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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忿难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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祯安七年,四月二十五。
过了清明和浴佛节,梅雨季节便接踵而至。
辞文锺大步走出辞府,方才接到皇帝的诏令,要同景腾速速进宫。
皇帝负手而立,看着窗外淅沥的雨,思绪万千。
眉头紧蹙,必然是有沉重的心事。
“边境的局势,不大好啊。”皇上转过头看着文锺和景腾,目光突然严肃起来。“白亥受了刻掘的怂恿,已然公然挑衅我们驻扎在边境的兵队,这一战,迫在眉睫。当年是我手刃了白亥王,白亥少主便一直对我国怀恨在心。虽是不起眼的小国,但背后有了刻掘的暗地支撑,就不能小觑。”
“我也收到消息,说是刻掘正在勾结和收纳边境小国,企图扩充兵力。”景腾向皇上点头答道。
“以云雀现在的兵力,并不足以和刻掘正面抗衡。刻掘是大患,军力早在短短几年膨胀起来。现下白亥不过是刻掘一试我们实力的棋子,所以此战只准胜不许败!今非昔比,一旦刻掘卷土重来,乱世就要来临。”皇帝看着远方,想起多年前云雀与白亥的那一战。云雀完胜的时刻,白亥少主眼中燃气的怒火,十六岁的少年,扬起头咬紧牙关,誓要为父报仇。
兵场上的胜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总得有个结果。
一国之君的寂寞,又有多少人能懂。如兰,除了你,别人亦不需懂。
五十知天命,为什么想起那个女人,心里还是会有痛楚。
文锺看着皇上沉重的眼神,换作从前,攻打白亥不过是场小战。只是背后有刻掘的操纵,就必然要比以往谨慎得多。
近年来白亥少主为了能为父报仇,险些成了刻掘扶植的傀儡。
刻掘的老汗王颜炽,俨然是只老狐狸。挖了坑让白亥跳,如果真的大动干戈起来,必然会在一旁观看好戏。只是云雀骑虎难下,白亥已经惹到头上来,除了出战,没有别的法子。
皇帝威严地看着文锺和景腾,“已是月末了,你们做好准备,下月初带领云雀最好的精兵出战,这一仗,一定要打得漂亮。你们都是难得的将才,特封你们为左右翼执军大将,为云雀的子民,杀出一条血路来!”
辞文锺和景腾齐齐跪下,“臣领命!”
“速速起来。已到了要用午膳的时辰,母后昨日特地嘱咐我今日跟她同膳。正好你们都在,跟朕一道过去。”皇帝抬袖将两个少年扶起,膝下的三个儿子都不成气候,因此对文锺和景腾,总有格外的惜才之心。
皇帝年幼时便是个孝子,和太后的关系极为亲近。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两人的关系渐渐疏远,连用膳都甚少在一起了。
午时到了,晌午的光稍稍亮了些。
但雨还在下,仿佛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太后的寝宫,太子云雀延正坐在太后的身侧。两人不知在谈论什么,太后顷刻微笑起来。
她一向最疼爱这个孙子,云雀延能坐上太子的位置,她花费的心思自然是少不了的。
转头看见了正走过来的皇帝三人,立马阴沉了脸。
皆因她看到了那个墨黑眸子的少年,辞文锺。
“前些日收到了上好的波斯绸缎,拿来给皇祖母挑选,我好让人替她做几身衣裳。”云雀延一看见皇帝,立马正了身子。
皇帝抬眼,他这个儿子,讨好太后的功力,是旁人万万及不上的。
“景腾也来了,丞相这几日的身体可好?”太后没有去看文锺,转头向景腾正视道。
“家父很好,劳烦太后挂心。”景腾知道太后不喜欢文锺,太后一贯重视出身地位,对庶出的文锺出来没有正眼瞧过。别人若是在她面前提起了辞文锺,她也会毫不客气地立马冷脸相送。
景腾下意识去看文锺,无论旁人怎么看,辞文锺都是他此生不可多得的好朋友。
然而就在文锺看向太后的一刹那,景腾竟恍惚看到一股掩不住的忿恨。
文锺不言,只是直直盯着太后。
雨下大了,豆大的雨滴敲打在窗棱上,发出刺耳的啪啪声。
太后听闻过几日要攻战白亥,景腾和文锺分别要以左右翼执军大将的身份出征,露出万分不高兴,“刚过弱冠之年,就对将军的军职念念不忘么。况且战果未决,皇帝就封他们四品军衔,是否太过草率了?”
