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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为鬼为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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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墨离了松阪街,刚刚走到正街上,但听得马蹄纷乱,许多人疾驰过去,一面口里乱叫道:“有点子消息了,大夥儿快走!”当下提气狂奔,赶回先前寄放行李马匹的客栈,跨上马便往先时那群人的方向赶去。他的竹叶青马虽比不上云嘉的乌云踏雪神骏,却也非一般马匹可比,不多时便追上众人。他唯恐被人察觉,悄悄绕到一条并行的小路上,好在那数十骑人马在黑夜里甚是嘈杂,并不怕失去方向。
如此纵马急驰了一夜,程子墨一路上越过了好几队追兵,再赶得一阵,隐隐约约天色将亮,前面便远远地现出一群人来。但见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紫衣黑马的骑者,程子墨一见那人背上那把比寻常剑更长上几分的剑,便心里一跳。
他又追得一程,与前面那队人马距离渐渐缩短,淡淡晨光中,已经能依稀分辨出那紫衣人身形样貌。程子墨将心一横,拍马向前。竹叶青连得主人催赶,四蹄有若踏空而起一般疾驰。
那人听得背后蹄声急急,回身相望,与程子墨打了个照面,正是不久前见过的云锐。
程子墨叫道:“云师伯请留步!”
云锐哼了一声,道:“你又来做什么!”他口中对答,不觉停了催马。趁着这工夫,程子墨已经赶到近前,笑道:“当日山谷一别,别来无恙?我前日到了洛阳,原要来拜会府上,不想却走到了这里。”
云锐冷笑道:“程子墨,你不必东拉西扯。你想凭一人之力阻住我,未免太也异想天开。”
程子墨笑道:“不敢。云师伯一人兼长几门武功,区区小子怎能是对手?”口里说话,徒然间身形拔起,拔剑便向云锐攻去。
云锐万料不到他居然敢上前动手,一怔之下失了先手,居然被他连攻了五六招。程子墨有心逼迫他不能下马,则纵跃变化的功夫便要大大打个折扣。然而云锐是何等的武功,程子墨便再加一倍本事,也难以胜过他。十来招过后,那点先手之利便丧失殆尽。
程子墨深知他一旦落地,自己更是讨不了好去。是以招招走险,只不容他下马,俄而竟用上了同归于尽的招数。云锐武功纵然高出他甚多,奈何一来身在马背周转不开,二来他可不想同程子墨拼命,闹个两败俱伤,是以收敛剑势,加倍地小心攻守,只待对方自行露出破绽。
两人立意既然大不相同,拆了四五十招便还不分上下。云家所带人手虽众,但这时候一对一的较量,云锐是何等的身份,怎能在同一个小辈交手时要人相帮?是以云家众人只在一旁观望,却是无人上前。
程子墨叫道:“云师伯,当日你迫我们发誓,倘若我死在此地,你道我师父还能蒙在鼓里不成?”
云锐怒道:“我又不想杀你,明明是你在这里夹缠不放。”
程子墨笑道:“你要杀我心爱之人,我才不得不同你拼命。”
云锐哼了一声,骂道:“好不要脸!”
程子墨对这一声充耳不闻,继续道:“……你若答允我不再追赶,咱们便两下里歇手成不?”
云锐冷笑一声,不予置答。程子墨又道:“虎毒不食子,云嘉再怎么也是你亲生的儿子,你便当没生过他,由他们去了,岂不大家都好?”
云锐心道:“他明知我不会饶过那逆子和卢家小贼,却这般絮絮叨叨,到底是甚么用意?”
程子墨忽道:“云师伯,你以为北冥和金乌两派剑法,孰长孰短?”
