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熟草莓》一倾山水

1、草莓没熟

　　八月最后一天，午后烈阳烘热了整个校园。

　　夏早转过楼梯口，走廊的风迎面吹来，把她的校服吹得鼓起。

　　她舒服地呼出口气，打开教室门，果然，她来得最早。

　　高三放两个星期假，今天和高一高二一起回校，明天正式开学。

　　门窗紧闭，空气闷霉，座位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夏早打开所有窗户通风，窗帘像是知道有人来了，高高飘起打招呼。

　　她又把自己和同桌的座位擦得干干净净，才把两盒草莓放到桌上。

　　刚才在校门口，看到有个老奶奶在树荫下卖草莓，只剩两盒，其中一盒明显没熟，她也没挑，全买了。

　　洗净草莓，又擦了手，夏早看时间还早，拿出书桌肚里的大块头，红书皮上赫然写着“民法典婚姻家庭编”几个大字。

　　走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是身边椅子被拉开的声响。

　　夏早看得聚精会神，慢了半拍，侧头看向旁边。

　　呼吸一屏。

　　男生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头扬了扬手中的纸和笔，笑道：“填个表。”

　　“哦，好。”她声音轻轻的，比蚊子的声音还细。

　　也不知陆初阳听没听到。

　　脸颊涌上热意，夏早攥紧指尖，脊背挺得更直。

　　见对方低头填表，她缓缓挪动脑袋，目光重新回到书上。

　　不过，刚才还能自己排队钻进脑海的文字，现在却像是在广场上散步，毫无秩序地游荡。

　　看不进去。

　　没想到，陆初阳和她的第一次对话，竟是在如此稀松平常的状况下发生。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心脏还是怦怦的，如小鹿乱撞。

　　夏早眨眨眼。

　　悄悄再看一下，他应该不会发现……吧？

　　轻轻抿了好几下唇，她快速侧头，瞥了一眼陆初阳的侧脸。

　　嗯，不愧是校草，轮廓分明，下颌线条宛若武侠小说里的名剑一般利落。

　　和正脸一样帅。

　　用校内流传甚广的话来形容，就是“少年意气风发，如初阳般灿烂生华”。

　　嘴角漾出一个小梨涡，夏早的肩膀慢慢松下来。

　　“咦？”

　　仅仅一个字，夏早刚刚放松的肩一下子又绷直了。

　　她侧头，没看他的脸，视线落在陆初阳放在桌面的小手臂上，小心翼翼搭话：“怎……怎么了？”

　　夏早这才发现，陆初阳的小臂上有颗小棕痣，颜色比小麦色皮肤深了一点。

　　陆初阳看了女生一眼，实在好奇，指着桌上的草莓：“你这草莓，还挺特别，我能尝尝吗？”

　　夏早回过神来，直愣愣地点头，“可以……”

　　修长的手指“咻”一下拿走一颗粉中泛白的草莓。

　　夏早“但还没熟”几个字哽在嗓子眼，嘴巴微微张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只见陆初阳的脸皱得像老头，闭眼龇牙，神情微妙。

　　夏早光是看到他的表情，就能想象那味道有多……

　　“……酸爽！”陆初阳朝她竖起大拇指。

　　夏早松开手里攥着的书页，上半身完全侧过去：“你没事吧？”

　　陆初阳的表情恢复正常，晃了晃脑袋，“没事。”

　　“原来草莓没熟，”他扫了一眼盒子里剩下的那几个，敬而远之，“我还以为是那种白色的草莓，没吃过，想尝尝来着。”

　　夏早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来得及提醒你。”

　　“不，我的问题，是我误会了。”

　　陆初阳语重心长：“我的亲身经历告诉你，慎吃。”

　　也不知她怎么买的。

　　夏早点点头，还是十分不好意思，耳廓红红的。

　　其实她一开始就没打算直接吃。刚才和同桌发过消息，同桌说家里有便携式榨汁机，带过来做果汁喝。

　　这会儿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高二期末考分班后直接换教室，暑假补课时，她坐在靠门的第一排，陆初阳坐在靠墙那边最后一排，两人属于班级的对角线，连碰面打招呼相互认识的机会都没有。

　　身边的人很有存在感，她扣着手指，眼神无目的地落在某处，想找个话题，但脑子一片浆糊。

　　陆初阳顺着女生的视线，看到自己面前的报名表，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们市的室内攀岩协会建了一座攀岩馆，想来我们学校找志愿体验员，你要去试试吗？”

　　他看了面前的女生，细胳膊细腿，脖子修长，皮肤白皙，一看就知道不常运动。

　　夏早忙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的运动神经一般。

　　“还有免费学习摄影的青少年培训。”陆初阳又拿起另外一张纸。

　　夏早不由在心里感叹，陆初阳还真是活力四射啊。

　　都高三了，还有精力参加这么多课外活动。

　　对方的眼神太过易懂，陆初阳一边继续填写，一边笑着解释：“就是觉得好玩，好奇。你可不许给老班告密。”

