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歌隐》舞鸣之

156、木雕

　　“一开始，子房觉得很厌烦，我却觉得很好玩，但是后来，连我也觉得厌烦了。因为那个女人的行为越来越过分，甚至有些肆无忌惮了。我们本来就是易容出行，并不想惹麻烦，在发现那女人已经有了伤人的心思之后，就决定离开了。谁知离城不远，我们就遇到了山贼。那帮山贼不劫财却想劫色，而且谁也不劫，就只想劫子房。可惜他们手上功夫不行，被我和子房杀散了，然后我们就偷偷跟着逃跑的山贼跟到了他们的老巢。”

　　“老师还遇到了山贼？”

　　张信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兴味，甚至已经猜到了那个女人大概是做了一些想要伤害老师的行为。

　　他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老师，相信他就算是打不赢，保命和逃跑肯定是没问题的。

　　至于自己的父亲，他一向认为制约父亲武力的只有他那病弱的身体，但是自从他亲眼看着父亲服下老师花费那么大的心血才炼制成功的丹药后，他的直觉就告诉他，父亲的身体应该不会再是他的弱点。

　　“嗯，遇到了。然后我们就在山贼的老窝里发现了那个女人，才知道她竟然是那伙山贼头目的女儿。”

　　看到张信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的傻样，林依依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很惊讶吗？说实话，我和你父亲当时也挺惊讶的，不过更惊讶的是，我们发现那伙山贼居然不是野生的，而是那座小城中的官员私养的，他们两人居然是嫡嫡亲的兄弟。”

　　“知道那座小城里为什么没有乞丐和流民吗？因为那些人大部分被杀了，只有一小部分身体强壮的被裹挟着当了山贼。知道那小城里为什么看上去繁荣安宁吗？因为只有这样，才会吸引外地人到这里来做生意。”

　　林依依脑海中回忆起了那段时间他们在那座小城中一点点发现的事实。

　　繁荣安宁是假的，友好热情也是假的，这个小城的原住民虽然不多，却生活的比很多人都要富足，那是因为他们淘汰掉了没用的老人和病弱，然后用虚假的繁荣吸引了很多外来人，再用杀戮、抢掠、同化等等方法得到大量的物力、人力，来供养这个小城。

　　发现了这样的本质，林依依最初是有些惊讶的，但是张良却告诉他，其实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因为这样的小城，往往是一些养兵之地。

　　至于说是谁的养兵地，反正不会是皇帝的。

　　最初的时候，林依依在惊讶之余还有着愤怒，想着是不是让张良将这座小城的事情告诉给皇帝，但在听他说了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甚至可能是很多诸候王甚至有点野心的将军都会做的事儿后，就只剩下无力了。

　　她又一次的觉得自己就像那个海滩上往海中丢鱼的孩子，却再没有了那种能够救一条就救一条的想法了，因为那种浓浓的疲惫感。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甚至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后来，我们在那个贼巢里放了一把火，然后就离开了。”

　　她似乎有些累了，于是动了动双腿换了个姿势，抖了抖袖子然后将一条胳膊平放在曲起的一条腿上，低着头懒懒地道：“那里是齐王刘肥的封地，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座小城，不过如果他们继续这么干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的。可惜，子房现在正在闭关修行，就不应该知道这种事情的，而且，就算是有人告诉了皇帝，大概也没什么用吧，毕竟现在的天下还算不上太平，需要皇帝去防备、平叛的地方太多了。”

　　张信没说话，但他却感受到了老师心中的无奈，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自嘲。

　　他想起了曾经跟随老师学医的那两年，他们行走在中原大地，风餐露宿，日子过的着实辛苦，虽然老师总是装作喜怒无常，有时候还会显得冰冷无情，但是他却知道，老师有一颗柔软又善良的心，他无时无刻不在怜悯着那些生活苦难的人们，他其实一只在努力地帮助他们，只是他却知道这样的帮助只是一时，他能帮到的也只有一小部分而已，他无力又无奈，于是开始逃避。

　　是的，在张信看来，老师是在逃避，他似乎渐渐地将自己从这个尘世间抽离出去，回复他原本方外之士的身份。

　　这让他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他也曾听说过，那些方士都讲究一个缘字，他也认为自己能够遇到老师就是一种缘份，他想让这份缘能够更长久些，彼此之间的牵绊更紧密些，但是现在，他却总是会有一种老师迟早会离开他的恐慌感。

　　“老师也不用担心，虽然现在还有不少地方在打仗，但是倒底没有前几年那么厉害了，陛下一直在不停地平叛，天下终会慢慢地安定下来，到时候流民自然会变得越来越少。”

