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降维》大叶子酒

16、黑洞

　　他的话钢钉似的砸在地上，与此同时，另一阵喧哗从外面传来，由轻到重，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惹得外面所有人都开始叫喊。

　　“外面怎么了？”
　　帐篷里的人都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门口的警卫员呼啦一下掀起帐篷帘子，一张脸青青白白，原地一个立正，大声道：“报告！第三医院被黑洞吐出来了！”

　　什么玩意？什么被吐出来了？

　　一群位高权重的大佬懵了两秒，瞬间反应过来，腾地往门口跑，窜的最快的就是那名握着遥控器在投影边上做介绍的研究员，明明他站的比大部分人都远，但他竟然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警卫员只觉得身边卷过了一阵风，吹的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身后的门帘子啪啦一下拍到了他的后脑勺上。

　　“——宋院士？！”
　　警卫员愕然，不是说做研究的白大褂都弱不禁风一巴掌可以撂倒三个吗？为什么他遇到的这个格外强健？刚才那个速度都可以去奥运跑个跨栏了！

　　他没有时间想更多，一群扛着星星的大人物们呼啦涌出了帐篷，抬头一看，饶是经历过再多风霜雨雪，自认为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将军们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这简直是想象力最为丰富的儿童梦境里才会出现的奇幻场面。

　　不知何处而来的大雾喷薄如云海，山顶云雾涌动，自下而上一直淹没到了成人的腰部，在翻腾的云汽中，竖立于百米开外的巨大黑洞像是融化了的蜡一般，边缘淌下浓稠厚重的烛泪纹路，那种深沉的不可窥探的黑色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透明，隐约可见它背后折射出的庞大建筑——
　　攀爬着青翠藤蔓的粉白外墙，墙皮已经有大块的剥落，带有十九世纪末特殊浪漫风格的彩色玻璃窗户半开半闭，大楼顶端是很有年代感的尖顶设计，这种设计在现在的华国很少见，大部分都是作为历史遗迹被保护的，无论如何不应该……

　　“这不是第三医院！”
　　不知是谁从恢弘奇诡的场面里反应了过来，提高声音大喊。

　　“这绝对不是第三医院！这栋楼应该是上世纪的……反正不是第三医院！”

　　第三医院建成还不到二十年，建筑风格明快温柔，很多地方都采用玻璃穹顶和走廊，以最大限度利用光照，给病患愉快的情绪，和眼前这栋楼阴沉沉的风格简直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但他的提醒并不能阻拦这栋来历陌生奇怪的大楼的现身，黑洞还在不断地透明——看上去就像是要消失了一样，那栋大楼也在以同样的速度凝实，在场的人毫不怀疑，在黑洞消失的统一瞬间，这栋莫名的大楼也会凝聚实体出现在第三医院的旧址上。

　　可这栋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它是什么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的第三医院呢？

　　所有问题如一团乱麻纠结在众人脑海里，他们甚至什么都没法做，还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栋楼出现，然后带来更多灾祸或是……

　　诶？

　　诶诶诶？

　　在他们惊愕茫然的目光里，那栋即将凝实的大楼忽然如镜面碎裂般开始崩溃，从尖尖的顶部到底座，细密裂纹无声快速地蔓延开来，好像外面这层建材都是薄薄的鸡蛋壳，被一敲就碎了，蛋壳扑簌簌地往下掉，露出了雪白柔软的“鸡蛋”。

　　“鸡蛋”有着现代化的走廊和玻璃穹顶，大面积的采光设计让它看起来明快清新，同时也带有疗养院特有的温柔气息。

　　它看起来实在是太眼熟了，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几个小时内把它的照片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几百遍，并且悲哀地觉得它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消失的省立第三医院，又出现了。

　　“后退！后退！快后退！”站得最靠前的一个人像被火燎了爪子的猫一样一蹦三尺高，抱起身边的一台仪器就往后狂奔，跑的鼻涕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快后退！我们站的地方是第三医院的旧址！”

　　“快退啊啊啊啊啊啊！”

　　他边跑边喊，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只是愣了两秒，旋即反应过来，一个比一个跳得高，手忙脚乱地开始抢运东西。

　　第三医院失踪后原地留下了一块巨大的空间，后续上来的研究人员、军队、车辆、仪器设备等等全都停在了这块空地上，但是眼看着黑洞即将消失，里面镜面式的“第三医院”越来越凝实，长了个脑子的人就会想“它要是出来了，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这么大个楼，还能出现在什么地方！

　　正常的逻辑不就是哪里走的回哪里吗？！

　　现场登时忙乱起来，抢救设备仪器的人来回狂奔，恨不得能长出飞毛腿，偏偏底下翻涌的云雾十分遮挡视线，又看不清脚下有什么东西，给行走带来了极大困难，短短一分钟里就有好几个人被电线和其他杂物绊倒，差点造成踩踏事故。