　　夏早连连摆手：“不，我不会。”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扬起的嘴角，她不由也微微弯起了嘴角的弧度。

　　陆初阳：“开玩笑呢，我知道你不会。”

　　夏早兀自点点头。

　　是的，她不会。

　　对方龙飞凤舞地挥动签字笔，不一会儿，就填好了表格。

　　起身时带起了一阵风，夏早能感受到她额边碎发的飘动。

　　这么快吗？

　　她仰头，视线不由跟着男生的身影移动。

　　陆初阳到了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回头，夏早甚至看到了他那双黑亮的眼睛微微弯起的过程。

　　“夏早，谢谢你的草莓。”

　　门口没了人，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不用谢。”夏早轻声道。

　　空空荡荡的走廊重新安静下来，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这回，她可以确定，对方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最重要的是——

　　原来，他知道她的名字。

　　窗户与门形成气流，风吹起了她的碎发，吹动她的衣服，燥热一下子被驱散，夏早浑身舒畅。

　　“嘿！”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道女声，夏早被吓了一跳，心脏比刚才陆初阳坐在身边时，跳动得还要快。

　　“雅雅，”她嗔了一声，却说不出重话来，“你……你来了。”

　　宋雅雅嘿嘿坐了下来，想帮夏早按摩心口平复心情，“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我来了你都不知道。”

　　说着，凑到夏早旁边，按照夏早刚才的姿势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啊，只能看到走廊和外面的大太阳。

　　夏早忙制止住对方乱动的手，脸颊微红：“不用了，别闹了。”

　　宋雅雅，人一点也不如其名，最喜欢“动手动脚”。

　　两人从小学开始一直同班，久而久之，自然成了最好的朋友。

　　“看什么呢？”宋雅雅实在好奇。

　　夏早用手当扇子，想要驱散脸上的热意，眼神飞快地往外瞥了一眼：“没什么，就是……就是看外面的大太阳，看起来好热。”

　　刚才的小插曲，她不想告诉宋雅雅。

　　“对啊！你不知道我一路走来，都快被烤熟了！”宋雅雅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奶昔杯：“对了，你说的草莓就是桌面上的这盒吗？我特地带了冰的酸奶过来。”

　　夏早连忙收拾好陆初阳吃过的那盒草莓，从袋子里拿出另一盒红通通的：“是这盒。”

　　“可是，这盒是熟的，你不是说要把不熟的打碎吗？”宋雅雅奇怪道。

　　“就……”夏早挠挠脸，“就还是吃熟的吧，熟得更好吃。”

　　宋雅雅没多想。

　　很快教室里响起了“沙沙”的机器转动声。

　　两杯粉红色的酸奶饮品新鲜出炉，夏早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宋雅雅趴在夏早肩膀上，手绕过夏早的肩，翻动桌上的大部头。

　　“我们早早又在看婚姻法啊，你以后想当律师？”

　　夏早手上动作一顿，垂眸：“不知道，以后再看吧。”

　　“老班不是说，等开学了，让我们每个人写个目标，你准备写什么？”

　　两人聊着天，班里的同学也陆陆续续来了。

　　夏早一直用眼角余光关注经过的同学，见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跟在老班身后，她又低下了头。

　　“初阳，把便签纸发下去，”老班声音嘹亮，“来来来，都抬起头来，听我说……”

　　夏早一抬头，便撞上了陆初阳的眼睛。

　　他眼里带着笑意，还朝她点点头，目光似乎还在桌边的草莓停留了几秒。

　　夏早抿唇，嘴角微微弯起，接过便签纸。

　　“每个人都拿一张，写下你们的理想院校……”

　　她分了一张给宋雅雅，再往后传。

　　“今晚晚自习前，都给我粘到后面去，不够我这里还有……”

　　夏早咬着笔杆，死盯着面前红色的小彩纸。

　　“被我说中了，还真是要写，”宋雅雅哀嚎一声，“形式主义！”

　　教室早就成了菜市场，老班也不管，施施然走出了教室。

　　夏早苦恼望向宋雅雅：“你打算写哪里？”

　　宋雅雅正想张嘴说话，教室后面那群男生闹腾起来，一时间吸引了全班人的注意力。

　　就连夏早，也伸长脖子望向那边。

　　陆初阳的座位也在那儿。

　　“老大，三金，你们可以啊，这么狂！”

　　老大是班里男生对陆初阳班长的“尊称”，三金是陆初阳的同桌，叫顾鑫。

　　宋雅雅蹦起来：“我去看看！”

　　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宋雅雅，夏早对此见惯不怪。

　　她也好奇，陆初阳到底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