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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其人美仁 ...

  •   第二日早上三人见了面,云嘉神色间仍是恹恹地没精打采。程子墨记得卢覃说过其中另有原故的话,几番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怏怏作罢。

      卢覃道:“云素既然一时不会有事,咱们今日便去鄂州。”

      云嘉勉强笑道:“我说了要请你们去云鹤楼吃饭的,可不必替我省银子。”程子墨看他气色光景,实在不像是要请客大快朵颐的样子。卢覃却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去云鹤楼,讨云嘉一个东道。”

      那云鹤楼是当地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三人不多时便已寻到。其时未到午时,酒楼里人客寥寥,一个店小二上来招呼让座,云嘉道:“咱们到楼上去罢,那里坐着好看临街风景。”

      店小二领着卢覃当先上楼去了,程子墨正要跟上,云嘉在后将他衣襟一扯,道:“师哥,你先陪着卢师哥吃着,我要……我先出去一趟。”

      程子墨大奇,道:“你到哪里去?”

      云嘉低下头去,上齿轻轻咬着下唇,低声道:“我去赵府,你别跟卢师哥说。”说着将一个荷包塞在程子墨手里,不敢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程子墨惊讶之下,也忘了去拉他,眼睁睁看着他匆匆忙忙地出门上马,竟径自去了。

      程子墨无可奈何,只得自己走上楼去。卢覃已然在窗边落座,看他一个人走来,含笑道:“程兄请坐。怎么云嘉没一起上来?”

      程子墨道:“他刚刚想起有件东西失落在客栈,要回去取去,叫我们先吃着等他。”

      卢覃看了看他,忽然嗤地一笑,道:“程子墨,你这人便是不能撒谎。旁人还没怀疑甚么,你先自己目光闪烁、手脚打颤起来,简直不打自招。”

      程子墨才说了一句话便被他拆穿,窘迫之余倒也心下轻松,笑道:“卢兄明察秋毫,想必是知道云嘉去向了?”

      卢覃道:“我当然知道。云素虽然说了再不见他,他必还是不肯就死心的。”

      程子墨在他面前坐下,听了这话微微一怔,正要说话,店小二送了茶水上来,又请两人点菜。卢覃让程子墨。程子墨将云嘉那个荷包在手里掂了一掂,笑道:“把你们这里的好酒先来一壶,再拣你们拿手菜随便上罢。主人既然不在,咱们不必替他省钱。”店小二应了下去。

      程子墨问道:“怎么云素不愿意再见云嘉?”

      卢覃以杯盖拨弄着杯中浮沉的茶叶,拨弄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道:“赵文轩是个甚么样的人,你也见了。这人虽然讨厌,可也算不上大奸大恶之徒,咱们又不能当真杀了他,最多捉弄他一回,难道他还会就此改了不成?现下云素有了孩子,他对她也不算太坏。云嘉帮不了什么忙,见了面不过是徒增难过而已。”

      程子墨默然。虽然觉得赵文轩待云素并不能用“不算太坏”来形容,但云素的处境确是旁人不能改变。叹口气道:“可怜云素,怎么偏遇上这等样人。”

      卢覃冷笑道:“云素可怜,不是她遇上这么个男人,而是她出生在云家,有云锐那般的老爹。”

      程子墨一怔,道:“你说的是。”举杯喝了口茶,想起云嘉昨晚从赵府出来时的伤心情状,忍不住又道:“我从前总是羡慕云嘉有父母姐弟,一大家子人何等热闹。却没想到有了家人,也多了这许多烦恼忧心之事。”

      卢覃凝目看着他,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你难道没有听过?”

      程子墨摇头道:“没有。这是哪里的话?”回思这两句话,不由得心有所触,喃喃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卢覃微笑道:“这是《佛说妙色王因缘经》里的偈言。下句是:‘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程子墨道:“嗯,是‘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一时心中感慨莫名。他从小在北冥派长大,师父慈爱远多于威严,一众师兄姐对他爱护有加,生活中除了练武,便是种菜养鸡,可谓心无挂碍,无忧无虑。若不是云嘉在三年前一走,恐怕他一直都不知道忧惧愁闷为何物。这“爱生忧怖”的滋味,尤其在这半个月里,可是尝的多了。

      他出神半晌,展颜笑道:“这前两句说的甚好,后两句么……若离了爱才能无忧无怖,那我还是宁愿忧怖的好。”

      卢覃笑道:“‘世人常迷,处处贪著,名之为求。’程兄要执迷不悟,那也无妨。”

      程子墨道:“执迷便执迷。横竖人都有一死,死了便自然解脱,无忧无怖。活着的时候,倒还不用如此性急。”他心中却想,你不是自承也喜欢云嘉,又说云嘉对你并无别般心思,难道你便不难过?这一问却不便出口。

