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
-
月望
那一日我本可以不出门。
其实那一日是八月十五。
成精之后便如此，每个月圆之夜，便是我最虚弱的时候，尤其是八月的月望，总是头昏眼花四肢无力，整日提不起精神，须得在葫芦石洞中好好歇上两三天才是。
被贺琴带来踏月阁的头一个八月十五，我光顾着应对这魔头了，竟把自己这档子事忘个一干二净，按例一大清早去到祷过山，替老和尚妙悟扇炉子。
祷过山其实没什么特别，不过人迹罕至的一座小荒山，还不及当初妖精我待过的那座太华山高，只是据说这小荒山确然是有几分灵气的，且在侧峰一株永不开花的扶桑树下，有那么一眼永不枯竭的不老泉，受着天地福泽日月精华，养了一枚小小的崆峒石。这石头个头虽小，来头却不小，乃是当年元始天尊身边的两位大护法神平息朱雀族之乱后，从招摇山上带回来的。
话说当年天尊身边那两位赫赫有名战功累累的护法神，其中一位便是如今踏月阁中的贺琴。
初时我好奇心重，听闻此事后便悄悄去不老泉附近兜了一圈，每个草疙瘩都仔仔细细摸过一遍，除了被贺琴设下的一个固若金汤的结界弹开数回以外，也并没瞧出旁的什么特别气场来。
妙悟却神秘兮兮地攒着两撇寿眉，煞有介事道：“你莫小瞧了这崆峒石，谁若有福气得了它，便可免轮回之苦，与天地同寿。”
我不以为然：“一块石头罢了，却要怎么教人与天地同寿，难不成还磨成粉末泡水喝了？”
妙悟尚大张着嘴巴准备胡吹海侃，听了这话却一时语塞：“这这这，这怕是要问踏月仙君了。”
我瘪着嘴干笑一声，便心下了然。
妙悟其实并不是个安分和尚。
老和尚平日里总喜欢折腾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从五行八卦金丹妙药到驻颜长生奇门暗器，乃至苗疆蛊毒玄素之术，只要是登不了仙箓的旁门左道，他都喜欢寻来琢磨一番，收归己用。所以饶是祷过山的这份清水闲差嗑风至此，他却总有本事玩出些新鲜花样来，甚至有时候忙将起来，竟要妖精我去山中帮一帮忙。
守着这么一块宝贝石头数百年，他却仍摸不清底细，确然难得得很，大抵是贺琴终归不肯允他，他再怎么眼馋，也绝不敢妄动这宝贝。
我也不拆妙悟的台，只继续半趴在地上，卖力地扇着炼丹炉。
这一日有些闷热，炉膛中的火光似是分外熊熊，热烘烘地朝外喷着气，直扇得我爪子酸痛两眼昏花，甚至有些恶心起来。
我禁不住问他：“今儿炼的是什么东西？气味却重得很。”
妙悟正忙着逗弄沟里一只独眼四脚蛇，头也不抬道：“前日从老君那里要来的一枚还丹，我拿来炼着玩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我却哆嗦得愈发厉害起来，好容易挨到晌午时分，竟然连把蒲扇也握不住了。
妙悟见我面色不太对劲，便说：“你去歇一会儿罢，想是这阵子踏月阁里事体太多，忙坏了。”
忙坏了，真是忙坏了。
历数我从前在太华山清清闲闲几百年，统共也没跑过这么多的路，挨过这么多的鞭子。
并且彼时我总是以为，妖精我在魔头贺琴的手下效力，勤恳则勤恳矣，却实在是冗余得很。
仙君坐骑？罢罢罢，于他于我，不过同是个冠冕堂皇的门面话。
听着光彩，做着悲怆。
其实多数时候并不是什么打紧的事，贺琴自己驾个云就去得，一炷香工夫都不要的，却非得回回扯上我；况且他驾云与驾我，实则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大抵下头多一个坐骑，他显得威风些神武些，有个神仙的样子罢了。
只是实在苦了我了。
