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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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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拂袖而起,差点把牵着他衣角的楚灵今带着摔了跟头,下意识要去扶,却又顿了一下,好在楚灵今晃了晃,又坐稳了:“不可能的,我是我娘在老家生下来的,我爹从来没跟我提到过别人,我也不认识先芙妃。他把我带在身边抚养,疼我爱我,绝不会骗我的。”
辛援玉转过头来:“你和你姐姐一母所生,他为何格外偏爱你?”
楚灵今:“因为……”
按照楚沐芳的说法,是因为自己聪明灵秀,颇像年轻时的他自己。
可是自己那时不过几岁大,能看出什么与众不同来。小孩子之间,天资再怎么不同,也没什么天壤之别。
但那时候并没怎么想过,只是觉得父亲将自己呆在身边,当然是件好事情。
现在看来,自然有一个更合适的理由。
因为自己,才是他心爱的人生下的孩子。
“丁挽先生,丁挽先生。你父亲生前,有过这个称号么?”
楚灵今脸色煞白,楚沐芳没说过自己的称号,但确实是有本诗集,叫做《丁挽小记》的。而他也提过自己年轻时曾经学医,游历四方时,在长水灵今住过一段时间。
种种种种,居然全都对上了。
辛援玉看见她的脸色,哪里还能不清楚。
一时间万念俱灰,胸口极痛,嘴巴里隐隐全都是铁锈味。
楚灵今伸手,却连辛援玉的玉带也没抓住,轻飘飘地,从指缝间滑下去了。
窗外的雨下的更急,年年急匆匆地进来,瞧见楚灵今失魂落魄地坐在地塌上,更奇怪了:“刚八王爷出去了,伞都没带,姑娘不送送他么?”
楚灵今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喃喃道:“是了,我要去送他。”
出去一看,天都要黑了,灰蒙蒙的,连着豆大的雨一并压下来。
“你要去哪里?”
辛援玉不答,黑色的身影和天际连成一线,隐隐约约的。
楚灵今追着他跑了两步。她没带伞,兜头就淋湿了。
辛援玉没有回头,但也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于是顿了一下:“你回去罢。”
楚灵今颤声:“你信了她写的了,对吗?若是……若是她写的都是真的,你我真的是兄妹,难道你就从此不再见我了么?”
辛援玉缓缓转头,雨水从他淋湿的黑发流下来,在细白的下颚上汇成一束:“不是。”
楚灵今听他一字字说道:“你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我自然要好好待你,陪你成人,看你出嫁。”
这后面的几个字说的极其缓慢,却像闷雷一样在楚灵今心里炸开,听的她心如刀绞。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雨中站了多久,好像没一会儿,好像又站了很久很久,脑海中反反复复的都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个你,说的不知道是楚沐芳,还是那个生下自己的人,还是辛援玉。
可是说到底,似乎也怪不得辛援玉。
那到底该怪谁呢?错就错在,一开始就不该相识,更不该相知相爱。
所幸还是陌路罢。
只是……
年年冲出来,急得跳脚:“我的傻姑娘,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当心淋坏了身子。”
扶住楚灵今时,发现她身子软的吓人,没了骨头似的,顺着年年的力道直接瘫在地上。
年年吓了一跳,正想去叫太医,却被楚灵今抓住了手,埋在她的脖子上。很仔细地听,才发现她是在哭。
这个一直以来照拂自己,聪明能干的灵儿姑娘,好像什么都不会了,把自己从一层层坚硬又倔强的外壳里剥出来,赤裸裸地摊在雨水里。
像只小动物一样,哭的那么伤心。
太后来瞧楚灵今的时候,她躺在床上,脸色白的像纸,少女时期特有的圆润迅速地消退下去,下颚尖尖,衬的巴掌脸很小的一个,只有两个眼珠子,黢黑黢黑,盯着人瞧的时候暗的吓人。
太后摸着她的手掌,握在掌心柔软的一小团:“好孩子,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了?”
锦音也过来了,鬓角插着一支玉步摇,依偎在楚灵今的床头:“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我替你打他。”
楚灵今只是摇头,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
太后:“你大了,心思也重,心里有事也不爱说出来。我瞧出来了,你在宫里呆的也不开心,罢了,不在这里,在别的地方也是一样的。”
楚灵今:“太后对我好,灵儿知道。灵儿现在没什么想求的,只想回周章老家,陪着家人安静度日。”
太后笑道:“胡闹。好好的女儿家,不嫁人,难道做尼姑么?”
锦音插嘴:“不嫁人也好,就在宫里陪着我玩儿。”
太后:“别来捣乱。你自己有了如意郎君,就不管别人的死活,她不嫁人,你也不嫁人了?”
