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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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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时候,骆家谦升任设计所副所长,副所长的职位并不止他一个,可是也开始多了些应酬,我原先觉得他这种闷人怎么会应酬呢,舒卡却说,别小瞧人,挺有模有样的,很帅很型呢,偶尔也挺会讲冷笑话的。
我不以为意。
舒卡补一句:“追他的女孩子还挺多的。”
我翻她一个白眼:“你想说什么?”
她倒笑:“我有什么可说的,你是他的降头,你说东他哪敢往西呢?这不是因为你挺有黄蓉风格嘛,越多人喜欢你男朋友你倒是越得意的。”
我大点头:“他那点闷劲和郭靖倒真有得一拼。”
舒卡大笑:“你还真有脸当自己是黄蓉。啊哈哈哈……”
我恼羞成怒,扑上去和她掐成一堆。
骆家谦进来的时候我还扑在舒卡身上,他笑着看我们闹,插了句嘴:“怎么也不关门?”
我瞪他一眼:“张明远下去倒垃圾了!”反应过来,“他这垃圾倒得也太远了点吧?别是跟哪个妹妹看对眼了聊着呢?我记得一楼新搬来两女孩,一个青春美一个气质美,可养眼了,还热情!”
舒卡笑得弯下腰:“你……你就算替骆家谦报仇也别这么明显好不好?”
我嗤之以鼻,骆家谦却在一旁笑得开心。
傻不拉叽的。
结果这个傻不拉叽的人带给我一个震惊的消息。
他父母要回来了。据说还要见我。
骆家谦的父母?我瞠目结舌,他父母不是在遥远的天边吗?怎么忽然回来了?我模糊记得从前都是假期里骆家谦去国外团聚,他父母也回来过两三次,但那时候他们回来是和我完全无关的事情,我一次也没有见过他们。
可是现在我看着骆家谦,知道这一次和我绝对有关。
他有点小心翼翼:“你就当作,只是普通的长辈好了。”
我好奇,问:“不然呢?他们难道不是普通人吗?”
骆家谦一愕,我斜眼笑嘻嘻看他:“耍你啦。”他啼笑皆非:“辛海宁!”
我笑眯眯应他:“嗳!”
他摇摇头,不理我。
张明远和舒卡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我们耍花枪。
我冲他们做了个鬼脸,想了一下,又说:“喂,骆家谦,我要是不紧张的话,是不是要装一下紧张的样子?不然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不重视呢?”
舒卡噗嗤笑出声来,骆家谦则瞪着我,我点点头:“再瞪大一点呀,哎骆家谦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平时看上去就根本不大,不过这么一瞪真是又大又更好看哎。”我伸手指去撑他的上下眼皮。
他打掉我的手,我继续伸手过去,他抓住我的手,又气又笑:“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皮实呢?”
我斜视他:“你没发现的还多着呢。”
他笑,眼睛里全是幸福。
那两个看戏的已经笑成一团,好吧,鉴于我们俩也经常当观众看戏看得不亦乐乎,我大方地对着他们欠身谢礼。
其实我是紧张的。
我说过我从小到大就希望我重视的人喜欢我,如果不,就会很难过。
我那天换了很多套衣服都觉得不好,差点拉了舒卡出去买新衣服,直到舒卡耐心地帮我挑了好几遍,才勉强觉得可以。
是一件淡粉色小圆领镂空针织衫,深蓝七分牛仔裤,裤脚卷起窄窄一圈,很简单,但清爽大方带点娇柔。
舒卡笑话我:“你和骆家谦出去都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打扮。”我叹口气:“你觉得我打扮有用吗?和他在一起啊,就根本只需要干净简单就好。”
她笑得打跌,同情地说:“帅哥虽然养眼,但也够打击人是吧。”我冷冷一挥手:“笑什么?我有内在美,不需要那些浮面的东西!你知道什么叫红粉骷髅不?”
