃饭就我为什么这么胖了。”

　　主持人上场宣读成绩：“第十名……合唱……《团结就是力量》！”

　　“8班真是重在参与啊……”于玟佳按耐不住心里的喜悦，两只手玩着自己的裙摆，嘴上说个不停，“对了，这次多亏你帮我减肥，我瘦了十斤呢……”

　　“第七名……武术表演……《太极》！”

　　“都怪我爸妈做饭太好吃了，自己胖也就算了，还把我喂的这么胖……”

　　“第四名……”

　　“你都没法想象，他们知道我在减肥还挺不高兴的……”

　　“演奏……”

　　“明明大家都喜欢瘦……”

　　“……《梁祝》！”

　　于玟佳的聒噪戛然而止，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台上的主持人，又看向身边的赵娣。赵娣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咬着嘴唇，强忍着没有骂人，可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于玟佳安耐住内心的震惊，勉强听完前三名的名次是谁，当听到第一名是那个漏洞百出的节目时，气得在台侧大喊了一声：“不公平！”

　　她自己都没想到，一向胆小的她竟然会干出这么冲动的事，她甚至要上台夺取主持人的手卡和话筒，还好被赵娣及时拉住了。

　　“算了……”赵娣说着，可眼底还是透着不甘心。

　　“这不公平！”于玟佳瞧着洋洋得意的第一名，已经气得完全不顾自己的淑女形象了，“你妈副校长！你走后门！”

　　“别骂人！”赵娣捂她的嘴。

　　按惯例，前十名获奖者上台领奖。因人数较多，主持人分了两个批次，等轮到前五名登台时，赵娣和于玟佳一脸傲气，拒绝登台。

　　第一名瞥了一眼台侧的她们，对着话筒说道：“我自幼学习钢琴……对于这个第一名，我问心无愧……我还想说，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毛毛虫都能破茧成蝶，有时候……啊！”

　　一阵风从于玟佳身边飞过，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娣已经冲到话筒前抡起了拳头。莫说这一拳的威力有多少，光赵娣足足有一米七的身高在初中女生群体中就足够有压迫感，更何况还有冲上去的惯性。

　　混乱中，只听音响先播出一声惊叫，接着便响起第一名难听的哭喊。

　　“赵娣！”于玟佳也冲了上去。

　　因为最后这出闹剧，校方对赵娣进行了批评教育，不过校方也对赵娣网开一面，表示艺术团可以再破格入选一人。于玟佳想都没想，当场把人选让给赵娣。

　　赵娣纠结了一天，最后还是拒绝了，她说：“门是脏的，进去以后只会更脏。”

　　这是一句赌气的话，幸运的是，她赌对了。

　　多年后，京福市最高人民法庭，随着审判锤落下，最中间的女法官也放下心里的石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当犯人即将被带下被告席时，她像刚想起什么似的，桌面整理资料的手一顿，对着下面，轻声问了一句：“校长，您还记得我吗？”

　　声音不大，但在庭的所有人皆是动作一缓，包括犯人，都不约而同地向法官席看去。

　　于玟佳瞧着下面一脸茫然的老人，心底多少有些失望。如果不是这个当年以权谋私的女人，她可能不会萌生学法的念头，从而走上这条执法的道路。

　　法学专业一直有句玩笑话：“劝人学法，千刀万剐”，而当她得知贪污受贿的犯人就是当年的副校长时，她心底是说不出的畅快：学法是她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这几十年来的付出也都是值得的。她用了自己二十年的努力和实力证明，荣誉最终会眷顾正直的人。

　　要说遗憾，就是这位两眼昏花的犯人，根本不记得眼前的女法官曾是自己的学生——是啊！这女人当年坐拥学校万千，怎么会在意一个曾被自己女儿用话筒羞辱过的学生。

　　确实，不是所有毛毛虫都会化茧成蝶。一曲梁祝，化蝶成仙，不过是一时兴趣使然。艺术是伟大的，但她从未想过为艺术献身。强权之下，安有完卵？她曾切身体会过，所以更明白，唯有将生命赋予更高的力量，才有资格护蝴蝶一世周全。

　　阅人无数的老者可有顿悟？眼前的少女从来就不是毛毛虫，她长大了，化身分明是手持铁锤的强者，头顶公理的使者。

　　时过境迁，于玟佳饶是赢了这一回，也不由得为对方的命运唏嘘：“没什么……带下去吧。”

　　罢了，古稀之年，还要经受被学生审判自身罪行的精神折磨，已是命运对这位老人最大的残忍。

　　于：“你妈副校长！你走后门！”
赵：“别骂人！”
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