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宛辞归》漠漠鱼

17、仇意深

　　酉时刚过，腊月底的丞相府，笼罩在一片暮雪茫茫中。
　　远处有家仆走过的痕迹，在雪地里连成一条深浅不一的脚印。

　　若宛靠在卧房的印花绵塌上，看着手中的刺绣愣了神。一连两天没吃过正经东西了，用这样的方法来抵抗父亲禁足的命令，作用到底还是小了些。
　　父亲打小就以严父的身份自居，说一不二。但凡是他做的决定，怕是没人能更改的了。按照景腾的性子，这会没来找她，一定又是去游说父亲了。
　　窗外的夜色深了些，若宛抬手去阖窗户，寒风呼呼灌进来，割在人脸上生生的疼。
　　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阵阵摩擦声出现在门口，门外也恍惚有人走动的声音。
　　一定是家仆过来送晚膳，若宛却没什么胃口，想到文锺的墨黑眸子和文衍苍白的脸，她的心仿佛就没有一刻安宁过。
　　“是冷凝吗，我今日没有胃口，不用送晚膳进来了。”若宛朝着门口说道，眼睛又看到刺绣上的人，心里愈加忐忑不安。
　　门外却突然没了声音，摩擦声在一瞬间停止，就像从来没有什么动静出现过。
　　若宛察觉到不对，却不敢肯定，缓缓移脚到门侧，又拿了文锺送给她用来防身的紫金小刀握在手中。
　　突然一把青刃插进翠粉色的门棱中，来人的力道很大，青刃直接穿门而过，直直飞向若宛的眉心。若宛回身一转，躲过了青刃，心里却一惊。
　　来人是谁，这防护森严的丞相府，岂是说闯就能闯进来的。
　　门外人紧追不舍，更多的青刃穿门而过，有两支划过若宛的头发，乌黑的青丝应声缓缓坠落。若宛一声惊呼，希望书房的父亲和哥哥能听见。
　　叫出口的却是“文锺”。这个人，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多么希望你此刻能在身边。
　　心心念念的这个人，原来从来就不曾从心口离开过。下意识的这一声呼喊，仿佛见证一般，给了若宛更多直面这份坎坷的勇气。
　　门外的动静大了些，能听见有人从远处赶过来的脚步声。眼泪被硬生生逼了回去，握紧手中的小刃，想起多年前的苍茫雪地和那个倔强的孩子，清晰的就像发生在昨天。
　　耳边传来景腾的喊声，“若宛，就待在屋里不要出来，不要开门！”接着便听见一片混乱的搏斗声，人越来越多，若宛挺直的脊背也稍稍放松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景丞相急急推门而入，丞相夫人看着屋内碎落的断发，将女儿拥入怀中，慌忙查看她其他地方是否受伤。
　　若宛轻声安慰母亲，“我没有大碍，不要担心。”
　　景腾轻轻握住妹妹的肩膀，叹息一声，“是刺客，典型的黑衣打扮，身手异常灵活多变，居然让他给跑了。”
　　“刺客，跟袭击文衍的是否是同一组织的？”若宛抬起头问景腾，澈亮的眼睛里还留着一丝惊恐不安。
　　丞相闻言摇头，“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至少知道，这帮人是冲什么人来的了。”
　　景腾和若宛齐齐看着父亲，心底凉了凉。若真是这样，若父亲执意认为是这样，那按照他出于保护女儿的本能，这辈子若宛跟文锺是不能指望再有任何交集了。
　　辞文锺，一切的矛头都最终指向他。哥哥和最爱的女子同时遇袭，刺客的意图很明显，若不能直接除掉你，就杀害你身边手无寸铁的人。让你一辈子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这种折磨和痛苦，躲在黑暗中的那个背后人显然比任何人都揣测得清楚。
　　这个人步步为营，最终就是要擒住中间的那颗棋子，牺牲其他人亦算不了什么。
　　若宛紧紧看向父亲，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丞相抬手阻止了。
　　丞相眉头紧锁，低头离开若宛的卧房，没有再说一句话。

　　翌日天不亮，接到消息的辞文锺就匆忙赶到丞相府，走的太急，衣服上的缎带并没有系整齐，头上的发瑁也歪了些。心里只是想着那个安静的素衣女子，这一生不知道还要欠多少人，自己生来不祥，活着亦是这般痛苦。
　　大门紧闭，丞相府显然并不欢迎他。文锺翻身下马，重重扣着门上的铁环。景腾急忙迎了出来，按着文锺的肩膀将昨晚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父亲三令五申不许你踏进丞相府一步，也不准若宛出门。她没有大碍，让我转告你不要为她担心。文锺，我知道你不易，心里有苦。但我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九死一生，这点挫败算不了什么。你只需相信若宛和我就够了。”
　　看着眼前的兄弟，景腾也确实不知道该安慰什么。连日的操劳辛苦，文衍那边也没有好转，想必文锺一定没有好好休息过。这下又碰上若宛也遭刺客袭击，文锺一定恨不得这些伤痛和打击都一一出现在自己身上才好。
　　文锺知道丞相的为人，若他冲进去强闯，只会将情况更加恶化。过了不久才叹息一声，眼里淌满了化不开的哀怨，“也不知究竟做错了什么，好似这一辈子，都摆不开那些恶人和梦魇了。”
　　景腾摇头，“你千万不能软弱，若你放弃了，正中敌人的下怀。”
　　文锺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怎么可能，你最了解我，我是越挫越勇。这一辈子，我还从来不曾知道放弃两个字怎么写。你告诉若宛，我还会来看她，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袭击她和文衍的死士们，我一定要一个个亲手解决。”
　　虽然孤独和萧瑟，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坚强勇敢，一如冬日里带领猎物的狮群首领，纵然历经坎坷，也绝不可能让他轻易倒下。
　　文锺转身上马，一人一马消失在鹅毛大雪中。这一日仿佛格外长，弥天大雪覆盖在年轻人的肩头，却遮挡不了他想保护心爱之人的决心和信念。

　　是夜，云雀延正在桌上奋笔疾书。
　　旁边摆着各式毛笔，粗细不一，砚台里的墨也已经见了底。
　　门突然被推开，并没有侍卒通报，来人重重关上了紫藤木门。
　　云雀延慌忙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在油灯下点燃，随即被燃成了一层灰烬。
　　来人翠色笠袍上覆满了雪，轻轻一抖，身上的雪便如剪不断般窸窣掉落。
　　云雀延刚要抬头责骂，看清了来人，脸色微微一变，双腿便直直跪下。
　　“母后。”
　　厚亮的声音仿佛能刺破人的耳朵一般，打破了黑暗中的点点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