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雾散》沉默

1、第 1 章

　　武林中的密秘通常很容易传出去，武林中因而也很少有真正神秘的人。但很少并不是说没有，楚无成就是一个，因为早在二十年之前，他就天下无敌，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无敌。
　　二十年之前，天下最大的七大门派各派一名最厉害的高手联斗楚无成，其中有五位掌门，结果非死即伤。从此楚无成被公认天下第一，从此也没人能再见到楚无成。传说中，楚无成已成仙成佛或成魔成鬼。

　　花开是姐姐。
　　雾散是妹妹。
　　她们是双胞胎，除了她们的母亲，没人能分别得出她们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梅子，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但花开、雾散的梅子却是毒，最毒的一种毒。
　　花开、雾散并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毒要叫梅子，从小到大，所有的一切都是母亲告诉她们的。
　　花开、雾散虽然很年轻，武功却很好。她们是双胞胎，两人合起来，武功自有独道之处，正所谓心意相通，合二为一。
　　陈夫人，也就是花开、雾散的母亲。
　　就在陈夫人教会她们用梅子的那天，陈夫人突然告诉她们，去杀一个人，要杀这个人一定要用梅子，否则杀不死他。这个人就是楚无成。原因很简单，楚无成杀死了陈夫人的弟弟，当年陈夫人的武功无法报仇，而且那时候，她也没有梅子可用。
　　楚无成已失踪二十年，如何找得到他？陈夫人却说，会找到他的。

　　老关镇是个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凡是到老关镇的人，都喜欢去老关北，老关北是老关真最有名的酒楼，老关北的东西最贵，但去的人最多。有一对老夫妻吃了一个月的咸菜，然后用节省下的钱到老关北吃了一顿，他们吃后连说值得，就是再吃一个月的咸菜，只来吃一顿，也心甘情愿。
　　花开就正在老关北，而且是在楼上的雅座。
　　陈夫人让花开去老关北，因为她说老关北这天会发生很热闹的事，花开一定要参加。
　　雅座是用屏风隔开的，但斜对面的桌子可以看到一半，有人上楼，正坐在花开的斜对面。花开看他，正好他也抬眼看花开，目光对视，两人都忙转头，因为他是个既年青又长得不错的男人，一对陌生男女当然不好意思对看。
　　楼下忽然来了许多人，楼下的位子都已坐光，店小二的吆喝声接二连三。
　　楼外传来了马啼声，车轮声，然后就看见一辆豪华的马车，由四匹雪白的马拉着。车停在楼门前，楼内嘈杂的声音忽已停住，所有的人都盯住马车。
　　车厢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女孩。她走进老关北，大声说：“乔夫人已到，请各位出价。”
　　有人喊道：“我们要见到乔夫人和东西的面，才能出价。”
　　车厢内有声音传出：“妾身女流之辈，不便与各位相见，东西已在小西的手上，各位自可见到。”
　　那个叫小西的女孩子手上已变戏法似的多了一样东西。
　　又有人喊：“打开看看。”
　　小西揭开盒盖，顿时光华四溢，盒内是一对扭打一起的玉狮，整个玉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光，就是皇宫大内也难以见到如此晶莹的玉。当年价值连城的和氏璧也不过如此。
　　然玉狮的珍贵之处不只玉之本身。传说楚无成练成绝世神功，靠了四件宝贝，其一就是参照玉狮之形。所以许多人认为得到了玉狮，无异于得到了楚无成四分之一的武功。若能有楚无成四分之一的武功，排入天下武林前几名高手，绝不成问题。谁不想名扬天下。
　　有人出价：“十万两银子！”
　　“一百万两！”
　　众人循音看去，何人如此财大气粗。
　　原来是田大少爷。江南田家，良田万顷，世代相传，田老爷子更是武林高手，加之田家与各大家族联姻，甚至官府都有人，权势之大，鲜有能敌者。
　　田大少爷出了价，没人能再开口，因为不管你出多高的价，也没人能高过田家，田家钱多得你一辈子也数不完。
　　“一千万两！”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就是皇帝老子，一时之间也难拿出一千万两，看来有人比田家还富。
　　喊出“一千万两”的是一个小老头。
　　小西突然笑了：“你见过一千万两是多少没有？”
　　小老头道：“你把盒子给我，我自然会给你一千万两银子。保证是万通行的银票，万无一失。”
　　小西又笑道：“万通行砸锅卖铁也拿不出一千万两，你山西刀王何时变得这么有钱。”
　　小老头居然是横行山西二十年的刀王钱大同。
　　钱大同脸色已变，忽然人刀飞出，竟要抢盒子。
　　其他的人也纷纷亮出兵器，一场大战势不可免。奇怪的是这些人并不相互打，而是同时扑向小西。楼上雅座的青年人也飞身而下，挡住攻向小西的人，那些人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人太多，他一时难以和小西冲出。
　　忽然又出现了许多人，居然冲向马车，车厢内的乔夫人并未出来。车外只有一个赶马车的。
　　花开也跳下楼，她已冲到马车前，花开要替乔夫人挡住这些人，因为这也是陈夫人吩咐的。
　　年青人和小西已冲出重围，跳上马车。
　　年青人朝花开喊道：“快上马车。”