　　好在军人们心理素质极为强悍，搭了人链快速传物，顺便抬手抬脚把几名摔倒的研究员一并抬了出去，硬是在黑洞完全消失前全部撤离到了安全地带。

　　无形的云汽从高处流淌下来，在一定距离后就淡去不见，黑洞透明到一定程度后，在场的所有人耳边都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喀嚓”，如玻璃碎裂一般，涌流出来的云雾骤然翻起了漩涡，呼啸着以某个不可见的点为中心沿着来路倒流回去，形成龙卷似的东西拔高旋转，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狂风肆虐了近五分钟才骤然止息，等他们再睁开眼，什么云海黑洞统统不见了，伫立在他们面前的是没有任何异常等第三医院大楼，就好像它从头到尾都在这里，没有离开过一样。

　　“十三连列队！领取装备后分头探索第三医院内部，记住，安全为上，遇到无辜民众尽量搭救！”

　　“是！”

　　一声应答气冲霄汉，年轻的军人们利索地分队从几个方向潜入安静无声的医院内部，他们身上都配备有实时传送当前画面的军用高清摄像头，能同步传导图像声音到外面的显示器上，看着显示器上的图像始终保持稳定，被先前的实验屏蔽疯了的技术兵松了口气，开始调整摄像头角度。

　　“一队，到达大楼内部，大门无异常。”

　　“二队，到达大楼内部，后门无异常。”

　　“三队，到达大楼内部，安全通道无异常。”

　　电波传来的声音平稳有力，连他们的脚步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继续前进。”

　　握着对讲机的指挥官简短地下令，很快看到显示器上的景象又动了起来。

　　————————
　　下坠的失重感只维持了短短数秒，乔昼歪着头，看着面前卷起的巨大龙卷云沉思片刻，难得有点出神。

　　从救济院出来后要面对的竟然是自然灾害？可是……为什么？

　　凡事都喜欢讲个逻辑的乔昼短暂卡壳了一会儿，才借助文森特这具超出常人的身躯隐隐看见了龙卷之后的人群。

　　真的只是隐隐看见，比芝麻粒还要小的模糊影子，在视网膜上移动，换个普通人站在这个位置，怕是还没睁眼就被卷走了。

　　有人，很多人。

　　乔昼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杖的杖头，摸完了才后知后觉地轻轻蹙了蹙眉——这是文森特的习惯性动作，不是他的。

　　但他没有想很久，身后属于第三医院的影子正在清晰凝实，遮蔽视线的龙卷也在消散，显然那些人很快就会进入第三医院查看，而作为一个刚入院的病人，“乔昼”是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的。

　　身体里安静蛰伏的力量听见了主人的呼唤，极细碎的银色光点笼罩住他的身躯，穿着染血白大褂的俊秀青年嘴角弯出一个猩红疯狂的弧度，也像是碎裂的镜面一般瞬间消散在原地。

　　第三医院一楼的某间诊疗室内，细碎星光如瀑布刷落，在原地凝结出一具修长纤瘦的青年身躯，他看了看自己的打扮，赞扬似的低声道：“很聪明。”

　　被他夸奖了的木偶蜷缩在他口袋里，敢怒不敢言，心中祈祷这个可恶的人类最好一个照面就被他的同类逮起来，然后这样那样……

　　它的美好畅想刚刚进行到一半，就被那个人类低沉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你最好不要想着让我被发现，不然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把你交出去。”

　　说出了很不要脸的话的人语气愉悦：“你猜猜看人类会怎么研究你？”

　　木偶木然地张了张嘴，它想反驳，或者说一句“就算被研究也比跟你待在一起好”，但是它竟然真的有点担心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会把它交出去！

　　感觉这世上就没他不敢做的事情！

　　木偶脑子里幻想乔昼被这样那样的场景统统被替换成了自己，它打了个哆嗦，安静地躺在乔昼口袋里，用行动表明自己就是个无害的木偶罢了。

　　乔昼感觉到口袋里的动静停了，微微笑了一下，这间诊疗室完全恢复成了他进医院时看到的样子，舒适的米色沙发，落地窗，还有绿油油的盆栽，挽起一半的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一切都安宁静谧。

　　他无声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听了一会儿，没有贸然开门。

　　外面的龙卷风应该已经停了，很快就会有人进来查看，他得找个合适的理由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要完善他和那个……小杨分开后的所见所闻，装晕不太可行，他没有信心瞒过专业人员，同理，自残也不行……

　　乔昼想了几分钟，忽然觉得自己的顾虑有点蠢，救济院里又没有监控，发生了什么还不是靠他一张嘴说？
　　而他，乔昼，不过是一个刚刚入院就被卷入莫名恐怖事件的可怜病人而已，柔弱、无害、平平无奇，能有什么坏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