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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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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阮芽喂柳催雪吃过饭,把他哄睡着才回房休息,沐浴过着一件素色宽松亵袍,正坐在桌边梳头,衔玉推门进来。
他已恢复了本来样子,进来之后也不说话,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解了腰封,脱了外衣挂在墙上,使术清洁过自己才喊一声,“我洗干净了哦。”
阮芽放下木梳,应了一声,他“咕噜”一下滚到她的床上去,钻进被子里。
不多时,阮芽将门窗关闭后也上床了。衔玉睡在内侧,躺得笔直,两手交握置于小腹,闭着眼睛。
阮芽翻了个身趴着,用发尾扫他的鼻梁,“你这么快就睡着啦。”
“没有。”衔玉说:“夜里要下雨,我要起来修炼,现在还没有下,所以陪你一会儿,你快睡觉。”
阮芽还不困,便借着油灯的光亮观察他。他的皮肤是一种没有血色的白,此时在暖光下呈现出一种通透的玉质,她指腹擦过,触感冰冰的,软软的,很舒服。
他的鼻梁很高,半明半暗中像沐在夕下的陡峭山脊,睫毛直直垂下来,盖住眼睛,眉宇安宁沉静,唇薄,线条清晰。
阮芽最喜欢他的嘴唇,那嘴角常常坏坏地翘起来,像一艘漂在湖中的小船,没有风也能自己高高兴兴地荡来荡去。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指腹擦在他柔软而冰凉的唇瓣。
衔玉忍不住笑,嘴角果然弯起来,阮芽也跟着心满意足地笑。
他一笑,耳垂上挂的耳饰就跟着晃。那是一尾银色的小鱼,抱着一块水滴状的白玉,造型精致小巧,十分可爱。
她伸手拨弄一下,很好奇,“衔玉,你的耳环为什么只有一个呢,是没钱打了吗。”娘亲也有很多耳环,都是一对一对的,从来没见过只戴一个。
阮芽不喜繁琐的配饰,出去玩的时候很容易弄丢,所以从来不戴。想到这里,她好像又知道了,“是不是弄丢了?只剩一个了?”
衔玉睁开眼,眸中金色极快地褪去,转为沉沉的黑色,但仔细看,瞳孔最中间仍是暗金色的。只是他生得高,若不是这样面对面凑近看,很难看得出。
他侧身,以肘支额,那小鱼晃得更加厉害,“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衔玉吗。”
阮芽:“不知道。”但她已经准备好听他说了,两手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小腿翘起,高兴地拍了拍脚掌。
衔玉说:“我没有姓,也没有家人,这个名字是洞庭里的一只老乌龟给我起的,他是我们那片唯一识字的妖,活了几千年,特别有学问。
“我不是生来就是蛟,我一直记得一件事,其实我原本是一条鱼。大概一千多年前吧,我还只是一条鱼的时候,也不住在洞庭,我住在一片不知道名字的水塘里,身边有许多跟我一样的鱼,我们每天都在水里游来游去,找东西吃。”
他双眼放空,渐渐出了神,“我就记得,那池塘边上有一棵树,很粗很大,树冠几乎快覆盖了整片池塘,春天开白花,秋天叶子变红,不管是叶子还是花,掉下来都会被池塘里的鱼吃掉。我也跟着吃,吃了白花身子变白,吃了树叶身子变红。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也长得越来越大,有天跃出水面一瞧,发现那树竟然结了颗果子。那果子春天花谢后是青色的一小颗,一直挂到秋天,半年时间过去只长大一点点。我每天都看,又等了不知多少年,那果子终于快要成熟,圆圆的一个挂在树上,红色的,像个小灯笼。
“我每天都在树下张嘴接着,等到果子掉下来,我就直接把它吃掉。”
“然后呢?”阮芽着急地瞪大眼睛,“吃到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衔玉故意卖关子,“我想吃,别人也想吃,池塘里不知道有多少鱼虾鳖,每天都张嘴接着,就等着果子成熟掉进水里。”
阮芽心里为他着急死了,他不紧不慢道:“终于等到秋天,所有树叶都掉光了,只剩那颗红色的果子,风吹一下它就荡一下,却迟迟不掉下来。”
阮芽高高竖起耳朵,生怕漏听一个字,衔玉见她那呆样便觉好笑,轻咳一声,猝不及防道:“终于,一阵大风刮来!”