　　四匹白马俱是名驹，不多时，已把追赶的人丢在后面。
　　车厢内四个人。
　　乔夫人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这是小儿乔小南，小女乔小西。请教芳名？”
　　花开道：“在下陈花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乔夫人不必多谢。”
　　乔夫人道：“陈姑娘可愿到寒舍，不枉相识之缘。”
　　花开道：“能到夫人府上，实是有幸。”

　　乔府绝非寒舍，一看就是富豪人家。
　　乔夫人问道：“陈姑娘一人孤身在外，不知有何事，乔家若能帮得上忙的，但请陈姑娘开口。”
　　花开道：“夫人客气了，叫晚辈一声花开就行了。花开此行是为寻亲。家母有个弟弟，早年失散，为了母亲心愿，特出来探访舅舅。”
　　乔夫人道：“既是如此，就让小南帮你寻访，男人出门在外总比你一个女孩子方便。如果不闲弃的话，不妨在寒舍住几日，也好让小南帮你找舅舅。”
　　花开当然住下了，这本来就是陈夫人安排的。

　　每天，乔小南和花开一起上街，去打听陈地人的弟弟，当然找不到，因为楚无成早就杀死了他。但是乔小南和花开的关系却越来越亲密。

　　花开问：“小南，你就小西一个妹妹吗？”
　　小南道：“东南西北，我当然还有一个哥哥小东。”
　　“那小北呢？”
　　“小北？还没生出来。”
　　花开笑了，又问：“我怎么没见过乔小东？”
　　小南叹了口气，道：“你或许会见到的。”

　　月黑风高。在这样一个夜晚，好象总是有强盗出现。
　　乔府的夜晚总是很静，因为人少府深。
　　花开已在这里住了七天，这天的夜似乎特别静，小南和小西都不在，花开觉得心神不宁。

　　第二天早上，花开见到了小南。
　　“小南，昨晚出了什么事吗？”
　　“现在不能告诉你。”
　　“怎么样我才能知道呢？”
　　“等你也姓乔的时候。”
　　花开愣了一下，道：“我们只认识了七天。”
　　“在一起的这七天，我们难道不开心？有些人就是认识七年，也不一定会喜欢，有些人一见面就生死难忘。”
　　花开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乔小南已到过陈府求亲，陈夫人亲口答应将花开嫁给乔小南。乔府上下一片喜气，三天之后，就是小南和花开的大喜之日。

　　乔府并没有宴请亲朋好友，因为乔夫人好静，不想乔府闹得太厉害。

　　拜堂的时候，花开愣住了，因为她见到了两个不认识的人。一个是乔小东，乔小东仿佛重病未愈。另一个居然是小南的亲生父亲，但并不姓乔，而是楚无成。花开这才知道为什么乔夫人不请客，为什么陈夫人将她嫁给小南。

　　洞房之夜，花开过得恍恍惚惚。
　　小南告诉花开一切。
　　二十多年前，楚无成武功天下第一，当然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当年还是少女的乔夫人对楚无成一见钟情，为他生了两个儿子，楚小东、楚小南。二十年前，楚无成突然独自隐居。因为他与七大门派一战虽赢，但他亦看到七大门派武功中自有精华，于是决定潜心研究出合天下所有武功之精华的神功。乔夫人当时并未与楚无成正式成亲，一个大姑娘带着两个儿子，闲言碎语铺天盖地。乔夫人带子迁居。后遇一位姓乔的富家之子，对母子三人多次相助，于是乔夫人嫁给乔家。后来生下了乔小西，十年之前，乔公子却染病身亡。
　　乔小东认识一位风尘女子，小东却动了真情，被那女子下毒。毒虽重却没毒死小东。小东回来之后，乔夫人与小南、小西用尽全力，也无法逼出小东身中之毒，只有楚无成才能救小东。乔夫人于是出售玉狮，楚无成若知此消息，必会赶来。
　　就在花开来的第七个夜晚，楚无成果然赶来，小东性命才得保。楚无成就在乔府住下，要待小东痊愈。