云雀延也一脸的不悦,虽说执军大将比辞家世袭的官统大将军低了三阶,不过也足够辞文锺扬眉吐气了。父王这样地袒护,未免太过明显。
太后停顿一下,斜眼向文锺瞟去,“何况左卑右尊,按照常理,理应封景腾为右翼执军大将。”
好狠毒,一句波澜不惊的话,试图想挑拨两个好兄弟的情谊。
辞文锺暗暗咬紧牙关,无休无止的暗算和计谋,你何苦逼人太甚。
“并没有什么,文锺的武技一向比我精湛,尚在幼年时就打死过一头白狼,又独自率军在西域以少胜多,凯旋归来。”景腾笑着看向文锺,“真真论起来,还是他厉害得多。”
景腾直爽善良,保护了文锺,却得罪了太后。从幼时的玩伴到今日的知己,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挑拨开的。
“本就是个官衔,两个孩子都不在意,母后你何必如此较真?”皇上看气氛顿时冷僵下来,有些不悦。
太后一时语塞,遂说道,“还有一事。方才延儿向我请示,说是等若宛到了桃李年华,便想与之定亲。若宛这孩子性子静,我很喜欢。”
“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也不能草草定亲。这事还是要看若宛的意愿。”皇上清楚景若宛与文锺的感情,十年前皇家狩猎场的那一幕,他是看在眼里的。
何况辞文锺和云雀延相比,谁略胜一筹,他心里很清楚。
“就因为是大户人家,婚姻大事才更应该由父母做主。这事我允诺了。”太后语调升高,直视着皇上。
云雀延立即得意起来,向文锺投去挑衅的目光。
“堂堂云雀朝,竟要强取豪夺了么?就算是父母做主,也该看皇上和丞相的意思。”辞文锺终于沉不过气,碰到若宛的事,他自然沉不住气。
皇上看到一直沉默的少年开了口,这样霸道的语气,竟让人没有辩驳的余地。他清楚这孩子就像一头小兽,可以默默舔食自己的伤口,但若是周围至亲至爱的人受到了伤害,纵是拼个头破血流也要紧紧维护。
景腾看向文锺,眼神充满了感激。温婉的妹妹若是许给了太子,他定头一个不同意。
太后听到了这话,明白文锺的意思是指她无权插手。冷笑一声,狠狠盯住文锺的眼:“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文锺抬起下巴,丝毫不畏惧太后的眼神。依太后的性子,就算他不争不辨,也万万不会让他好受。
想起若宛轻轻蹙起的眉,她的感受,他怎能不管?
纵然是跟太后起正面冲突,纵然是要身陷水深火热,又算得了什么。
“够了。若宛还尚未到桃李年华,现在谈论这个,为时过早了。”皇帝重重地摆了下手,“况且,我还不是不讲理的君主。”
太后哑然,看着身边着金丝履袍的皇上,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昔日温驯孝顺,从来都对她唯命是从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
一旁,云雀延狠狠盯着辞文锺。
暗处握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雨已经稍稍缓了些。
亥时,永昭宫。太后寝宫。
红木镀金门上映出两条斜斜的影子。
“她已然不在了,母后你还想怎样?”传来皇帝质问的语气。
“不过是一个妖女,死得其所,你竟然还如此挂念。我想怎样,不如问你想怎么样。当日允诺过我的话,果然忘记了么?”太后冷冷笑着,眼里射出凌厉的光。
黑夜已经完全将临,笼罩在皇宫上方。
偌大的围城顿时更加阴冷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