我喘着粗气摊倒在地，敷衍妙悟几句，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朦胧中听得妙悟唤我：“不早了，快回去罢。”
我“嗯”了一声，却仍觉得乏力，只翻了个身，转过脸去继续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和尚又急急来推我：“小妖精莫贪睡，仔细仙君怪罪。”
我霍地惊醒，脑里即刻浮现出贺琴冷冷笑着立在踏月阁中的情景，天昏地暗阴风飒飒，不由生生扯回神智，只是身上重得很，似乎被什么压着，丝毫使不上劲儿。
我勉强把眼皮撑开一道缝儿：“妙悟，拉我一把。”
谁知妙悟却忽然噤了声，看也不看我一眼，自顾自垂首退到一边去，手里还揪着那只可怜巴巴的四脚蛇，正张牙舞爪地弹着小细腿儿。
我尚有些睡思恍惚，见状便又急惶惶地催了一声：“妙悟？”
斜刺里杀出一只长手，猛地把我从地上拎到半空：“脾气大了，须我亲自来请？”
我猛一个哆嗦，当即唬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差点尖叫出声，叵耐眼皮仿佛灌了铅一般死死耷拉着，一点不听使唤，也只好继续半睁半闭地瞥过去，恰瞥着来人墨色袖子上一弯若隐若现的银月。
娘诶，这套动作，这般口气，这个打扮，除了贺琴，不作他想。
我浑身拔凉，脑子愈发转不动了，只嗫嚅着：“仙君，我，我我我……”
贺琴冷哼一声，扬手把我甩在地上：“走不走？”
我干脆利落地摔个满嘴泥，倒是头脑清明一些了，忙不迭狠狠用力一把，撑开眼皮戚戚然道：“仙君恕罪！我这就起来！”四只爪子在地上刨弄了半天，直刨得尘土飞扬满面尘灰，泥都溅到贺琴的衣服下摆，可是骨头架子仿佛散了，愣是撑不起来，生生惊出我一身冷汗。
贺琴不过阴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看我伏在地上，刨得艰辛又狼狈，旁边妙悟倒是上前一步，欲言又止的样子，却被贺琴那副煞神模样生生震回话头去，复低眉顺眼地立在边上，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我真不知道贺琴这是什么意思，发火还是看好戏，半点动静也没有，总归是越刨越觉得不对劲，老觉得他那条威力十足的流星鞭，堪堪悬在自己头顶心正上方，稍不留意便会毫不留情地抽将下来，不是把我抽起来，便是把我抽趴下。
而眼下我这一副半死不活的窝囊样范，倘若有幸再挨上他几鞭子，估计也就同废了无异了。
因此我这么边刨地边惶惶然地琢磨，竟越琢磨越恐慌，乃至浑身的狼毛都一根根竖起来了，最终还是耐不住，大着胆儿停下爪子讨饶：“望仙君明察！我，我实在起不来……”
话还没说完，贺琴忽然撩起一只长手凌空拍下来，惊得我立马往边上一滚，又被他生生扯住，呼啦一把抓着后脚倒提起来。
周遭晦暗不明，只见得贺琴那张白得森然的俊脸：“你再敢叫一句仙君，我掐死你。”
语毕，便提着我纵上云头，径直往踏月阁方向疾行而去，只留得老和尚妙悟与他手中那只分外活络的小四脚蛇，依旧立在空荡荡的祷过山上。
话说妖精我自摊上这份跑腿的差事，腾云驾雾也算得家常便饭了，却还是头一遭把脑袋插在云中，跟株大葱一般，倒立着驾云的。
云里的湿气重得很，贺琴又行得极快，我只听得耳畔呼啦啦的风声，整张脸仿佛被一团冰裹着，直冻得牙关也齐齐僵住。
我暗自叫苦不迭，却猛然瞧见不远处一轮明月傲气十足地悬在浩浩长空之中，圆满无缺得近乎悚然，直看得妖精我心惊肉跳。
娘诶，今日是八月十五，难怪了！
只是往年这个时候，我早睡过去了，哪里知道要受这份大罪？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