      他看了看对面卢覃,心中隐隐觉得这般与他说话有些奇怪。他同卢覃初识,便因云嘉的缘故心里存了芥蒂,后来一路南下同行,渐渐觉得他除了和云嘉粘乎,别的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昨夜里一番深谈,更是消去了不少疑忌。这时对面而坐,不知怎的竟有三分亲近之意。

      一时店小二送上酒菜。程子墨便要给卢覃斟酒,卢覃一手挡住了酒壶,道:“我不能喝酒,还望程兄见谅。”

      程子墨笑道:“只喝两三盅罢了,哪里就醉死了你。”

      卢覃摇头道:“实不相瞒,我岂止是酒量不济,而是辄饮即醉,差不多滴酒不能沾唇。咱们过后还须赶路,倘若我在这里不省人事起来,岂不误事。”

      程子墨见他说得郑重,虽然心下将信将疑,却也不好再相强。只是自斟自饮,未免有些无趣。卢覃看出他的失望,微笑道:“哪日我与程兄作别,当不辞大醉一场,与程兄送行。”

      程子墨笑道:“好,你可不许忘了。”

      他喝了一杯酒,又想起方才的偈语,问道:“你说刚才那几句话是佛经上的,难道你闲来无事,常常读佛经?”

      卢覃道:“哪里是‘常常’,根本一回都没读过。我从前有个四师兄,生平最喜欢读书,尤爱老庄和释家。那几句话,便是他告诉我的。”说了这几句话,握着茶杯的手停在空中,眼看着窗外悠然出神。

      程子墨笑道:“他爱读老庄,那是咱们的同道中人了。他叫甚么名字?改天让我也见见。”

      卢覃淡淡地道:“你见不到他啦。他五年前便死了。”

      程子墨微微一惊,但见卢覃神色如常,并无伤悲惋惜之意,要说甚么安慰之词似乎便不甚妥当,一时沉默无语。

      卢覃道:“他还喜欢《法苑珠林》里的‘正法念经偈’,你要不要听?”

      程子墨点了点头,但听卢覃念道:

      “‘薪火虽炽然,人皆能舍离。爱火烧世间,缠绵不可舍。’”

      程子墨心中默默念道:“‘缠绵不可舍’……这人喜欢的这四句话,和刚才那四句话的意思可是矛盾得很哪,又说要‘离于爱’,又说‘不可舍’。”

      忽听得卢覃轻轻“咦”了一声。程子墨抬起头来,却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仿佛看到了甚么令人吃惊的事物一般。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长街东头缓缓走来一人,约莫四十来岁,身着青布长袍,面如冠玉,气度闲雅。奇道:“你认得这人?”

      卢覃道:“他就是云嘉的爹爹云锐,你难道不认识?”

      程子墨“啊”了一声。他确实从未见过云锐,这时便细细打量,见他相貌俊美,虽然人过中年,却仍不失为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心道:“难怪云嘉和云素都生的那般好看。”

      卢覃道:“不好,他恐怕也是要到这云鹤楼来。”果然云锐走到不远处,眼光一扫那酒楼挑出的旗幌,便径自向这里走来。

      程子墨尚未明了,道:“什么不好?”

      卢覃看了他一眼,道:“云锐进来见了咱们,必要问到云嘉,你却打算怎么答言?”

      一语提醒了程子墨,想到云嘉出来时便说过,他来郢州之事,可不能让他父亲知晓。吁了口气,道:“幸好小师弟方才走了,倒是有先见之明。”

      卢覃道:“云锐认得我,这会儿下去便碰上了他,况且他多半已经看见了我的马在楼下,少不得要和他见上一见。你既然和他不相识,便赶紧走罢,出去在西首第一条巷子里等我便是。”

      程子墨脱口道:“我同你一起,会会这位云老伯。”

      卢覃笑道:“算了罢。你不在这里,我还勉强可以支应过去。像你这等心里有事全露在脸上的,神仙都替你圆不了谎。”正说着,听得楼梯声响,卢覃徒地伸手,抓住程子墨的背心,将他从窗口扔了出去。

      程子墨被他几句话说得讪讪的,便任由他抓住,掷出楼外。刚刚落地,头上风声作响,似有物从天而降,伸手一抄,却是个酒壶,跟着又是两个酒盅。

      他提了那酒壶酒盅,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回头店小二不见了物事,可别把他当贼拿了。”忽然想起云嘉的那个荷包仍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他身上带没带钱?回头若付不了帐,会不会被酒楼留住作茶房小二,以工抵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其人美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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