　　新婚第三天，花开回娘家。

　　花开回来，要拜公婆，这是历来的规矩。
　　花开向楚无成敬茶。茶虽是花开敬的，却不是花开泡的，泡茶自有府内的丫环去做，茶端到厅里，花开只需将茶再端向楚无成就可以。
　　楚无成接过茶，闻到一股清香，赞道：“好香的茶，似有梅子的清香，我从未闻到过这样香味的茶。”
　　“梅子？”乔夫人突然心中一动，说道：“我怎么从没喝过有梅子香味的茶，这茶是谁泡的？”
　　楚无成正欲喝茶，却停住了。
　　泡茶的，端茶来的都是小玉。小玉已被叫来。
　　“小玉，你在茶中放了梅子吗？”乔夫人问道。
　　小玉道：“夫人，此时府中哪有梅子，小玉如何放？”
　　“小玉，这杯茶就赏给你喝！”乔夫人道。
　　小玉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花开自然而然地走向楚无成，要取那杯茶，给小玉。
　　花开已到楚无成跟前，接过茶杯。
　　突然间，花开将水泼向楚无成的脸，脚下有飞针直飞向楚无成的腿。
　　可惜花开要杀的是楚无成。比起楚无成二十年前，他现在已到达了不可描述的境界。一刹那，就在水与针将碰到楚无成的一刹那，楚无成竟已到了花开身后。
　　花开已倒下，楚无成并没有杀她，杀她的是她自己。
　　小南冲过去，抱起了花开。
　　花开只说了两句话：“花开如雾散，雾散人已去。”
　　小南抱着花开的尸体，走出了门。

　　一夜之间，小南仿佛苍老了许多。小东叹气，因为他曾有过这种痛苦的感觉。
　　小南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何，但他并不想知道，因为花开已死，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花开的坟前，有一个女人。
　　小南正好来上坟，正好看见她。
　　小南情不自禁，喊道：“花开！”继而悟道，“你是花开 的妹妹！听她说过有个妹妹。”
　　“她死前，说过什么吗？”
　　“她只说了两句话，‘花开如雾散，雾散人已去。’”
　　“你知道雾散的意思吗？雾散是一个人的名字。”
　　“你叫雾散！”
　　她却摇摇头，道：“雾散人已去，难道你还不明白？”
　　小南愣住了，忽然间，他明白了，站在眼前的才是花开，死去的是雾散。

　　在花开第三天回娘家时，陈夫人让她在敬茶时用梅子杀死楚无成，花开却拒绝了，因为他是小南的父亲。陈夫人软禁了花开，让雾散冒充她回了乔家，然后杀死楚无成。
　　花开说出了一切，但她并不担心楚无成会杀她母亲，因为她知道楚无成不是那种人，否则他根本练不成绝世神功。的确楚无成不会去为这种事杀陈夫人。不过，他提出要见陈夫人。

　　陈夫人到了乔府，楚无成、乔夫人、小南、花开都在这里。
　　“果然是你，梅子！”楚无成先开口了。
　　陈夫人的名字居然也叫梅子。
　　陈夫人突然笑了：“你姓楚，她却姓乔，也敢在一起。好歹你还记得我。”后一句已说得带着幽怨。
　　花开也明白了，陈夫人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弟弟，只不过是楚无成当年抛弃了她，以陈夫人的性格，此仇非报不可。
　　楚无成道：“你这样害死了你女儿，值得吗？”
　　陈夫人忽然更开心了，道：“明明是你杀的她，而且我女儿，不也就是你女儿吗？”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花开和小南都已脸色煞白。
　　陈夫人又笑道：“楚无成，你一世英雄，却杀死自己的女儿，又让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成亲，真是天大的笑话。这比杀了你更让人开心！”
　　花开突然拔剑刺向自己，小南就在她身边，可以阻止，却没有动，楚无成也可以阻止，他也没有动。因为这种羞耻唯有一死可以解决，况且小南也已准备死。
　　“当”的一声，花开的剑尖已被撞开，是乔夫人的玉镯。
　　乔夫人喝道：“别自杀！”
　　乔夫人又问道：“花开，你今年多大？”
　　花开早已木然，答道：“十九。”
　　楚无成却两眼放光，说道：“梅子，我们已有二十一年未见面，怎么会有十九岁的女儿？”
　　陈夫人已面无血色，花开盯住她，仿佛要看个透。
　　乔夫人却问道：“花开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女儿？”
　　陈夫人惨笑一声，道：“你们永远不会知道了。”说完已倒下。
　　花开惊道：“中了梅子之毒。”
　　“梅子之毒？”
　　花开解释道：“梅子又是一种毒的名字。”
　　楚无成道：“难怪雾散给我的茶有梅子香味。梅子用梅子结束了她自己的生命。”
　　楚无成转向乔夫人，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到？”
　　乔夫人笑道：“因为作为一个母亲，决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女如此无情。那么很可能花开姐妹只不过是梅子从别人那里抱养来的。”

　　楚无成又走了，乔夫人没有留他，因为乔夫人已是乔家的人，况且这么多年，其中又结过一次婚，再深的爱也淡了。
　　小南和花开正计划多生几个儿女，让乔夫人能看到儿孙满堂的情景。
　　乔小东一直念念不忘那个风尘女子。小南猜想，那个女子也许是陈夫人派的，以此引出楚无成。小东决定再去找她，因为陈夫人死了，或许他有机会和她重新在一起。

　　花开的时候，是不是雾就会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