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殿下]且赋山河》陆宜安

12、十二章

　　疾冲将阿藜抱到矮榻安置，扯过被子替她掖好，流连地坐在旁边不肯离去。昏黄灯光映的姑娘面容如白玉般玲珑剔透，望她的眼神也渐渐温柔如春水，眷恋地逡巡她眉目容貌。

　　他轻轻握住阿藜的手，指腹抠抠她掌心，视若珍宝一样爱不释手，“阿藜...阿藜...”他喃喃唤她小名，伸指点点她欲滴的唇，眉眼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正当沉浸在缱绻情绪时，窗外几声尖锐鸟啼打破院落的沉静。疾冲刹那回头望向窗外，眼神顿时凌厉地警惕起异样动静来，他缓缓起身，小心将门合上，谨慎地走到院中打量周遭环境。

　　疾冲握住腰间佩剑，眼风轻轻一掠长剑出鞘，稳稳地抵在身后神秘人的脖颈之上，剑刃锋利瞬间见血，不速之客连连求饶，扑地跪倒在疾冲跟前，“殿下饶命。”

　　“我说过了，不许再跟着我。”疾冲的剑仍直指来者，他抬首看了眼房间，故压低声音生怕惊扰了她，“滚蛋。”

　　“王世子来了，要见殿下一面。”

　　疾冲一怔，道:“大哥怎么亲自来了？”说罢，他只得收剑入鞘，朝他摆摆手，不耐烦道，“赶紧带路。”

　　疾冲虽然和父亲闹僵了，但对这位兄长还是恭敬客气的，自小便对疾冲照顾宽待有加，十分宠爱这个弟弟，平日里和父亲闹得面红耳赤的，也只有兄长能够规劝一二。

　　他随暗探拐到后院门房处，只见一琼枝玉树身影立在门下，墨色轻裘衬得身形颀长挺拔，隐隐散发着威严气度来。疾冲收敛起吊儿郎当的浪子做派，恭恭敬敬地朝人拱了拱手，“兄长。”

　　“你还记得你有个兄长？”李炬祺转过身来，黑着一张脸打量跟前人，“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还有没有点龙川军少帅，溍国世子的样子！”

　　疾冲低下头，伸指刮刮鼻尖，含糊道:“兄长莫不是忘了，我早不是什么少帅世子了。”

　　“七年了，总该消气了吧。”李炬祺瞥了眼疾冲，嘴上虽是不肯松懈，但心里还是担忧弟弟在外安危的，他放缓语气耐心道，“父王已经松口让你回去成亲了，你也该退让一步乖乖回来了。”

　　“成哪儿门子亲，当初我被他下令军法处置，老头就已经没把我当孩儿，如今谈婚事倒想起有我这个儿了？”疾冲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双指抠弄着，俨然没了赏金人的粗野霸气来，他嘴上碎碎念叨着，不肯退步，“就当没我这个人吧，我也省得回去碍他眼。”

　　“炬峣，你的婚事是你母妃生前订下的，这你也要忤逆么？”李炬祺愤然甩袖，低声呵道，“你母妃忌辰将至，你当真要忤逆她的遗愿？母妃待你如何你心中有数，为你订的婚事定是最好的，你何不回去相看一番再定论呢？”

　　疾冲直一直身体，抬起头来看向李炬祺，他顾忌母妃遗愿，但若是妥协婚约而失信于阿藜，他更是做不到。“我有心上人了，兄长，你回去告诉他，我有心上人，而且这辈子非她不娶了。”

　　“心上人？”李炬祺嗤之以鼻，不相信地哼了一声，拧起眉毛微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些个什么女子，你想娶百花楼的还是丽春院的，你是想让天下人耻笑我溍国王室么？”

　　“兄长，我娶何人都与溍国无关，溍国有兄长你娶的是名门贵女就够了，我不需要。”疾冲死死盯住李炬祺，丝毫没有要心软退让的迹象，他往后推开几步背过身去，“母妃她不会怪我，我能娶到我心爱之人，母妃该为我高兴才是。”

　　李炬祺哼笑几声，款步走到疾冲身边，他侧过身拍拍疾冲的肩膀，“你的婚事不可转圜，但你若真心喜欢哪个姑娘，纳为侧妃就是了...”

