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歌隐》舞鸣之

154、暖意

　　晚上的时候，林依依陪着张良做了一会儿功课，等到张良彻底入定之后，她便悄悄地带了买给张信的一堆小礼物摸去了他的院子里。

　　林依依看到窗户上隐隐透出的灯光，便知道他还没睡，于是看了眼捧在手上的盒子，笑咪咪地去敲门了。

　　“谁？”里面传来张信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心情不好。

　　“是我。”

　　林依依有些好奇，心里还在猜测着是谁惹这孩子不高兴了，不过她还是应了一声，她相信，只要她出声，这孩子就不会听不出她的声音来。

　　里面静了一静，而且时间略有些长，这让林依依都有些怀疑起来，以为自己这么长时间没见自己这个学生了，会不会让他忘记了自己的声音？

　　正当她要再次出声提示的时候，里面忽然传来一阵乒哩乓啷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张信隐隐的惊呼声、以及压低的咝咝吸气声。

　　林依依有些尴尬的合上了张开嘴巴，双眉轻轻拧到了一起。

　　虽然看不到，但是这些声音却足心让她在心里描绘出了里面是怎么一副兵慌马乱的景象了。

　　难道这孩子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所以刚才听到敲门声才会气呼呼的，而在听出是自己后又如此慌乱……

　　林依依伸手想推开门看看，手还没有落在门上，却又顿住了。

　　这样不好吧？孩子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隐私，她这样突然闯进去，如果真的撞破了什么，自己尴尬不说，也让孩子没脸，还是算了吧，这孩子有分寸，不会做出什么过份的事的。

　　这样想着，她重新放下了手，打算先离开，回头找个合适的时间再来看他。

　　“信儿，别着急，你若是有事要忙，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她便转身欲走，谁知里面的张信却更加着急了起来。

　　“等等，老师别走！”房门被人狠狠打开，张信一脸焦急地扑了出来，看到林依依已轻半转了身子要走的样子，顿时冲了出来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林依依身子一僵，有些不自在地挣了挣，却发现自己的学生不知什么时间已经长的比她还要高大了，而他双臂的力量，竟让她在不使用内力的情况下完全无法挣脱，可是她又不想用内力，害怕会伤到他。

　　“好了信儿，我不走，你先放开我好吗？”

　　她有些艰难地用手里的盒子碰了碰张信的手臂，无奈中又带着几分宠溺地道。

　　张信嗅着怀中人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心中很是不舍，可是又不能一直这么抱着老师，只好磨磨蹭蹭地松开了双臂。

　　“老师你回来……会来看我真的好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会有很久看不到你了……”

　　原来是因为自己突然来看他让他太过惊喜吗？

　　仔细想想，她确实有很久没有见到这个学生了，按照他一直以来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依恋，也难怪会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了。

　　林依依有些释然地笑了起来，将手上的盒子递给他道：“怎么会？我得到一些好玩的东西，想着也许你会喜欢，这不就给你送来了。”

　　张信接过那个盒子，也开心地笑了起来，一边拉了她的袖子往屋里走，一边道：“还是老师对我好。快进来坐会儿吧，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信儿有好多话想和老师说。”

　　林依依脸上带着宠溺的微笑，顺着他拉扯自己的力道进了屋，一眼便看到了屋子里的混乱。

　　张信的屋子原本挺宽畅的，由一架宽大的屏风隔出了内外，但是此时，屏风被撞的倒在了地上，还砸中了旁边的两个仙鹤灯台，也露出了原本因该被屏风挡住的床榻，让林依依一眼便看到了胡乱堆叠着枕头与铺盖显然格外零乱的床榻。

　　再看前面，一张长几歪在一边，上面摆放着一个高脚盘，高脚盘倒是摆放的端端正正，里面还有几块点心，还有两块则没有呆在盘子里，而是躺在离盘子不远的几案上，浸泡在一摊水渍中，一个茶杯歪倒在旁边，杯沿上还挂着一颗水珠。

　　林依依注意到，这张几案上还有一些类似刻刀的工具以及一些木料，木料旁边掉落着不少的木屑，地上的席子上有更多的木屑。

　　她挑了挑眉，看来之前这孩子是在雕刻？

　　而且她并没有看到他雕刻的东西，哪怕是半成品，说明是被他藏起来了。这让她不由想起了当初学习玉雕的时候，也是一样偷偷摸摸想瞒着别人。

　　虽然她很是好奇，但是即然这孩子不想让人知道，她便也不会询问。

　　她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但是如此零乱的环境，她也不能假装瞎了看不到吧？

　　于是她笑咪咪地看着张信，不说话，等着他解释。

　　张信在一回头看清屋子里的情况时，头就有些大了。

　　刚才一激动，他光顾着藏东西了，就听到老师说要走，一时着急，便没注意到自己的屋子已经被他弄的乱七八糟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了，他还将老师请了进来，如今该怎么办，要是老师问起他在做什么他要怎么回答？