提到燕相岁,锦音立刻脸红。太后摆摆手,让她和贴身宫女出去:“我许你出宫,可没许你胡闹。说要去北疆的是你,说不嫁的也是你,这婚姻大事都是儿戏么?”
她叹气:“老八本就没什么定性,也是意料之中的。我不知你是为了什么改主意,也不想问你原因,可话说出去了,就不是你想改就改的。”
楚灵今不说话。
太后:“诸家虽然远在边疆,不大回来,但毕竟是功勋之后,在那里未必过的不好。最重要的是,诸汀他为人纯善,一心一意地待人好,我那日和他一说,他就应了,心里肯定也是很喜欢你的。”
她看楚灵今不言不语,语气慢慢冷淡下来:“你不喜欢他,我知道。但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没有哪样是圆满的。你求了一件,另一件就没了,老话说的月满阴晴,就是这个意思了。你现在还小,多半觉得不甘心,等到以后你就知道了,平平安安地到老,比什么都好的多。”
这一夜好像特别漫长。
楚灵今的记忆里,上一次这样彻夜难眠好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楚沐芳没了,她呆在昏暗的地牢里,每天听到的都是惨叫声,混着骨头断裂的钝钝的声音,渐渐地似乎也麻木了,狱卒送来了一碗饭,她浑浑噩噩地吃了,然后等着人把她拉出去上断头台。
可是没有。
来了几个公公,将她带了出去,非但没有折磨她给她上刑,反而好好地梳洗打扮了她,然后带到了宫里。
那个一脸慈祥的太后问她叫什么名字,还有个叫做锦音的小公主,笑嘻嘻地过来拉她的手,问她:“你手上怎么
这么多伤口啊?”
然后就惊醒了。
好像是一场大梦。
把当年和现在隔成了两个世界。
可楚灵今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
没有忘记过楚沐芳,也没有忘记过当年。窗外的风呼呼地吹,楚灵今呆呆坐了一夜,终于在天亮的时候对年年说:“扶我起来梳洗打扮,我要去见太后。”
“做什么?”
“太后赐了婚事,我得去谢谢太后。”
就好像当年一样,不想死,也不想进宫。
可面前的路只有这么两条,不得不去选择。
楚灵今不想抗旨,也不想死。她想,一定是会过去的,当年能够熬过来,如今的自己也可以。
婚事已定,已经回了封地的诸小侯爷很是高兴,不仅连连上了奏折——虽然写的狗屁不通,皇上打开瞧了一眼就再没碰过——还送了四大箱的聘礼,打开满满的都是珍珠玛瑙,上好的古玩和玉器,说是送给楚姑娘玩的。
年年看的眼睛发直,和涟漪说:“我在宫里这么长时间,还没见过这么多宝贝呢。”
涟漪因为楚灵今远嫁,心里难受的很,只是坐在一边发呆。再看楚灵今,也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年年撅着嘴,不懂明明是件天大的喜事,怎么人人都愁眉苦脸的。
再一想,哦,一定是因为要嫁到边疆去了。
那里再怎么好,也就是个侯爷夫人,土霸王,空有个钱架子而已,哪能比得上皇宫呢。
楚灵今:“我走了之后,年年就拜托你照顾了。”
涟漪叹气:“我知道,你就放心罢。就是你这一走,咱们再见面就难了,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说着将头扭到一边暗自流泪。想想觉得太丧气,又转过头强颜欢笑:“不说这些难过的,快换上新衣服我瞧瞧。”
楚灵今脸上没有血色,穿着大红的衣服也只是衬的更加苍白,涟漪就拿了胭脂给她抹了,又涂了一些在嘴唇上:“真好看,我瞧,这全皇宫的漂亮姑娘加起来,也没你好看。”
楚灵今只是怔怔的。
“你听。”
“什么?”
楚灵今侧着耳朵:“是不是有人在吹曲儿?”
涟漪偏头去听,若有若无的,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听错了罢。”
楚灵今就垂下眼睛。不知道怎么地,涟漪就觉得她好像很是失落的样子。
她远嫁那日,楚平冬自然也来了,她升了贵妃,但也没比之前变化多少,眉眼间还是有些阴郁,但好歹没有之前那么唯唯诺诺的样子了,身材也丰满了些,颈上挂着一串玉白的珍珠链。
两人拉着手道别,但也没什么可说的。
反而是护送楚灵今出嫁的常青明过来请安时,楚平冬一下子就羞怯了,好像一株忽然盛开的睡莲:“这一路上,还劳你多照顾她。”
“娘娘客气了。”
两个人都背光而立,楚平冬身边围着几个丫鬟太监,所以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敢默默地和常青明交换了一下眼神。
然而这一个眼神,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