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摸鱼》百玖

9、Round 2-深空中的流星（上）

　　位于各个盟约国交界处的G3999号中立星站，毫无疑问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联邦条约、公国法律到了这里都变得模棱两可，罪犯、流民、海盗……各种各样的人都在这里生根发芽。
　　总而言之。
　　只要有正确的途径，同时付出足够的金钱，你几乎可以在这里找到一切东西。

　　情报、药物、武器。
　　天知道那些明令禁止的违禁品究竟是怎么流通进这片市场的，反正，在中立星站，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个。

　　艾维·布朗克有些坐立不安。
　　一个多月前他还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货运商人，来往于几个贸易行星，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走私一批维塔尼亚烟草，哪里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要做这种会被就地枪毙的勾当。
　　“K-221航线？”
　　与他接头的是个成熟妩媚的女性，她夹着香烟，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染成鸢尾红的指甲，语气像在描述天气好坏：“对，那是有点麻烦。”

　　这条航线毗邻争议战区，途经数个盟国设立的哨卡，由正规军驻守，盘查标准比行星带飓风还让人捉摸不定，时常还会遇到由于星盗流寇引起的小规模战斗，反正，虽然是民用航线，但真正敢走估计都不是什么民用船。

　　艾维目光游移，他紧张地剥着自己的指甲，局促又慌张地笑了笑，：“是、是的，黛朵女士，我叔叔说，您这边会有些办法……”
　　“当然有办法。”
　　黛朵女士嗤笑一声，抬眼瞥了年轻的商人一眼：“除了伪造的通行证件，还需要配备二级短途跃迁发生装置和武装级舰载炮，有准备吗？”
　　艾维顿时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像被烧到尾巴的猫科动物：“什么！”

　　那就是没有了。

　　黛朵女士见状啧啧地摇摇头：“唉，没想到诺德的侄子居然是只小白兔。”
　　她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站起身来，叹息道：“怎么让你来做这种事……唉，算了。就当是看在你叔叔的面子上，跟我走吧，去买点能解决问题的特殊东西。”

　　惊疑不定的年轻商人犹豫了一下，才忙不迭地跟上传言中垄断了大半个星系军火生意的雇佣兵团长，穿过嘈杂混乱的地下自由贸易集市，一同搭乘上轨道列车。
　　两次换乘之后，车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井然无害起来。
　　黛朵女士在居民社区附近的站点下了车，在艾维茫然不解的目光中，径直走进车站边上的平价超市。

　　——星盟知名的连锁品牌超市，全天营业，商品齐全，门口还挂着“晚八时后面包蛋糕半价”的优惠广告。

　　……哈？
　　难道这个星站的超市里还能买到管制武器吗！
　　不，就算真的买到舰载炮，也没有改装和调试的时间啊？

　　艾维眼睁睁地看着黛朵女士从冰柜里拿了几罐饮料走到结账区，又跟货架旁的超市员工打了个招呼：“有空吗，G？商量点事。”
　　那是个相当瘦削的青年人，身上的工作服显得过于宽松，长发随意扎着，苍白昳丽的眉眼间带着一股倦怠的厌烦。
　　他瞥了黛朵一眼，拿起货架上最后一个折扣面包卷，顺手打了下班卡。

　　艾维几乎是提心吊胆地看着黛朵女士买完单，拎着购物袋转回车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超市员工就是所谓的“特殊商品”。

　　候车站绝不是一个商谈违法交易的好地方，正值夜间高峰，周围往来的尽是些疲惫的职工，不远处的角落里还窝着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艾维不住地东张西望，又不自觉地蜷缩起肩膀，仿佛这样就能不被人注意似的。

　　而相较于坐如针毡的年轻商人，另外两名当事人则泰然自若得多。
　　被称作“G”的青年，那显然是个毫不走心的假名字，户籍科职工全瞎了才会让他通过身份验证——不过G3999的公务员说不定都没长眼睛。他专心地拆开面包卷的包装纸，又从购物袋里摸了一听预调酒。

　　“等等等等，这个禁止。”黛朵连忙伸手按住易拉罐，“你这个月的酒精摄入量已经超标了，那个才是你的。”
　　G看看那罐柠檬苏打水，神色更加冷淡了，他嘟哝道：“这又没什么要紧……”

　　“不——行！”
　　黛朵摇着头，毫不让步，“就当是可怜可怜罗伯特吧，你身上的零件简直麻烦透顶，要是坏了，短时间里没那么容易找到替代品。”
　　对方不满地又嘀咕了两句，才意兴阑珊地打开易拉罐的拉环：“说吧，什么事？”