　　“这……屋子里有些乱……”

　　他有些尴尬地挠着头道，目光躲闪不敢与林依依对视，一张脸也涨的通红。

　　只是有些乱吗？

　　这根本就是被人抄家了好吧？

　　她也不明白自己只是敲了个门，话都没说几句，怎么就把这孩子吓的差点拆了自己的房间。

　　不过看到他窘迫的样子，林依依还是心软了，她耸了耸肩，叹道：“看来，咱们得换个地方说话了。”

　　张信请她去了自己的书房。

　　比起他的卧房，书房要小了许多，除了多出了两个摆满了简册的书架和几案之外，倒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张信亲自点亮灯台上的每一盏油灯，又在旁边点着一个炭盆，然后还准备烧水煮茶来招待他的老师。

　　林依依就那么懒洋洋地坐在铺在席子上的羊皮上，一手托着腮，一手有些无聊地拨弄着羊毛看着张信在她面前忙忙碌碌。

　　“信儿，你再这么忙下去，恐怕天都要亮了。”不是说有很多话要说么，怎么看着倒像是无话可说的样子？

　　张信顿了顿，之后，才在林依依的对面坐了下来。

　　林依依看着他只是笑，就是不说话，而张信虽然坐了下来，目光却总是闪闪烁烁不敢与她对视。

　　他看上去有些紧张，舌头不住地轻舔着下唇，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一时倒让书房里安静下来。

　　胡乱地拿起摆放在案几上的书简给它换了个地方，然后又无意识地放回原来的位置，接着又给它挪个地方，然后又似乎觉得没放正，张信用书指顶了顶那书简的一端，让它摆正一些，却又用力过大，于是又伸手去拨。

　　林依依就看着他跟那册书简过不去，换了只手支着下巴，笑咪咪地不说话。

　　“咳。”张信终于将那书简丢到了一边，抬起头对上了她似笑非笑的目光。

　　“老师想笑就笑吧。”他有些羞窘与气恼，又有些无奈认命的坦然。

　　“我其实知道，你和父亲这几个月并不在家里，你们出去玩去了。”

　　林依依慢慢坐直了身体，将胳膊在安几上放平。她挑了挑眉，看上去没有多少惊讶，看着张信的眼睛带着淡淡的笑意，反而给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张信接收到了这种感觉，他的眼睛睁大，连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你……你知道我知道你们出去了？”

　　“并不确定。我只是有这样的猜测，毕竟，你并不是一个会乖乖听话的孩子。我想这几个月来，你肯定没少偷偷溜进我们的院子里去，否则，我们屋子里的灰尘大概会有很厚的一层，说不定，很多地方还会张满了蜘蛛网。”

　　她想起了自己和张良去某户人家投宿，然后见到的那间据说只不过一个多月没有住人的房间。

　　张信被她的话逗笑了，抿着唇嘴角微翘，同时因为老师对自己的了解而感到心中火热甜蜜。

　　虽然老师说自己不听话，可是那语气却分明是带着宠溺的。

　　“不是说，父亲要好好修行不可以被人打扰么？怎么还偷偷溜出去玩，而且还出去这么久，还不带我一起。”

　　他嘴里嘟哝埋怨，声音很低，只是以林依依的耳力，又怎么会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林依依忍不住曲起手指在他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记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是去玩呢？那也是修行，忘记当初你跟着我学习医术的时候了，不一样到处走？还带你一起，难道你不用进宫了么。”

　　“可父亲又不需要学习医术，怎么能跟我一样？至于进宫的事儿，又不是不能请假。”

　　张信伸手捂上了额头，皱着眉撅着嘴一脸的不服气，看向林依依的目光里写满了：你在糊弄我，我才不相信！

　　“还请假？你拿什么理由去请假？难道也和你父亲一样说要闭关修行？再说谁说子房不需要学习医术了？”

　　林依依被他气笑了，不过想想她却实有些在糊弄这孩子，也不能因为人家聪明糊弄不了就恼羞成怒吧？

　　她略感心虚，但是怎么都不可能带着这孩子一起出去浪，于是她硬着头继续编：“他身体不好，当然也要学一些医术了，至少一些养身术是要学习的，你忘记了，当初我不也教过你一些粗浅的修行之法？蓬莱岛的修行之法，讲究亲近自然，当然不有一直关在小院子里修行了，偶尔出去走走，在山间水畔呼吸吐纳，修行才更能事半功倍。”

　　这话严格来说也并没有错，所以说到后来，林依依已经一点都不心虚了，尤其是看到张信脸上也露出半信半疑之色后，她连最后的那一丝欺骗了小孩子的内疚也没了。

　　“老师也没忘记你啊，这不刚回来就来看你，还给你买了小礼物，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略顿了顿，她叹了口气又道：“况且，大汉初立这世道还未到承平安宁之时，我与你父亲也不想带着你履险。”