安排的是晚饭,我穿戴好,一边看电视一边等骆家谦来接我。舒卡笑嘻嘻地和张明远去约会了。
看了一会儿就听到手机响,我打开包拿出手机,是阮解语。我很意外,她怎么会打电话给我?难道是爸爸……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手机那边好象有人在说话,是我不认得的声音。我也没细听他们在讲什么,喂了几声,却没有人回答我,又喂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回答,我想了一下,很有可能是无意中误按了号码吧?以前也碰到过这种情况,是舒卡把我的号码设成快捷键,然后不小心按到,就把电话拨给了我。
可是阮解语有可能把我的号码设成快捷键么?我摇摇头,又喂了几声,然后打算挂了。
那边的说话声却清晰起来,我听到一个优雅的女声说:“……说到这里,说实话,我一点也不赞同家谦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那个女孩子家世这么复杂,不单止在单亲家庭长大,母亲还曾经自杀。父母都是这样。我又听你妹妹说她之前和她继父的儿子谈过恋爱,纠缠不清,真是一团乱账。”
我怔怔地听着,一手拿着手机,根本忘了挂掉它。
过了一会儿,一个沉稳的男声叹了口气:“不止你,我也不赞同。”
女声无奈地说:“真不知道家谦是怎么想的,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性格上绝对是会有缺陷的。我只是希望家谦能娶一个健康完整家庭的女孩子,可是这孩子……”
男子说:“你别当着家谦的面说这些,他从小不在我们身边长大,有自己的主见。说起来也怪我,当初小妹再婚的时候就应该把家谦送到我妈那里,可是那时候我妈身体也不大好,家谦又说在那里习惯了。唉。”
女子不语,过了一阵子才说:“谁能知道。看看再说吧,到时候再好好劝劝家谦。”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珞珈?那个女孩子,真叫人满意。又优秀又上进又和家谦志同道合,长得还漂亮。我记得前两年见到她的时候,她和家谦也很恩爱,怎么一转眼……”她又叹了口气,十分遗憾。
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挂断了。
我慢慢把举着手机的手放到膝盖上,垂头看着手里的手机。
直到骆家谦来接门铃。
我吸了一口气,去开门,他看到我,眼睛微微地亮,弯起嘴角笑。我悻悻地说:“舒卡帮我化的妆,挺自然的吧?”
他在我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带笑说:“很好看。”
我叹了口气:“好看是谈不上,干净自然就成了。”
他笑得开怀,拉了我就走。
到了酒店门口,骆家谦停好车,伸手拉住我的手,大步从门口往里走,直走到包厢门口,我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刚好转过头来,两人都想起来很多年前那个夏天、少年时的两人,那时他把我从门口地上拎起来,趁机一直牵着我的手,直牵到他的姑姑和我的爸爸面前。
骆家谦的父母和我爸、继母都已经坐在那里,四个人正言笑晏晏。
骆家谦的父母是那种,看上去很优雅很高贵的人,而且男的英俊,女的秀美。我仔细看了看骆父,果然是一家子都有相貌上的优秀基因。
骆家谦向他父母介绍了我,我礼貌地唤了“叔叔,阿姨。”
骆父的眼神温和中带点锐利,上下审视了我一会,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骆母却温柔地笑看着我,轻轻吁了一口气:“海宁,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们坐下来,爸爸高兴地看着我,又看看骆家谦,翘着嘴角笑。继母也在笑,眼睛里却有一点别的东西。
其实两家人都太过知根知底,也没什么好问好打探的。这一顿饭吃得很家常,骆家父母只是轻声和我交谈了几句,也没有什么异常。我起先有点绷着,骆家谦不停安抚地看我,才慢慢放松下来。
异常是阮解语带来的。
上菜的时候包厢的门是打开的,正对着的大厅散桌边坐着阮解语和唐珞珈,看到我们,阮解语惊喜地拉了唐珞珈就进来,笑吟吟地说:“妈妈,大舅舅大舅妈,你们都在呀。”
继母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阮解语轻快地说:“我约了珞珈吃饭。”
这边骆母微笑着打量着唐珞珈,并没有主动和唐珞珈打招呼。唐珞珈略有些尴尬,却仍然礼貌地打招呼:“骆伯伯,骆伯母。”
骆家父母笑着应了。
阮解语就说:“珞珈,你见过我大舅舅大舅妈的吧?”她低声对继母说:“妈,那我们也坐这里吧。”
骆母轻轻笑了笑。骆父的脸色也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神一下子极锐利看向继母,继母躲开兄长的目光,对阮解语说:“你和你朋友自己找地方坐吧。”
阮解语咬了咬唇,却忽然固执地看着骆家谦。
我静静地旁观,我自认识阮解语以来,她一向温婉有礼,直到骆家谦回国,她的表现越来越孩子气。我有点明白她的心理,在她心里,骆家谦是她的哥哥,一直最疼她、最依顺她,可是忽然之间她发现他的心中有人比她更重要,而这个人一向是她最不喜欢的。其实事实是不是这样已经不重要,只是她一直维护的一直以为的变了样,她难免不觉得受伤,所以更要争取更要证明。
骆家谦也看着她,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一语不发。
爸爸解围:“解语,听你妈妈的话。”
阮解语不理他。
我站起来说:“爸,我有点事跟你说。”
爸爸有些叹息地点头,和我一起走出去。
我们一直走到大厅外面,爸爸和我都沉默,我忍不住问:“爸我不懂,我明明记得那时我没和骆家谦在一起的时候,阿姨让你来劝我,可是现在为什么她反而不大赞同的样子?”
