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倾乱世醉红尘》凉*

9、番外之璎珞（一）

　　师傅逝世的那一年，我十四岁。

　　山洞外是冰天雪地的冬季，我一个人坐在师傅的尸首旁，呆呆的感受着他身上仅有的那么一点温度还在一点一点的消逝，耳边不停的回响着师傅临终前的那一句嘱咐，“洛儿，永远不要忘了……你是一个王子……”•

　　我手握着火把，回头最后一次打量这个居住了三年的山洞，密密麻麻的摆满了灵牌，翰轩国的祖先们，父王，母后，大王兄，二王兄，大王嫂，还有我那死在襁褓中的小侄子，以及无数在战场上为国牺牲了的将士们。

　　“师傅，是时候让洛轩去完成他该完成的事情了。”我看了一眼躺在草榻上一动也不再动的师傅，挥手点燃了草榻。

　　火肆意的蔓延着，很快就烧掉了整个山洞，我站在半山腰上，看着远处滚滚的浓烟，背上鸿锦弓箭便头也不回的向山下走去。

　　十岁的时候，敌军攻进皇城，一举杀害了我所有的亲人。

　　大王兄一手捂着腰部不断出血的伤口，一手扛着不断哭喊着的我，在一片较为隐蔽的林子，把我交给了大将军魁绶，也就是我后来的师傅，大王兄亮白的盔甲早已被鲜血染尽，嘴角血迹还未干便又有腥红的血液殷殷流下，我看着蹲在我面前的大王兄，默默的擦掉他嘴角的血迹，他勉强的笑了笑，像从前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洛轩，男子汉不能随便掉眼泪！”

　　我闻言慌忙擦掉眼角的泪水，大王兄再次冲我笑了笑，挣扎的站起身子，对魁绶说道，“洛轩就有劳将军了！若有来生，我翰轩家族定当回报将军的大恩！”

　　他说着，竟然向魁绶行了跪拜之礼。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魁绶接下了多么艰难的一个任务，只知道，魁绶是一向骄傲的大王兄第一个跪拜的人。

　　魁绶跨步上马，将我用绳子系在背后，奔驰的风逆着我不停的呼啸，我回头张望大王兄，只看见他一手称在地上，一手捂着伤口，跪在那里，冲我微微的笑着……

　　逃亡的那段日子，是我今生最难忘的。我们辗转了很多个地方，却都没有久留，那时候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与亲人们阴阳两隔了。魁绶让我称他为师傅，还亲切的称呼我为洛儿，我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很是排斥，如此卑微的身份还敢让我称呼他为师傅？

　　直到那一年的七月初七，雪国建立。

　　我和魁绶淹没在人群之中，街上人群涌动，热闹非凡。不多会儿，远处的车马队缓缓驶来，二十四名骑士驾着二十四匹纯白色的马整齐的列在队伍的最前面，然后是由四匹雪鹿拉着的一个富丽堂皇的银色马车，我眯着眼睛望去，坐在马车上的中年男子总觉得有一些面熟，可是却有想不起来是谁，接着十二名骑士驾着十二匹白马之后，又是一辆四匹雪鹿拉着的华丽马车，我睁大了眼睛，马车上的女孩儿一身雪白色的碎花长袍，肩上披着一件淡蓝色的绒毛披肩，满头褐色长发披散着，头顶一枚耀眼的王冠更是让她显得格外的夺目，肌肤胜雪，光艳逼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凝望着远方。她身边的男孩儿银发黑眸，正好奇的四下张望着，我揉了揉眼睛，那不是凝雪和惑吗？

　　“雪儿！雪儿！”我大声的叫着，一边还向他们挥舞着手。

　　身旁的魁绶闻声慌忙捂住了我的嘴巴，弯腰抱着我迅速的离开了人群。

　　那一瞬间，我突然懂了。翰轩国灭亡了。而我，已不再是一个王子，而是，一名逃犯……

　　十一岁以后，师傅带着我搬进了山洞，终于有了一个固定的居所，即使这里只是一个刚刚能够遮风挡雨的山洞。

　　我渐渐的明白了师傅的良苦用心，他为了我放弃了他的家庭，只身一人，陪我住在山洞里，一面保护我，一面开始一点点引导我重新练武，习字，甚至开始教我接触巫术。他说，“洛儿，你必须成为一名优秀的巫师，才有可能为你的家族报仇。”

