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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迷路 ...

  •   连槿缓缓步出净水阁,思绪却不再像来时那么清明。

      之前,她猜想素妗之所以如此厚待她,是认为她奇货可居,想借将她作为玩物献给太子,通过她来获得地位的巩固和提升。

      且不说她从未有过这般的想法,单单凭她在掖庭和禁宫中亲眼目睹的例子,除却个别幸运能承恩雨露外,皆不是被摔得粉身碎骨,便是湮没尘埃深宫白头。

      她既无此心,也不屑此法。故而,她在素妗稍稍表露一丝时,便断然回绝。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素妗在她拒绝后竟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甚是欣慰的,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难不成她之前所言,只是为了试探自己?

      她既然并非是想利用自己谋得高位,那么她对自己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还有,她的那似提醒又似告诫的寥寥几字,究竟又是何意?

      太子?

      难道是素妗看出,太子身边的人对她暗下杀手,所以有此提醒?

      无论连槿如何揣测素妗言行下的深意,都觉得甚是牵强。

      “呼!”

      连槿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不禁有些颓然。

      原本想着东宫里虽不甚太平,但毕竟人少些,只要自己低眉顺目谨言慎行,即便是辛苦些,也能避过是非,慢慢再熬几年,就能等到出宫的年龄。

      可现下看来,上天似乎不想让她如此称心。

      待眼前短暂的雾气散去后,连槿从混乱的脑海中抽回神思,左右陌生的景致都在提醒着她,眼前并非是来时的路。

      连槿慌乱了一刹,但即刻定了定神。

      自己从净水阁出来行至此处,至多也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按照流莺所描述的路线,自己怕是在离净水阁不远处的岔口走错了,没有走那条能绕过明德殿的通道,反而误入了这直通明德殿的路口。

      明德殿是太子与群臣商讨事宜处理公务的所在,等闲人不得擅入。

      且不提方才素妗的提醒,单凭李掌事是太子的贴身宫人这一条,就足够令她谈虎色变,对明德殿退避三舍了。

      连槿急急返身欲离开此处,才迈出几步便听得从前方的路口处传来尖利的呵斥声。

      那个梦魇一般的声音。

      连槿脸色瞬间惨白。

      冤家路窄。

      虽她猜测,或许李掌事对她有些忌讳,所以至今仍没再次暗中动手。

      但她对此仍没十足把握,若来人是李掌事,在此僻静无人处相遇,对方如若杀心不泯,她便真真是插翅也难逃一死了,所以她还是避之为上。

      身后的道路直通明德殿,显然顺着此路躲避行不通。

      她朝两侧快速地扫了扫,左侧是稀疏错杂的草木,难以隐蔽身形,右侧虽是一面平整宫墙,但墙檐下有个暗影角落,似乎可以暂时一避。

      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连槿没有时间多想,敛起衣裙,踮着脚轻且急地赶往那个角落,蜷起身子,缩于阴暗湿漉的方寸间。

      为了不被察觉到,连槿尽可能地往角落深处挪去,直到背部碰触到坚硬的墙面。

      “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个个都怏怏的,装病西施给谁看呢!”

      尖利刻薄的声音即便相隔很远,依旧足以穿透连槿的耳膜,令她下意识地屏息闭目,捂住胸口,暗自祈祷。

      终于,脚步声逐渐远去。

      连槿舒了口气,脑中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

      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确认四周暂时无人后,双腿僵硬的连槿才半撑半倚着墙,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撑着墙壁的右手,不知抚到了何处,掌下只觉得一阵异样的软绵之感。

      连槿还未来得及转头探看,背部依靠着的坚实墙壁陡然一空,让没有丝毫准备的她直直地朝后栽了下去。

      她的惊呼刚冲到喉咙口,就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

      倒在厚厚积雪上的连槿,看着方才令自己掉进来,如今正缓缓合上的墙壁,目瞪口呆。

      机关?

      暗门?

      密室?!

