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宛辞归》漠漠鱼

3、喜相逢

　　三月十七，苑北岭。
　　快要春分了，惠风和畅。

　　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过了春分，白天就要渐渐转暖了。

　　辞文锺策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是一列整齐的兵列，领头兵肩上扛着大旗，镶着“云雀”二字的旗帜随风飘扬。

　　随后便是整齐划一的车辇队伍，金黄色的车辇缓缓行驶，在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里显得格外耀眼。辇身上镶满了图腾，帝辇绣龙，凤辇绣凤，雪白的穗子挂在辇的两旁，辇的最顶部挂着镂空的珠条。一眼望去，便知道车辇内的主人身份不一般。
　　皇亲国戚和名门望族的车辇在后面一排，样子和外观就显得平常得多。

　　到达祭祀大坛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文锺束手站立，看到皇上和皇后缓缓落车。
　　随后是太后的车辇，走下一位严肃威严的老人，眼神犀利，目光触到文锺的时候，突然变得警觉起来。

　　看到了。辞文锺并没有丝毫躲避，扬起身子，直直对着老人的双眼。

　　母亲的仇，如若真是你亲手赐药，便定要你血债血偿。

　　一瞬间文锺突然发现，自己心里的恨，原来从未减少过一丝半毫。
　　文锺握紧手掌，想起十二年前，年幼弱小的孩子，面对母亲的尸体，是怎样悲凉和无助过。

　　在太后的身后，万人之上的丞相也死死盯着文锺。可待文锺去看他的时候，就马上调转了眼神。
　　十二年前定当发生了什么，不然像他这样一个庶出的少爷，何苦会引得这么多人的注意。

　　丞相旁边站着的，是一位挺拔的少年和一位素服女子。
　　景腾与文锺同为武将，手中执着一把长剑，是文锺战场上的好友。两人功勋相当，都是云雀国不可多得的少年英雄。
　　因为是祭祀先祖，景腾旁边的女子着一身黑白相间的素服，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婉约。
　　温婉柔和的发挽作凤髻，髻上簪了雪白的发饰，美丽不可方物。
　　淡雅脱俗，明眸皓齿，瞬间晃了所有人的眼。
　　景若宛，正值二九年华，是景丞相最疼爱的小女儿。

　　辞文锺想起十年前，父亲随着皇上一起去皇家狩猎场狩猎。
　　那时刚刚体味到失去母亲的痛苦，小小的文锺变得顽皮倔强。
　　偷偷对自己说，要狩到一头猎物，不管是什么，都要证明自己并不弱小。
　　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会碰上他这辈子的第一头狼。
　　就在他私自跑出来的时候，一头刚刚成年的白狼尾随着他，想要好好饱餐一顿。

　　刚刚十岁的孩子，跟父亲学武技并不久，技法并不娴熟。
　　但拿得起手中的短剑，奋力反扑。
　　记得起母亲的脸，记得自己自此只能坚强，从而爆发出来的那股杀气，便不是任何力量可以比拟。
　　内心隐藏的巨大力量，总是格外勇敢。

　　只是当白狼倒在血泊中的时候，孩子也快要虚脱了。
　　大腿和胳膊上被狼咬出的伤口，汩汩地流血。
　　文锺倒在地上，听到远处父亲的呼唤，便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向着父亲声音的方向喊去。
　　大雪纷纷落在文锺身上，那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耳边传来沉闷的马蹄声，身上顿感温暖，蓦然抬首，便看到了刚刚八岁的景若宛。
　　小女孩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貂皮外衣，紧紧罩在文锺身上。
　　身后是皇家的狩猎队，以及父亲深深的眼神。眼神里的雾，还是一样化不开。
　　随马队来的御医立刻拿出布条，三七和仙鹤草紧急处理文锺身上的咬伤。
　　女孩看着文锺，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这样冷的天，看到女孩的眸子，却觉得倍感温暖。
　　“父亲，小哥哥流了这么多的血，会不会死？”毕竟是个孩子，女孩说话的时候，稚嫩的童音带着一丝颤抖。
　　景宿抱起若宛，将她紧紧裹在怀里。“不会，他一定不会死。”
　　景丞相说这句话的时候望着皇上的方向，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好好的狩猎心情，却为了这事，坏了兴致。
　　皇上骑着雪白的骏马，看着辞凌邑说，
　　“毕竟是你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猎了一头狼，将来想必会有大出息。”
　　文锺随即去看父亲，那一刻，恍惚中看到父亲脸上透出一丝无奈。

　　如今的若宛，出落的愈加美丽。弹得一手好琴，刺绣功夫也是人人称绝。
　　总是娴静淑慧，温婉可人。
　　若宛看到兵队最前面的文锺，嘴角微微牵笑。她还记得十年前那个倔强的男孩子，记得那个被白狼咬伤，却没有流一滴眼泪的男孩。
　　那时他始终紧闭嘴角，墨黑的眸子没有表现出一丝怯懦。

　　自相遇的那天起，就从来没有忘记。

　　天微微凉了些，祭祖的钟鼓声响起，祭师吹起芦笙向天神和祖先神灵祭拜。
　　皇帝正式宣布，祭祖仪式开始。
　　一跪三叩首，进香；二跪三叩首，奠帛；三跪三叩首，洒酒祭祖。
　　由主祭官拜读祭祖祝文，皇上带领百官祭拜。
　　祭拜礼毕后，祭祀舞便开始了。钟鼓声再次响起，司仪官颂词：“钟鼓再鸣，震彻乾坤。先祖保佑，百业昌盛。”

　　文锺看见远处的冀筱和文衍，文衍气虚好了些，他便稍稍放了心。
　　父亲正与身边的将士耳语些什么，身体依然健朗。
　　刚刚的愿望，总算没白许。

　　酉时，祭祀完毕。
　　太阳落山，天也快接近昏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