　　他其实才不关心这些事儿呢，那些山贼杀了多少人，以后会不会造反，会不会杀更多的人，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他不想看到老师难过，所以才会开口安慰他。

　　也不知道是张信真的安慰到了，还是林依依自己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他们默契地转换了话题。

　　林依依又讲了几件所谓的趣事，却发现每一件看上去有趣的故事，到了最后，总是会让她生出一些惆怅来。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她觉得有些累了，便提出来想要离开。

　　张信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有些低落，虽然很想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儿，但是同样的，他也不想让他的老师不开心，更何况，老师才刚回来，而现在，时间也确实不早了，老师该休息了。

　　软磨硬泡外加撒娇耍宝，才获得了将老师亲自送回小院的福利，直到院门关上后，他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

　　如果不是天气越来越寒冷，他怕把自己再次弄病了让老师担心，他想自己可能会在那里站好久吧。

　　他多么希望，那两扇大门能够在他面前打开，然后自己也能够获得住进去权利。

　　关于所谓的闭关，他无论怎么都想不通。

　　为什么修行就要闭关？

　　从前他跟着老师修行的时候，分明没有这么多要求啊，难道说，老师教给他的并不是真正的修行之法？

　　是了，当初就是自己强烈要求要跟着他修行，老师却并不愿意教他，还说他不适合也不应该学习那些，虽然最终被他缠的没办法才勉强教了他一些，但是他照着修行了之后，也并没有感觉到有多么的神奇，于是后来在和老师分开之后，他甚至渐渐地也就放弃了。

　　心里忽然堵的慌，张信伸手抚了抚胸口，那种难受、憋闷的感觉却一点没有减少，反而随着他的所思所想而愈演愈烈。

　　“唔。”

　　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时，他已经难受到闷哼出声，不知从何而至的酸涩委屈，让他的鼻子发酸，眼睛里也泛起了潮湿。

　　他撞开房门，黑暗中也能隐约看得到室里那一片兵荒马乱后的场景，他抚着胸口也不理会踢到了什么或者踩到了什么，先将灯点了起来，才慢慢地走到了榻前。

　　榻上还保持着离开前的零乱。

　　他怔怔地看着榻上那一团被子，许久才伸手掀开了它，露出一个雕工精致的小木人来。

　　小木人是个半躺着的形象，穿着长袍，戴着高冠，一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则是放在腹部，手中还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整体看来，小木人的形态很是悠闲惬意，给人一种慵懒随性的感觉。

　　张信将小木人拿在手里，手指轻轻抚过小木人那张与林依依一模一样的脸，当然，是赤松子的形象。

　　按说，如此精致的小木人，应该算得上成品了，但是实际上，小木人的衣袍却看着有些生硬，一些本该有的褶皱纹理的地方还没有雕刻完成。

　　张信摩挲了一会小木人，然后他的手摸到了还未完成的部分，于是他将那被撞歪的案几挪正，也不理会案几上的零乱，就那么坐了下来，摸出一把刻刀开始为小木人添加衣褶纹路。

　　许久后，他才满意地用粗布擦去那些细小的木屑。

　　现在，小木人才算得上完美了，看上去也更加栩栩如生。

　　唇角轻轻翘起一个弧度，张信的情绪显然已经平静了下来，似乎之前那个难受到想哭的少年是个幻影一般。

　　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发现一切都很完美，他才拿着小木人走到一个箱子前。

　　箱子打开，里面被分成了数个大大小小的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垫着白色的皮毛，一些格子里还放着一个个小木人。

　　张信将手中的小木人放进其中一个空着的格子里，然后又从其中取出一个来。

　　这个小木人是盘膝而坐的形态，和他刚刚才完成的那个小木人有着相同的面容，就连那一身广袖长袍的样式也不曾变，证明这个小木人也是跟据林依依赤松子的形像所雕刻的。

　　明明是高冠博带，但是这个小木人同样谈不上端庄二字，只看那微微侧向一边，以一只胳膊支着下巴，闭眼微笑就好像正在修闲地聆听着什么一样，这样的模样同样显得随意极了。

　　张信看着手上的小木人，唇角的笑意又大了几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老师给他的印象，总是这样一副慵懒的样子，明明老师也有生气的时候，也有郁闷的时候，也有端正严肃的时候，可是当他拿起刻刀的时候，最终出现在他手中的却总是这样的模样。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格子里其它的小木人，有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斜倚着的……

　　短短几个月，他竟不知不觉地雕刻了这么多了。

　　将手中的小木人放回格子里，将箱子盖上，张信恢复了他平日里的状态。

　　然后，他躺回了榻上，安心地进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