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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方空青话说得委婉,容临的身体状况比他这个久病之人糟糕的多,除了时有时无的脉搏几乎没有任何活人的特征,筋脉、心肺损坏得连修补都不知该从何处入手。若非青天白’日这么个大活人坐在他面前,他大概会以为这是具尸体。

      闻阙反反复复咀嚼这句话的意思,心在刀刃上来回滚了好几遭,经脉尽损?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仙门百家尊崇的北宸尊上,宬夙剑出,鬼魔哀嚎,伏尸百万,他的师尊是世间无可企及的存在。

      容临瞧他神色不太对,反过来安慰他道:“不太疼。”

      “不太疼就是疼得意思。”闻阙压下眉宇间的阴郁,耐心道,“以后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以免贻误病情。”

      容临垂下眼睫,算是默认了,方空青再三斟酌给容临开了张调理身体的药方,说是先吃吃看有无效用,柴胡拎着热水进屋:“少爷,少夫人带着殷夫人来探病,你要不要去……”

      “不见。”方空青又开始咳嗽,俯身收拾散落在书房各处的玩具,“就说我睡了。”

      吕氏是殷青黛的亲娘,方空青病弱,不去请安尚在情理之中,长辈前来探望,把人拒之门外实在太过失礼,柴胡欲言又止,把热水倒进紫砂壶中匆匆走了出去。

      西府海棠树下,殷青黛青衣蓝裙,长发用一支素银簪挽了个单髻,容貌清丽,捧着装满枇杷的素瓷盘心事重重,吕氏恨铁不成钢道:“堂堂方府少夫人穿得还不如个丫鬟,瞧瞧你这丧气样,哪个男人会喜欢?成亲这么多年,这肚子也没个动静,你就不知道着急啊?你……你是能生的,是不是姑爷不行?

      再不济在本族中过继个孩子到你名下也成,等哪天姑爷两腿一蹬去了,方府偌大的家业能有你的份?你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娘都是为你好,我说的话你要放在心上。”

      通往石蝉居的青石板路只有一条,闻阙避无可避:“少夫人有礼。”

      殷青黛被面前两位神仙公子恍了神,委身回礼,浅笑道:“不知仙师喜不喜欢吃枇杷?我方才送去南厢两盘,半夏亭西南角的果树结了不少果子,今年雨水少,果子甘甜,仙师喜欢吃什么可自行去摘。”

      她笑起来杏眼弯弯,嘴角有两个米粒大小的酒窝,似雨霁初晴,妍丽而明媚,让人很舒服。

      闻阙道:“归晚最喜武陵枇杷,便宜我借花献佛了。”

      殷青黛道:“仙师可见到我家相公了?吉祥里有十几人高热出疹,好像是时疫,相公接连五日早出晚归,精神未免倦怠,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若有要事同公爹商议也是一样的。”

      “无甚要事,家里小朋友说方少爷病了,我过来瞧瞧,可巧他用完药刚歇下。”

      与殷青黛稍作寒暄,回到南厢,闻阙遵循方空青的嘱咐置换了熏炉中的安神香,挽袖去廊下煎药,容临跟过去,从怀中掏出个牛油纸包递给他道:“糖炒栗子。”

      紫砂药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闻阙指节被烫了下,痛感很清晰,他放下蒲扇打开油纸包,剥好的栗子犹带余温:“给我的?”

      “嗯。”

      闻阙细细咀嚼甜腻的栗子:“为何给我买栗子?”

      容临一本正经道:“你喜欢。”

      闻阙未入兰岐之前活得不如畜生,能吃上碗馊了的饭菜尚属不易,他六岁那年吃到的糖炒栗子是个富家小少爷施舍的,那人让他跪在地上学狗爬对着他作揖,闻阙依言做了,得到半个碾碎的糖炒栗子,他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食物,那是他初次对“甜”有了认知。

      糖炒栗子更像变成了他的某种执念,但凡遇到总会买,其实闻阙不喜甜,容临才嗜甜,他以前从未给他买过糖炒栗子,更别说剥好的了,眼前的师尊一度让闻阙怀疑被人夺了舍。

      闻阙掀开紫砂盖子,往药锅中添加了两味药材:“我都这么大人了,还喜欢吃这些小孩子的吃食,没由来让人笑话,就你惯着我。”

      容临眼尾上扬,笑了,很清淡的笑,不仔细分辨几乎察觉不到,闻阙静静看着他,忽然感觉容临现在的状态也没什么不好。

      约莫过了一刻钟,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容临躺在竹椅上吃枇杷,膝上盖着条羊毛毯子,他吃东西斯斯文文,剥了枇杷皮一小口一小口的吃。

      少倾,两盘枇杷就见了底,闻阙提醒道:“多食枇杷易助湿生痰,继发痰热,不可食用过量。”

      容临把剥好的枇杷塞给闻阙,端起药碗抿了口熬好的汤药,苦得他直皱眉,憋着气一口闷完,躺回竹椅,神色恹恹,闻阙问:“怕苦?”