      短短片刻,连槿便得出这个令自己咋舌不已的答案。

      但在连槿环顾周围一圈后,却发现自己置身的并非是想象中逼仄的密室,反而像是一处闲置许久疏于打理的院落。

      深可至膝的厚厚积雪,堆满枯叶挂着残破蛛网的门廊,被藤蔓爬满早已看不出花纹的窗棂,都无一不向连槿昭示着此处鲜有人迹。

      连槿从雪地中挣扎着爬起,走近面前的墙壁,伸出手在墙面上一寸一寸地摸索。

      可不管她如何按压敲打,眼前都只是一面完好无缝的砖墙,丝毫没有再次打开,放她出去的意思。

      午后的暖阳从厚重的云层中探出头,和煦的日光下她素来沉静无澜的面容也漾起点点波痕,而如望远山的秀眉此时却因内心焦急微蹙着,光洁的额间甚至渗出细细的汗珠。

      她出来前,许下的一个时辰即将到限。若是她迟迟不归,不仅流莺会担心,恐还将引起云岫的疑心。

      她已经在无意间招惹了李掌事和素妗,可没精力再多添一份麻烦。

      她必须找到出口尽快回去!

      连槿轻喘着气,凝视着面前毫无破绽的墙壁片刻,毅然转身朝身后的屋室走去。

      既然无法从原路出去,那么另找出路便是。

      这院落显然荒芜许久,眼下周围寂静无人,倒也是免了许多麻烦。

      按照一般院落的布局,她此时应该是在偏后的花园位置。只要她绕过眼前的屋舍,定可寻到通往院门的道路。

      连槿打定主意,便急急地迈步前行。因路上积雪颇深,行走困难,她只好沿着屋檐下一步之宽的小道踽踽而行。

      正在她即将走完小道绕到屋室前时,一墙之隔的屋内突然传出了“哧哧”的异响,惊得连槿动作一滞。

      紧接着,屋内响起了几声脚步声和桌椅轻微的碰撞声。

      屋内竟突然有人?

      连槿的惊愕尚未平复,屋内又传出“哧哧”的声响。

      “嗬,殿下来得倒挺早。”

      陌生男子含笑的话语中的“殿下”二字,震得连槿浑身一抖,几欲滑倒,她紧紧抠着砖缝才勉强稳住。

      里头人的竟是太子!

      “往日里,臣少说也得等上大半个时辰,今儿椅子还未坐热,殿下就迫不及待的出现。殿下如此体贴臣下,臣真真是受宠若惊啊!”调侃嬉笑的语气,完全没有对一国储君应有的尊敬和惧意。

      “我让你回来可不是听你废话的,”低沉的嗓音里没有往日居高临下的傲然,却多了些友人间才有的亲近和轻松,“如今的情势到底如何?”

      “唉,殿下还是这么不懂风趣。”那个调笑的声音渐渐沉下声来,低低道:“极为不妙,战事一触即发。谢缙已在绥州边境陈兵数月,颇有一举拿下西越的野心。”

      “西越盐田广袤,也难怪他眼热。但没有父皇的旨意,谅他也还没这个胆子敢擅自出兵。西越那边又如何?”

      “西越世子倒是很沉得住气,反正明面上看不出有何举动。至于那位二王子,”原本一本正经的语气瞬间变得有些怪异,似乎是在竭力忍住笑,“他的心意尽在这封亲笔信函中,殿下您看过便知了。”

      连槿听到此处,胸口愈发紧得厉害。

      与他国王子私通信件,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不日便将成为天下之主的太子,如何会有叛国谋逆的心思?!

      “二王子言语恳切,态度真诚。若是拒绝了,反倒显得孤小气。”尾音染上丝丝笑意,“你这回干得不错。”

      “为殿下分忧,乃是咱们臣子的分内事。”似笑非笑的声音轻快地响起,“难得逮住谢缙那只老狐狸的尾巴,不好好玩玩还真对不住我这半年的奔波……”

      在屋外冷风中站了许久,手脚早已僵硬麻木的连槿,抠着砖缝的手指一滑,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朝身侧的雪地中倒去。

      若被屋内的太子发觉她的存在,小命休矣!

      “什么声音!”

      “是枯枝被积雪压断坠地。”

      沙哑的声音从脑后传来,令脑中霎时一片空白的连槿渐渐回过神,才意识到她现在置身何地。

      眼前是一片连绵无尽的琉璃瓦,在头顶毫无遮挡的日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仅在眨眼的功夫,即将摔倒的她,便被一阵黑色旋风无声地卷上屋顶,速度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此时她,正被身后的人紧紧捂着嘴,身体则被对方的另一只手死死禁锢着,不得动弹分毫。

      下方屋内静默了片刻,才听得太子一声“嗯”的回应。

      “有卫峥守着,连丝风都溜不进来。我看殿下你是谨慎过头了。”贺兰祈看着一脸警惕之色的祁珣,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待屋外的确只剩下风声后,祁珣才慢慢收起眼中的疑虑,轻笑了声,“但愿是我多想了。”

      “话说回来,征西主将的人选你可有主意了?这回可得下手快些,可不止咱一家眼馋这块肥肉呢!”