　　“我要娶的娘子唯有她一人，不可能是其他人，合婚庚帖为证，若我辜负她，就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疾冲决然打断了李炬祺的话，他定定道，“兄长，从小到大你是最懂我最疼我的，现在亦然如是，对么？”

　　闻听此言，李炬祺刚到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他是尊贵的王世子，受父王严格培养，从小便学着如何当一名溍国未来的明智君主，他学着铁面无私，多疑狡黠，但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是他所剩无几的温柔和心软。狠心的话尚未出口便已经分崩离析，他握紧拳头忍了回去，终是无奈地摇摇头。

　　“我能纵容你，但父王能么？”李炬祺苦笑道，“父王与母妃在你尚在襁褓时便为你订下婚约，如今你那位未婚妻已被风风光光地迎回溍国王宫待嫁，你若反悔便是要打父王的脸面，父王怎会宽恕你？”

　　“旁人如何关我何事，当初他迎人入宫就该料到我会抗婚。”疾冲抱臂倚靠着树干，轻轻眯眯眼，“若他敢再派探子来，也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炬峣，分寸！”李炬祺低声提醒他，看着弟弟如今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心底还是为他开心的，他摇摇头，暗暗叹了一声，“到底是拿你没办法，看来我只得回去向父王请罪了。”

　　疾冲捻指扯扯李炬祺的袖摆，放低姿态道:“兄长定有办法替我转圜的对吧？我心悦的姑娘也定不会比宫里那个差，就连摘星都赞不绝口，马家郡主的话绝不假，这样兄长尽可放心了？”

　　“你虽和父王闹别扭，但终究是溍国世子，良家子倒能考虑，烟花女子绝不行。”

　　疾冲皱起眉拱拱鼻子，是难得出现的一副孩子模样，“我眼光哪儿那么差了，更何况我看上的姑娘自然不只有美色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你个滑头。”他破功朗朗而笑，舒缓了紧簇的眉心恢复那副兄长才有的温润面容来。他到底心里是羡慕疾冲的，不被身份圈禁，不受权位捆绑，信马由缰，自由自在，能与心悦之人相守相伴，尽管是清贫一生，但也算不负人间走一遭了。

　　李炬祺拍拍疾冲的肩膀，一笑对之，“玩够了就回来，别再和父王怄气了。”

　　疾冲垂下头，不应声也不顶嘴，兀自站着垂头耷脑地装傻就罢。李炬祺摇摇头，“夜色已深，回去歇吧，等你想通了随时找我，兄长随时接你回家。”

　　说罢，他裹紧轻裘，和着浓浓夜色消失在空荡后院中，疾冲叹了叹气，眉目间多了几分柔和来，嘴上再犟，心里还是牵挂家国故土的，七年的赌气不归，只叫他心里憋的难受，不知溍国风貌变得如何，不知王宫里是否仍是熟悉的景象，藏在心中不敢宣之于口的关切话语，不知何时才能向至亲吐露。

　　“疾冲？”

　　他蓦地转身，见摘星站在垂花门边上，风尘仆仆的模样，“摘星，怎么这么晚才从校场回来啊。”

　　“马家军整顿事务繁多，这才耽误了时辰。”摘星款步走近，目光顺着周围打量一圈，狐疑地打量疾冲，“怎么这么晚还不歇息，阿藜呢？”

　　他最会打哈哈敷衍，随便两句便搪塞过去，“阿藜倦了便先睡了，我夜不得寐，便出来走走。”

　　摘星轻轻哦了一声，她侧身看向疾冲，有意问询道:“可打探到阿藜的心意了？我特意让你同阿藜的院落靠的近些，你可别辜负我一番心思啊。”

　　说起这个，疾冲内心骄傲油然而生，他从怀中掏出那张庚帖，在摘星面前晃晃，“我疾冲最会哄姑娘了，庚帖在手，阿藜想反悔都不成。”

　　“可见呐，一个男人无论再多情浪荡，这心肝若是被姑娘所牵系，那是想洒脱放荡都不行了。”摘星摩挲着下巴偷笑几声，“没想你疾冲也会有今天啊。”

　　“我是心甘情愿受她牵制的。”疾冲将庚帖贴着心口揣好，“我乐意。”

　　摘星是明白疾冲的心意的，她也是真心为疾冲和阿藜开心的。“我向旁人打听了阿藜的事儿，她确是免于抄斩的前朝皇室宗亲，是年纪轻轻就得了公主殊荣的天之骄女，听说这位静成公主自有一身傲骨，皇朝覆灭之后，宁死不肯臣服跪拜谋逆的主帅楚馗，楚馗气急败坏差点想杀了她，但当时已经下了赦免妇孺老弱的命令，为保名声只得就罢。”

　　闻听这些，疾冲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努力沉静下气息，几乎是切齿苦笑，“高高在上的人儿跌入尘泥之中，该有多痛啊。”

　　摘星默默叹气，牵扯出自己心底的惆怅，她亦是经历过家破人亡变故的，自然会理解阿藜的痛苦几何。她叹道:“人人都笑她，心比天高，命运却堪比浮萍。”

　　疾冲唇角微动，眼中多了几分坚定，“别人都笑话她，可我偏要将她这颗蒙尘的明珠，捧在手心里。”

　　“所以，你得好好对阿藜。”摘星深吸一口气，爽朗地拍拍疾冲肩膀，“阿藜年纪轻，可别吓坏人家了。”

　　疾冲十分淡定地笑笑，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狭长含光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那自然是，我揣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可得呵护着呢。”

　　摘星干咳两声，愣是被逗笑了。兀自腹诽道，这两人还真是命中注定，一物降一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