爸爸敛住笑,半晌才叹了口气:“我也问过她,我想,大概是,大概还是那件事吧。”
我心里默默地想,不止吧,果然她心里根本就不希望这样,那时会那样说,不外乎是看出了我根本不会听。我忽然想到妈妈很早以前说:我希望你别在他们两个中间兜兜转转。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妈妈说得正确无比。
江潮的母亲要到死前才原谅和接受我,可是那之前彼此都已经受尽折磨痛苦不堪,而且她如果在世怕是不容易这般豁达,我和江潮就永不可能。
骆家谦由姑姑抚养长大,可是他姑姑从来视我如陌路人,他表妹也从小到大反感我,在这样的时候做出这般幼稚报复的事情。还有我的表现除非一直大方合理,否则,“到底不是健康完整家庭出来的女孩子”,“单亲家庭的孩子绝对会有性格上的缺陷”这顶帽子时时会落下来。
我为什么要跟骆家谦在一起呢?难道我以为骆家谦的父母就会喜欢我?我和骆家谦会幸福?我有哪点值得他们喜欢?
我灰心地看着酒店大门,我在这里干什么?我那么希望我在意的人会喜欢我,接纳我,可是这是多么离谱的目标啊。我很想就这么从门口离开,可是我也知道不能够,不然就更加坐实了我小家子气不懂事。
爸爸不再笑:“海宁……”我转过头看到他担心的眼神,轻声说:“没事。”再回头,大厅里骆家谦正环着阮解语的肩从包厢里走出来,低下头说着什么。阮解语也低着头,脸上是委屈的表情。唐珞珈远远地坐在一角。
我做初一,她做十五。一瞬间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说:“爸,我们进去吧。”
我大步走进去,没有看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毫不犹豫。但还是听清了那句话:“我替海宁向你道歉……”
阮解语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大声说:“哥哥,她根本就不值得,你忘了那天晚上在她妈妈小区里,她和江潮抱着哭,在车上江潮用手给她抹眼泪,他们那样亲热!她根本就在脚踏两条船,她一直都在骗你啊哥哥!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忍受她!”她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憎恨而厌恶。
我的心和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凉。
记忆迅速回溯,我记得那之后两人就开始异常忙碌,骆家谦白天黑夜地做设计,电话和短信都少得可怜,两人很久都没有见面。直到,直到过了一个多月后。
骆家谦恼怒地声音令我回神:“解语!你在胡说什么!”