      “这个尚不需你操心,我已有安排。”祁珣垂眸扫了眼信函上的西越二王子夏闳的印信,幽幽问道:“西越王的死期定于何日?”

      “下月二十三日。”贺兰祈笑着回道:“西越王饮酒暴毙,死因是西越世子在酒中下毒,弑父谋位。”

      “戏码是不错,就不知到时候的效果如何。你让人告诉夏闳,孤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将这出戏结幕。但若是演砸了,”祁珣瞅了瞅手中的信函,将其随意地抛入一旁燃着的火炉中,映照着融融火光,唇角勾起完美的弧度,“解缙可是很乐意帮他收拾残局的。”

      贺兰祈“嘿嘿”两声坏笑道:“殿下放心,虽然他是个雌懦的废物,但好歹有芙音在一旁盯着,他想搞砸都难。”

      “哦,差点忘了。”贺兰祈突然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一个藕荷色的香囊,递给祁珣,笑得十分暧昧:“喏,这是芙音让我交给你的。说是春日将至,邪魅横行,特特制了这个,给你辟邪用的。”

      祁珣看也不曾看地接过香囊,神色如常。

      “芙音这丫头真不会找理由,哪有用香囊来辟邪的?”贺兰祈觑了觑祁珣的神色,添油加醋道:“若不是我这次回来得急,轻装简行,她定恨不得将自己塞进箱笼,一并带回来送你……”

      祁珣打断贺兰祈的胡扯,“你可是五日后才到邺京的,行事时仔细些,别被旁人察觉到了。我这几日事忙,可没闲暇帮你遮掩,你好自为之。”

      一面说着,一面将桌案上的茶壶扭转了个方向,只听得“哧哧”几声,屋内一侧的书架缓缓移开,露出其后仅允一人通过的密道。

      “今儿你就摸黑回去吧。”

      祁珣起身,拿起唯一燃着的烛火,冷冷地抛下话后,便朝那个黑黢黢的密道走去。

      贺兰祈看着那个玄色的身影逐渐被密道的幽黑所吞没,眼前的书架也渐渐恢复原样,瞧不出丝毫异样。

      “侃侃罢了,真是小气量。”贺兰祈没好气地抱怨道,又朝房间的另一侧墙壁瞅了瞅,白生生的一张俏脸瞬时耷拉下来:“明知道我怕黑的嘛。”

      等屋内再无人声,捂着连槿嘴的手才松开,但她还未来及的缓口气,下一刻便感觉腰间勒紧,脚底悬空,低头一看,自己竟凌空而起!

      连槿愕然地看着脚下不断穿梭而过的各处宫室屋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竭力不让心底的惊惧破喉而出。

      自己仿佛成了一只大鸟,乘风而行,俯瞰凡尘,如坠最离奇的梦境。但迎面而来,冷如刀割的寒风却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此时的她正被一高人挟着,在离地数丈的屋檐上疾行,却如履平地。

      只不过几息的时间,连槿便被带至离崇文殿殿后不远的一条无人的小道中。

      脚一触地,禁锢着连槿的外力便被收回,她微曲着身抚着胸口,急急地喘着气,平复着汹涌异常的内心。

      “壮士,”连槿没有回头,依旧背着身,声音有些颤抖,“多谢……”

      若不是他,在屋外无意听得辛秘的自己定会被太子发现,自己只怕此时已身首异处了。

      虽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此时却不能正视他,跟他道谢。这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他。

      以方才太子在屋内与他人密谈,他守在暗中保护,不难猜出他的身份,应是太子身边的护卫。

      他为了救她而向太子撒谎,她在无意间听得了太子的密谈,都已犯下难恕的死罪。他二人中无论何人被发现,另一人都在劫难逃。

      她不知他在救她时,是否已经看到自己的容貌,可她始终都不曾去看他的模样。就她而言,即便二人日后再相遇,他也永远不会被她认出,少了一份被她牵连拖累的危险。

      连槿不知对方是否能接收到自己婉转之下的真诚谢意,背着站了许久,才听得身后一阵风声。

      她回头看时,砖石路上除了往来呼啸的北风,仅她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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