　　黛朵见状，回以一声短促的轻笑：“那么我长话短说，这里有个小朋友，打算走一趟K-221，得麻烦你。”
　　G仍是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模样，他懒洋洋地喝了一口柠檬水：“假扮成星寇一路炸过去不就可以了吗，用不上我吧？”

　　“哦，是这样，这孩子用的是商用飞船。”
　　G抬头看看黛朵，眨眨眼，仿佛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
　　“我是说，”雇佣兵团长拎着罐啤酒，手腕搭在膝盖上，耐心地补充道，“标准Ⅱ型商船，内环航道普Ⅰ级航运权限，限载船员400，最低防卫武装——啊，就是指，没有武装。”

　　G：“……”
　　他终于舍得分给艾维一个眼神，惊讶得真情实感：“豁，你居然打算用那种东西运军火？”
　　一直神经高度紧张的商人却险些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他下意识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努力压低声音：“啊哈哈哈，您别开玩笑了，只是普通的走私、走私而已……”
　　“唔，看来还有些别的东西。”
　　“……”

　　G看看惊慌失措的年轻商人，倏然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微笑：“你知道吗，小朋友？”
　　“什么？”
　　“你现在的样子，哪怕情报学不及格的士兵都会查你的。”
　　“…………”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黛朵女士摆出一脸公式化的笑容：“这趟活只有你能接，哎呀，别这么看我，要知道这孩子还是挺有钱的。”
　　她笑眯眯地报出一个数字，停顿了一刻，又补充道：“对了，隔壁最近搞到了你之前很想要的那款脉冲炮。”

　　G不禁沉默了一会儿：“好吧。”
　　他喝完最后一口柠檬水，看也不看，随手将空罐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内，拿着半块面包起身：“出发时间发我终端。”

　　“那就这么说定了！”
　　黛朵女士愉快地拍手：“不过，老实说，你也该攒架自己的机甲了，老琼斯已经不止一次跟我抱怨你把他的小宝贝操得太狠了。”
　　“没必要——”G像是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向列车入站口，“滴”地刷了卡。

　　“我的机甲啊……”
　　尾音含糊在来往人群的喧闹声中。

　　直到目送对方的身影远去，艾维才有些犹豫地看向黛朵：“呃，女士，我是说……”

　　“不要以貌取人，小孩。”
　　黛朵却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般摆了摆手：“虽然个性有些糟糕，但如果连他都办不到，恐怕也没人能办到了。”

　　见艾维还想说些什么，雇佣兵团长意味深长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问，也不需要问，这里是G3999号星站。”

　　罪犯、流民、海盗……
　　又或者其他的什么身份。
　　在这里都无关紧要。

　　而接下委托的G，已经乘坐列车，穿过大半个星站，回到位于货运港口边缘的住所。

　　那些由集装箱拼装而成的出租房狭窄而昏暗，他按下墙上的开关，顶灯闪烁了几下才亮起来。
　　光线昏暗，简陋的房间内并没有多少东西，墙角的桌上摊放着一些拆开的武器零件，以及一本没看完的过期杂志。

　　G走过去拾起杂志，又扫了一眼被自己拆得七零八碎的重离子枪，并没有把它重新拼好的念头。
　　他想了想，弯腰拉开一旁的抽屉，在那堆乱七八糟的药片和针剂里找了一会儿，意外的翻出一只空间纽。
　　正面代表身份的徽章已经被严重磨损，但从残存的精致装饰上却依稀还能看出一些端倪。

　　哈……？
　　这东西居然还没被丢掉吗？

　　他不禁感到有些诧异，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将它扣在手腕上。
　　在惨白的灯光中打量了片刻后，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解开腕扣，将其丢到一旁，顺便把自己扔到床上。
　　唉，忘记买盒糖果含片了。

　　终端突然震动了一下，是黛朵女士发来了约定的时间与地点，以及商船的各项参数。
　　还有一笔不菲的定金。

　　……好吧。
　　他想了想，打开通讯录，找到超市主管的号码，总之先请假。

　　于是，在三天后的空港，艾维见到了在超市纪念衫外随便套了件大衣的雇佣兵。

　　他走上甲板，瞥了下那些欲盖弥彰的货箱，目光在那些身量瘦小、又警惕心过剩的未成年船员身上逗留了一瞬，发出一声了然的嗤笑。

　　看看身旁掩饰不住慌张的商人，□□了支烟，竟感到有些有趣：“第一次做这种事？”
　　“是……”艾维尴尬地搓着手，“啊，不是……那个——”
　　“这么害怕的话就别做了。”G打断他的支支吾吾，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可不能保证你事后不会被通缉——不对，我说不定也在星盟的通缉名册上？”