我慢慢回头,对骆家谦说:“不要紧,小孩子话我不会当真。”
我快速进了包厢。后半场我不再拘谨,微笑着慢慢地吃东西,他们问什么的时候我才落落大方地回答,得体而且客气。合适的时候也替骆母布菜,低声告诉她哪些好味。
我很客气、很大方,这是我从小练就的看家本领,只要把他们当作不相干的人,那还能有什么压力?那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只是我不再象刚才那样回视骆家谦的目光。
爸爸刚刚听到了阮解语的话,起先有些不安,后来看着我一如既往,慢慢也就平静下来。
骆家父母问的问题说的话始终控制在合适的范围里,但到后面骆母握住了我的手,微笑着说:“我终于知道家谦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这句话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可是我看着她温软的目光,心里一软,他们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希望儿子幸福,也并没有要求儿子娶什么门当户对的女子,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身家清白简单的媳妇而已。
我抬起头,笑了笑说:“是骆家谦一叶障目。”她笑起来。
然后我看到骆父若有所思的目光,他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了我的意思:我知道他们的想法。然后他的目光又转向了他妹妹,只一刹。
散场的时候两对老人坐了同一辆车先走,骆家谦看了看我,说:“我去开车。”
我站在台阶上等,唐珞珈从里面出来,站在我身后轻声说:“辛海宁,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阮解语的声音响起来:“珞珈,这不关你的事,是我拉你来的,公众吃饭的地方谁来不得?”
我不语,唐珞珈说:“解语,你太孩子气了。辛海宁,真的对不起。”
骆家谦的车慢慢驶来,我淡淡地说:“在意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会在意,不在意的人就算天塌了也不会在意。阮解语,你始终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谢谢你们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坐上车,打开车窗问她们:“要不要顺路载你们一程?”
她们一时愕然,骆家谦的脸色终于变了,一踩油门,打了方向盘就走。
我低头去找CD放音乐。
一只手放在我拿着CD的手上,车慢下来,耳边骆家谦说:“辛海宁……”
我从善如流地抬头看他,探询地用目光问:什么?
他停下车,说:“……以前在美国,唐珞珈见过我父母。今天的事……辛海宁,对不起。”
他艰难地说:“还有,解语说的那些,我,我当时是有些难受,但是你根本不是那种人。再后来,我想明白了。”
我点点头,继续去找CD。
他颓然地抓紧了我的手:“辛海宁,你在想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我任他抓着我的手,不再找CD,笑了笑,轻声说:“送我回家。”我补充:“我妈妈家。”
他的手紧了一紧,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我们不再说话,到了楼下,我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跑上楼。
幸好,我还有妈妈。
我一进门就说:“妈,我错了。”
妈妈知道我今天见骆家谦的父母,她正从沙发上站起来想问我什么,一听我这么说就呆了呆,我过去抱住她,说:“妈,你说得对,我不该和他们纠缠。你说我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妈妈伸手按住我的背:“发生什么事?”声音冷静。
我却不想说了,坐在沙发上抱着膝,她也不催我,坐在一旁。
我慢慢靠在妈妈身上,轻声说:“他们都不喜欢我。不过表现得很客气也很温和。”妈妈的身体僵了一僵,才说:“海宁,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我慢慢地说:“是,我知道只要骆家谦喜欢我就行了,他们不喜欢我,但我想大概也不会很反对我和骆家谦在一起,而且就算结婚了也不会住一起,我大可不必太在意。只要我们相爱。可是妈妈,我就是觉得很灰心,很没有意义,我觉得,我觉得,凭我对骆家谦的感情,支撑不了他们的不喜欢。”
我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被妈妈送到外地奶奶家,那里有叔叔和姑姑还有他们的孩子,从陌生到熟悉,再开始亲密无间地玩闹,长辈们总是说:海宁是客人啊,别欺负小海宁啊。奶奶会摸着我的头说:啊我的乖囡我的乖海宁。什么都尽着我,仿佛公主。
然后有一天,我和姑姑的女儿争一个玩具吵架,她盯着我,说:“妈妈说你不是我们家人,你会跟你的妈妈走,你以后会改姓,我们都不用对你那么好的,不过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她的声音犹带童稚,却说得条条有理,眼睛里带着痛快的恶毒。
我记得那时我把玩具用力扔在地上,看着它四分五裂,她大哭,我扑过去,把她所有的玩具都撕成碎片,撕不破的就从窗口扔下去摔碎。
仿佛这样,就能够稍微补上我一直用力掩盖的、心里的空洞。
可是空洞只会越来越大。
结果是没有人问我为什么,姑姑把女儿抱在怀里安抚,奶奶沉默,她们什么也不问,不问不责怪。姑姑走的时候,我看到她眼中一丝厌恶。
只剩下幼小的我,孤零零站在角落,渐渐手足无措,渐渐讨厌自己,渐渐想把自己埋起来,渐渐觉得自己在那个世界里是个尴尬的存在。
我是那样害怕那种感觉。不过所有人都怕的吧。
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何况我不是孩子,我知道日常的生活是柴米油盐碰撞磨擦,不是风花雪月天涯海角。要努力让不喜欢自己的人来喜欢自己,那根本就是浩大而不可能的工作。
或者说,我对骆家谦的爱,不足以让我肯付出这样的努力。
是我的错。
妈妈却反对:“海宁,你要想清楚,如果不是骆家谦,只是另一个人,他的父母也不喜欢你呢?”