云锐道:“这两派剑路殊异,当是各有所长。练得高明,便是另一路的克星。”说了这话,眼见程子墨剑走右路,左胁下露出破绽,当即一剑斩去,剑意恢弘,却是“秋水斩”中的招数。程子墨挥剑挡过,啧啧称赞道:“云师伯,你这一剑刚猛有余,蕴藉不足,须知道家剑法讲求不着形迹,你剑法中锋芒过盛,便不合这‘圆转自得’四个字……”
云锐心下一凛,心道:“这几句话说得倒是不错。”他的剑法是自云嘉处偷学而来,全凭自己揣摩意会,于精微变化处不免领悟不透。云嘉自己对北冥派武功所学有限,自然也无法指点他其中关窍,是以这几路剑法使出来,自己总觉得差了一层。这时候听程子墨侃侃而谈,一言一语都切中要害,不禁心中默默思索,手底下便缓了下来。
往下他凡使出北冥剑法,程子墨便评点一番。云锐又听了几句,忽然省悟,心道:“这小子便是在故意拖延。”不待他说完,刷刷接连几剑攻去,却是换了金乌派的“阳歌天钧”剑法。云锐内力深厚,一招一式都蕴力沉钧,程子墨支持了这半天,已经大感吃力,云锐这一出全力攻击,不多时便左支右绌,堪堪可危。眼看黑剑来势汹汹,避无可避,忽然纵身后跃。
云锐只道他自知不敌退避。他为人谨慎,周遭虽都是自己手下,毕竟顾忌光天化日下耳目过多,并不想在这时候杀了程子墨,多生枝节,便任由他退了开去。正欲拍马向前,忽听程子墨道:“云师伯,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练了这几年北冥心经和朱熙罡气,不知感觉如何?”
云锐一怔,不知他这话是何用意,沉吟未答。程子墨又道:“当日在道上,云师伯本来已经可以杀了我二人,为何在最后关头,凝剑不发?”
云锐心下大震。他当日在提剑欲杀卢覃时莫名其妙地内力走岔,以至于功亏一篑。虽然事后自行调息了几个时辰便即恢复,过后也未觉有甚异样,但何以会如此,始终不得其解。心下一直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一个极大隐患。这时听了程子墨这两句话,忽然觉得“天突”、“鸠尾”、“气舍”几处穴道上微微麻痒,如蚁攒行,心底斗然间起了一阵惊惧之感,道:“‘秋水斩’和‘阳歌天钧’这两路剑法……”
程子墨道:“你方才说,北冥、金乌两路剑法,如练得高明,便是另一路的克星。倘若练的不甚到家,却一齐练了,那又如何?”
云锐大叫一声,登时心下通明。“秋水斩”和“阳歌天钧”这两路剑法,运使皆以本门内功为基。倘若平日练剑,一次只习得一路,又或者每一招分开使出,中间有调息的间隙,便不觉有甚关碍。然而激斗之际心无旁骛,体内内息纵横,这两门内功竟是不能相容,以至于互克走火。程子墨先时东拉西扯,用意不过是要他接连使出这两路剑法。他一想明了这点,当真是又惊又怒,只觉丹田激荡,内息竟然隐隐有失了制控之意。
程子墨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见在竭力自制纷乱的内息,心道:“小师弟要我向他爹爹说一句话,已经带到了。”道:“云师伯,你内息已乱,若要不生后患,三日之内,不能与人动手。”转身向自己的马走去。
忽听得身后风声劲急,却是云锐从马上跃起,一剑向他背心刺来。程子墨猝不及防,向前俯跌躲避,嗤地一声,背上衣服被划开了一道大缝,幸而只伤了一些表皮。程子墨一面回剑迎架,一面叫道:“云锐,我好意提点,你怎地不识好歹?”
云锐怒道:“你师徒用心这般恶毒,还来说这等风凉话!”
程子墨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心道:“原来小师弟偷录北冥心经的武功,师父早有察觉。他却不动声色,将小师弟转到了金乌派下。金乌、北冥两派武功不能同练,这道理他自然知道,卢覃的师父和师叔也知道,门下弟子却都被蒙在鼓里……云锐现下不过是内力走岔,再练上一年半载,恐怕便是走火入魔全身瘫痪的下场。师父他们,恐怕一早便有计划,要以此对付云家。”想到此节,不由得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又想:“……难怪那日师父听我说了有人使金乌剑法栽赃杀人的事,立时便猜到了那人也会北冥武功。”
云锐拄剑而立,只觉得胸中内息纷乱,烦恶难当。一抬头见程子墨站着呆呆出神,怒气上涌,挥剑又向他攻去。程子墨挡得数下,便支持不住,一个错步,左肩和小腿上同时中剑。
云锐连连进击,便欲将他立毙于剑下。忽听程子墨叫道:“‘暗香疏影’!”
云锐闻言一怔,随即省悟自己在盛怒下,不假思索,竟然又使了一招金乌剑法。一时间手腕微微发颤,竟然刺不下去。程子墨趁此空隙,一跃上了竹叶青马,打马便跑。云锐心中犹豫是否要追上去杀了他,刚刚向前走了一步,忽然之间,但觉胸间轰的一声,“膻中”,“巨阙”,“关元”,“气海”,几处穴道中同时剧痛,内息奔突激涌,无法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