　　艾维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端丽的脸，然而过了一会儿，他逐渐平静下来：“不用了，我是自愿这么干的。”
　　他搓了搓手指，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您看，那都还是些小孩子呢……总不能放着不管。”

　　“是吗。”G不置可否，他好像笑了一下，“这样啊。”
　　“那就走吧。”
　　便大步登上舰桥，走进操纵室。

　　连这样的小鬼也要抓，星盟什么时候没用成这样了？
　　他漫不经心地想。
　　……说起来，我第一次上军事法庭，是什么时候？

　　连这样的小鬼都抓不到，星盟果然一直很没用。

　　*

　　两个自然时后。
　　失策了。
　　G想。

　　他一脸凝重地看着简陋的监控屏，忍不住叹了口气。
　　商船已经离开港口，平稳地行驶在标准航道上，再经过大约三十个自然时，就会进入K-221航线。
　　毕竟不是真正的商业航行，船上的人员少得可怜，离开港口之后，那些未成年船员们显得活泼了许多，有几个正在操作室的舱门外，好奇又警惕地探头探脑。

　　那些孩子身上都带着股在硝烟中跌打滚爬过的味道。
　　野蛮生长、捉襟见肘，又有种不顾一切的蓬勃生机。
　　G对此感到熟悉而陌生。不过，现在的海盗，怎么已经沦落到尽是些小鬼了？

　　“唉。”他不禁又叹了口气。

　　比起运送的那些通缉犯预备役，艾维才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他在一旁拘谨地搓了搓手指，面露惶恐：“那个，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G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实在不太明白这畏畏缩缩的家伙究竟是哪来的勇气干这种要命的勾当。
　　“没什么。”他说，“我只是想，你都已经打算做这事了，怎么就没搞得更像样一些呢？”

　　“呃，因为时间紧迫，”艾维解释道，“也找不到合适的改装——”
　　“我不是说这个。”
　　G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口香糖，慢吞吞地剥开包装纸：“虽说我过去和海盗不太对付，不过，唯独在驾驶舱酗酒这件事，我非常认同。”
　　艾维：……哈？

　　没有再理会傻乎乎的雇主，G走到操作台前，熟练地调试一番。这是上代款型的商用飞船，操作面板大概参考了91-B式后勤运输舰，但引擎强度与灵敏度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勉强能用吧……
　　片刻之后，全船广播响了起来：“听得见吗？”
　　看着雷达屏幕上的预计航线指示，他语气轻快地说道：“给你们十五分钟，尽快固定好易燃易爆货物，顺便找个地方栓住自己——被甩到舱壁上的话，我可不会支付清洗费用。”

　　“什么？”
　　在艾维莫名其妙的目光中，G慢条斯理地扎起自己的长发，熟稔地拨动主操作台上的几个控件。艾维依稀记得，那些开关似乎、好像、应该是用来——
　　主屏幕上接连弹出几个确认窗口和警告提示。
　　G回头看看自己的雇主，有些纡尊降贵般的，走过去，“嚓”地一声，替他扣上安全带。

　　艾维：“……等——”
　　话音未落，只听“嗡”的轻响，商船的自动导航被直接切断，操作系统切换成手动模式。
　　与此同时，整艘船骤然加速，直接从巡航卫星的监测死角冲出既定航道，紧接着就是一个近乎直角的翻转，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从陨石带中穿了过去。

　　主控屏幕尖叫着变成一片血红，G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头也不抬地关掉示警鸣。
　　要知道，虽说标准航道内大多数时候都是风平浪静的，但巡航卫星保护范围外的星区，往往危机四伏。
　　尤其这一带到处充斥着陨石和星域乱流，各种射线将雷达监测干扰成一团毛线。

　　虽说飞船上都配有应急人工操控系统，但通常情况下只是摆设，偶尔才会用来校准航向和紧急规避，至少艾维从没想过居然有一天会在乱流内飙车。

　　陨石贴着飞船划拉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震颤，只要再稍微偏移几分就能击穿单薄的船舱。
　　众所皆知，标准的民用飞船，是没有配备防护立场的权限的。
　　向来遵纪守法的年轻商人第一次感到如此后悔。

　　而始作俑者稳稳站在操作台前，脸上居然带着笑意：“横穿K-221航线，也就是说，只要目的地一致就可以了？”
　　“闭嘴啊！！！”艾维在剧烈颠簸中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我要退货！！！”
　　“哎呀。”G在雇主“你别走神啊”的惨叫声中，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黛朵没告诉你吗，特殊交易，概不退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