我忽然暴怒:“妈妈,他们不是不喜欢而已,他们是嫌弃!何况还夹着爸爸!再说我情愿和其他阿猫阿狗搭伙过日子,也不要讨好他们!”
妈妈沉默下来。我也沉默。
夜渐渐深了,我蜷在沙发上有点想睡。妈妈站在阳台上,叹了口气:“海宁,你今晚不回家吗?家谦的车一直停在楼下。”
我埋着头:“妈,我觉得很累。”
她点点头:“你今晚在这里住,我下楼去跟他说一声别等了。”
我看着妈走到门口,忽然站起来:“算了,我回去吧。”妈妈看着我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说:“你要记得家谦对你是真心实意。”我心里一酸,说:“所以我才不会同他生气。”
我下了楼,看着不远处骆家谦的车子,他坐在车里一动不动,我走过去,他疲倦地看了我一眼,我说:“其实你不用等我,我会打车回去的。”
他不语,我打开车门,好脾气地说:“好了现在送我回家吧。”
他轻声说:“辛海宁,我从来都猜不到你心里想什么。”
我定定地看了看他,他的侧面在夜里无比英俊,眼里有着悲哀。我也轻声说:“你可以不猜。”
就象一根弦“啪”的一声断掉,我忽然竟觉得心剧烈地痛了一下,他的神情僵掉,方向盘上的手发抖。
我的确是不够爱他。我想。
我透过车窗往楼上看,看到妈妈还站在阳台上,叹了口气:“你能开车吗?”
完全没有征兆地猛然启动,车子飞快滑出去,我紧贴在椅背,转弯时重重撞在门上,我慢慢坐正,说:“你小心看路。”
骆家谦沉默,车子一直开一直开,深夜车子渐渐少了,似乎没有减速地开到了我家小区外不远,蓦然停住,我整个人往前冲,头撞在挡风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呯”的一声,耳边听到骆家谦低呼:“辛海宁!”
我眼前有点晕眩,过半晌才能看清楚俯身过来的他,脸上神情又惊又痛,一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你……”
我笑了一笑,轻声问他:“骆家谦,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怔住,我看着他慢慢松开的手,手指修长,手形好看,他几乎是个完美的人,除了有些闷。我慢慢地说:“你以前说的那些,我几乎都相信了,谁不爱听好听的话呢。尤其是这么优秀、这么英俊的人这么跟我说,现在想起来,我一点都不相信了。真的,我一点都不相信了。你能不能问问你的心,老老实实地回答我,骆家谦,和我谈恋爱,这是不是只因为你想完成自己的一个心愿?因为你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战无不胜,所以不肯留下瑕疵?”
那双好看的手在方向盘上握成了拳,暴出了青筋,我不在意,只轻轻地继续说:“你一直让别人告诉我,你喜欢我,舒卡也告诉我,你从小就喜欢我。所以我在你身上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不一定是真的。我就没有真正地、好好地想过我凭什么让你这样喜欢?我凭什么会有这样的自信啊?那么多人不喜欢我,你不知道么?我知道。”我微笑着转头看着他:“不过不要紧,我不稀罕他们,你,我也不稀罕。”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伸手过去抚摸他的脸,他猛地往后让了一让,我笑着收回手:“骆家谦,如你所愿,我和你谈过恋爱了,你的心愿也完成了。我呢,其实比你赚,你这么英俊好看,吃吃豆腐也是很好的。”
我打开车门跳下车,往小区走。
身后没有动静,他没有下车,也没有追上来,可是他那双不能置信的眼睛一直追着我。
在这一刻,我心里卑微至极、自弃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