　　虽然心中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请这么长时间的假，但是对于老师所说的理由，他却不怎么愿意买帐。

　　张信眼睛瞪的老大，目中全是谴责，他身子前倾亢声道：“我不怕！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剑术一日也不曾疏忽，就算是真的遇到什么危险，连父亲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不怕，我又怎么会害怕？老师你就是不想带我，你只想和父亲两个人出去玩。”

　　林依依一噎，脸上也是一热，心中更是有种被人说破心事的不自在。

　　“是真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被人说破，却还想硬着头皮狡辩，可是对上张信那双我早就看清你们的眼睛，她就觉得羞恼，就会想起这孩子若许早就看破了她与张良之间的猫腻，甚至在心里不知会将他们想成什么样。

　　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继续坐下去了，之前她还看着这孩子欲说还休的样子一副看笑话的样子，现在想想，为什么会欲说还休？不过是怕说破了她面子上挂不住罢了。

　　“你每天都要入宫，哪里有时间出去玩？”

　　羞恼之下，她又将这个理由拿了出来，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甩袖子道：“看来你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那你便先歇着吧，我走了。”

　　说完转身便欲离开。

　　“老师！”

　　张信却急了，伸手扯住了她的衣摆语带哀求地唤她。

　　“你别生气，信儿错了，你别走。”他抬头看她，小小声地道歉。

　　林依依一低头，就对上了他那双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就像受到主人责骂的小狗一样。

　　她心中暗自叹息一声，闭了闭眼缓缓转身。

　　“松手。”

　　“老师！”张信祈求道，不肯松手。

　　“我不走。”

　　“真的？”

　　“你这样我怎么坐下来？”

　　“哦哦，老师你坐。”

　　张信连忙松手，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看上去傻乎乎的。

　　林依依重新坐好，然后看着张信道：“说吧。”

　　张信不敢再提之前那个话题，于是便找了个朝中之事来说，算作向她请教时事政治。

　　“前不久，楚王被贬为了淮阴候，我听说，这后面是那位户牖侯陈平的手笔。明面上，说是淮阴候收留了项羽的旧臣种离昧，似有谋逆之心，但是背后却还有些其它原因。据说，准阴候囚车之中，曾对人说，有人对他说过，当狡兔死了，出色的猎狗就会被烹杀；飞在天上的大鸟没了，射杀大鸟的良弓就会被收藏起来，敌国被灭亡了，出谋划策的谋臣就到了死亡的时候，而像他这样征战的大将，也和谋臣一样，天下平安的时候，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林依依目光一闪，这话自己也曾经告诉过张良，但是以张良和韩信之间的关系，应该还不至于会对他说出如此推心置腹的话来。

　　可是韩信却偏偏说了出来，那么他是听谁说的？

　　似乎除了与两人都关系不浅的萧何之外，应该不会再有别人了。

　　她并不知道这句话其实早在吴越争霸的时候，文种就曾经说过，还以为是从张良这里传出去的呢，这也是她历史学的不怎么好的原因。

　　张信继续道：“我觉得这位准阴候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就想到了父亲。后来我又暗中打听了一下，据说淮阴候的事情背后还牵涉到了萧丞相和其他一些人。父亲一向与萧丞相交好，不知道这次的事情会不会连累到他？”

　　韩信的被贬的时候，林依依正和张良在外边浪，对于他的处境和结局，两人早就心知肚明，所以当他们听说了这件事后，一点就不觉的惊讶或奇怪。不过，对于这种政治事件，除了一小撮人，绝大部分都不会知道事件的真实缘由和经过，只会知道皇帝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

　　所以，听到张信忽然说起这件事儿，而且还触及到了一些隐藏在背后的真相，林依依忽然意识到了一点，眼前这个她一直以来都视之为孩子的少年，已经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长大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为此感到欣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会隐隐有些失落遗憾之感。

　　“不会的。韩信虽然是由萧丞相举荐，他出了事儿，或许会牵连到萧丞相，但是皇帝却是个明白人，他或许会趁机敲打萧丞相一番，却不会夺了他的差事，更不会对你父亲有什么影响，毕竟，他已经闭门修行不理外事了。”

　　张信点了点头，似乎被安慰到了一样，实际上他也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担忧，只不过随便找了个话题而已。

　　于是他又说了几件小事，比如那位新晋位的戚夫人如何如何的张扬，有时候连皇后娘娘的面子也不给；又比如鲁元公主的脾气越来越大，因为一件小事就打了谁谁的板子；还比如太子的性子太过软弱，明明有人对他不够恭敬，也能付之一笑，还是他看不过眼替他出气。

　　林依依听的津津有味的，有时还会被他所说的事情逗的拍着案几大笑出声，一点也不觉得这些八卦会给张信带来什么难题。

　　张信看着她大笑的样子，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大，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兴致，同时心里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慢慢地蕴满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