她眼睛睁大两圈,衔玉遗憾:“没掉。”
她皱起小鼻子,衔玉紧接着:“又一阵大风!”
她又睁大眼睛,衔玉:“还是没掉。”
“衔玉!”阮芽生气了,爬起来锤他,衔玉哈哈大笑,握住她手腕把她按在胸口,“不逗你了,我接着讲。”
“那果子终于掉了,池塘里的水跟煮开了似的,鱼啊虾啊的,都在拼了命地往上跳。我不是最大的鱼,嘴当然也不是最大的,也没有挤进最中心的位置,那果子一掉下来,就被别的鱼吞走了,我连它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阮芽:“啊?”
衔玉手覆在她背上顺了两下,又开始故弄玄虚,“但你猜怎么着?”
阮芽憨憨歪头,衔玉笑起来,“果皮太厚太坚硬,那大鱼吞吃后不久,就翻了肚皮,给噎死了!哈哈哈哈!
“幸亏我一直跟着它,才发现,那果子还卡在它嘴里呢。可不止我一条鱼知道啊,我本来就不是最聪明的,也是跟着别的鱼鳖一起追上去才发现的。
“那树不凡,我们积年累月吃它掉落的花和叶,已生出些灵智。但我不大,不厉害,也不聪明,只是一尾最普通的小鲤鱼。”
这天地间,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到处都在发生着这样的奇事。造化机缘所致,能幸运生出灵智修得人形的小妖们,或许不是最大最强,却都是最幸运的。
有了这份幸运,才有努力的资格。
“能成为那池子里的鱼,已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等到那果子掉落,有机会跟同族争抢,更是天大的福缘。我运气是真好呀,鱼鳖们打起来,我弱小打不过,只能躲在石缝里,看它们撕咬得池底的水都变成了红色,却叫那果子不知怎地打裂了壳,红红的果肉被水流冲到我面前。”
阮芽长出了一口气,握成拳头的小手放松展开,“然后呢?”
衔玉说:“之后我就睡着了,醒来时已变了形态,长长黑黑的一条,似蛇不像蛇,有两只细细软软的爪子,头顶还有两个隆起的小包,眼睛也变成了金色。
“金鲤修行五百年跃龙门,便可化龙,我吃了那果子,由鱼化蛟,已是占了便宜,修行还不够,所以还要再修行一千年才有资格化龙。
“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明白,懵懵懂懂的,只是继续吃那树的花和叶。又不知过去了多久,三百年?五百年?我也不知道。突然有一天,有个老道士发现了那个地方,发现了那棵树,发现了我。”
阮芽又紧张起来,害怕衔玉被欺负。
他眼尾翘起,“那老道不是坏人,站在岸边,说什么龙困浅池的,我也听不太懂。他用竹篓把我捞起来,放进了河里,我就顺着河一直游啊游,游到洞庭,觉得那个地方还不错,便一直留在那里修行。”
他垂眸看向她,“那果核一直在我肚子里,就是我耳朵上这个了,水滴状的,晶莹剔透像玉一样。我修得人形后,到了人间去玩,看见街上妇人戴耳环很好看,于是就找了工匠,用银做成耳饰,天天戴着。”
衔玉的名字,便是这样的由来了。
无父无母,只是深山池塘里的一尾小鱼,自然也是没有姓氏的,‘衔玉’这两个字,简单囊括了他的一生。
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阮芽歪头思索一阵,又问:“那棵树呢,你吃了它的果子,都能变成蛟,那树应当更厉害才对吧?”
“还真让你猜着了。我修得人形后,又顺着来时的河道去寻,想看看那棵树,结果还没游到地方,就看见了他。
“那是个男子,穿一身大红衣裳,就像他秋天时的树叶一样红,气质温和,生得极为俊美。我走之后,不知道他又经历了什么,竟也化形了,抱着一名女子坐在河边的老槐树上,正在亲嘴呢!光天化日的,好不知羞!”
阮芽问:“那你跟他打招呼了吗?”
“没有。”衔玉摇头,他不好意思,“人家忙着呢,哪有我空理我。我便继续游,到了地方,化人形上了岸,发现那池塘已经被墙圈起来,修成了一个道观,那树就在观中最显眼的位置。正值仲秋,树叶红得像火,与晚霞一道将半边天都点燃。那场景,我此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