      容临没有否认,闻阙进屋捧来个漆盒,里面分了十六格,装着蜜饯、酥糖,他举到容临面前:“你尝尝这个荔枝饴糖,里面加了芝麻、麝香、杨梅、荆芥,少许薄荷,甜而不腻。”

      荔枝饴糖很对容临的口味,他连着吃了三颗。

      雨势渐大,雨水顺着乌瓦冲洗着窗前的芭蕉叶,殷青黛提裙沿着生满青苔的青砖小径走到廊下,甩了甩油纸伞上的雨水,司诤、司韶、司璟端着清洗好的肉蔬跟在后面,搭配腰间佩剑,莫名有几分滑稽。

      殷青黛道:“哪能劳仙师亲自煎药,明日仙师把药方给我,我来煎,这些我都是做熟的,不会差错。

      公爹出诊未归,不能陪客,下雨路滑,委屈仙师在厢房吃古董羹了。仙师吃过古董羹吗?也不知道仙师能不能吃辣,我就自作主张准备了骨汤锅底,大骨头熬了两个时辰,我尝着味道不错,就是不知道仙师能不能吃得惯。”

      殷青黛手脚利落得在正厅桌子上放了个生炭的小火炉,炉上架个汤锅,酒、酱、椒、桂等调料一字排开,司璟看着新鲜:“这样的吃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兰岐没有古董羹这道菜肴。”

      片好的牛肉下锅,殷青黛用树叶小碟给司璟调了盘酱料:“等肉熟了,蘸着酱料吃就行,想吃什么就下什么。”

      闻阙对他们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分外嫌弃:“哪有穿着宽袍吃古董羹的,碍手碍脚,脱了脱了。”

      女客在场,怎能说脱衣服这种事?三人震惊的望向闻阙,敢怒不敢言。

      乡野之地,没那么多礼法规矩,殷青黛附和道:“小仙师们的衣袍雪白雪白的,沾上油渍可难洗了。”

      三人只能矜持的脱了外袍,殷青黛搭在隔间的木架上,燃了熏香去潮气。

      闻阙把容临的衣袖往上挽了两道,绞了温帕子,细细擦拭他苍白的指节,他手凉,闻阙不知从哪里寻来个袖炉塞到容临怀中让他暖手,袖炉外面套了越绣套子,不至于太热。

      容临夹了牛肉片咬了口,辣得他眼眶泛泪,止不住咳嗽,嘴唇难得有了丝血色,司韶着急忙慌得找茶杯:“公子,你不能吃辣啊?”

      闻阙瞥了司韶一眼,司韶没有底气的辩解:“我不知公子这么吃不得辣,牛肉上的辣椒油是司璟溅上去的,就一点点,我发誓,我以为不打紧。”

      司璟垂头,小勺有一下没一下捣着小碟中的辣椒碎:“我……我不是故意的。”

      容临喝了一大口凉茶,咳嗽略略止住:“无妨,我要吃的。”

      闻阙把容临手边的凉茶换成温茶:“你吃辣会难受,最好不碰。”

      容临夹着只咬了一口的牛肉片放到闻阙盘中,以示自己不再吃辣的决心。

      兰岐门规森严,门下弟子向来板板正正的坐下,安安静静的吃饭,古董羹热热闹闹的方式简直与兰岐背道而驰,但世上无人能拒绝古董羹,兰岐最端正古板的司诤也不能。

      司璟腮帮鼓鼓的,专心致志是他对美食最大的尊重,司韶吃得满头大汗,对温酒的殷青黛道:“少夫人,贵府近五年有没有婴孩出生?”

      殷青黛摇头,司韶又问:“本草斋未易主之前呢?”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话,没见过句句往人心窝子上戳得,司诤实在听不下去:“昨晚九羲符文阵引邪祟化形,五六岁的孩童模样,怨气深重,我派用来招魂的千机溯回铃也指示不出它的确切方位。

      鬼或以怨化形,或以执凝神,按理来说他不应有这么大的怨气与执念。”

      司璟抽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基本孩童魂魄少有在世间停留的,他们与现世牵系太少,细微怨气与执念别说化形了连鬼差都应付不了,强留的话,还会有魂飞魄散的风险。”

      司韶道:“不过你家的邪祟说厉害也没有很厉害,它连本草斋的方寸之地都出不去。”

      殷青黛问:“它为什么出不了本草斋?”

      司韶挠挠下巴:“情况分很多,比如无人为其收敛尸骨,鬼魂就只能在尸骨的周围活动,比如被阵法强制性禁锢此处,再比如这里是他的执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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