　　在师傅眼里，我勤奋，刻苦，聪明，坚强。我们之间的默契，感情，从不用语言来表达，更多是仰仗对彼此的依靠和信赖。

　　师傅从不说他对妻儿的思念，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着一个木偶默默的发呆。

　　第一次和师傅争吵，他罚我在灵牌前跪着反省，直至昏厥。

　　那是一个寒冷的雪夜，我半夜醒来，师傅坐在火堆旁拿着木偶发呆。

　　“回去看看吧。”我试探的说。

　　师傅不语，起身上了他的草榻，背对着我佯装睡觉了。

　　“你这是何必，师母以为你死了，一定也很伤心！”我站起来，走到他的榻边，低声吼道。

　　师傅躺在榻上，依旧不语。

　　“你起来！”我气急的拉他。

　　他一怒之下从榻上坐起来，拉着我的胳膊把我甩到了那些灵牌前的空地上，怒吼道，“你再说一句！”

　　我怔怔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间变得这么凶。

　　“你都忘了吗？”他指着那些灵牌，冲我吼道，“你忘了他们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你大王兄是怎么拼死把你送出来的吗？”

　　“魁绶已经和小王子一起死在了皇城里！你二王兄不顾性命设计的假象你就要这样糟蹋吗？！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对得起自己身上流淌着的翰轩王族的血统吗！”他怒吼着，身子因为发怒不断的发着抖。

　　我看着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低头掩饰着眼角即将要滴落出来的泪水。

　　“不许哭！”师傅又一声怒吼，“不要把自己当作一个孩子！从你十岁开始，你就不该再是一个孩子！”

　　我看着师傅，他的下颚布满了青茬，额头的青筋微暴，双手紧握成拳。是的，我早已不该再把自己当作孩子，我没有任性的机会。

　　“师傅……对不起……”我喃喃出声。

　　师傅站在原地，看着我，说道，“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直到你觉得可以原谅自己了为止！”

　　我的童年，注定只有黑白两色。单调，枯燥，却别无选择。我不断的练武，习字，研究巫术，只为走出山洞的那一天，能够天下无敌。

　　当我开始研究草药的时候，师傅便开始以身试毒，他说，“洛儿，你没资格阻止我，这是我的职责！”

　　师傅中毒身亡的时候，我发疯似的找出各种珍贵的草药，只为救活我仅剩的这一个亲人，师傅却无力的拉着我，说，“洛儿，这些草药都是为师冒着生命危险采来的，你莫不要浪费在我身上！”

　　我红着眼睛看着他苍白无色的脸，怒道，“这还不是危机关头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那个笑容，直至今天，我都难以忘怀，“洛儿，你已经长大，比为师想象中的要优秀的多。为师从来没有夸奖过你，可是，你要记得，你是为师见过的最优秀的王子。”

　　他躺在草榻上，努力的把手伸到枕下，想要抓住什么，我突然意识过来，慌忙帮他把木偶拿出来，放到他的手心，他看着木偶，满足的笑了，“洛儿，你要答应为师，在你成功之前，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一定不能去找你师母，不能泄露了你的身份……”

　　我咬着唇不断的点头，“师傅，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当我再次站在繁华的街市上时，一切早已不再是三年前的模样。

　　火族只剩下了单调的红色，雪国是绵延无边的雪色，风国常年都刮着凛冽的大风，雾国总是朦胧看不清远处。这些曾经都交替出现在翰轩国的场景如今竟然在某一个地区，单一的，毫无节制的成了一种象征。

　　更令我惊奇的是，翰轩国仿佛一个梦一样消失了。所有人的脑海中，关于翰轩国的那一部分，竟只剩下了一片无知的空白！

　　这是一种邪恶的巫术，叫做记忆抹灭。

　　我按照计划来到了火族。火族族长玉麟膝下只有一子，比起其他国家，是最好对付的。

　　只是一年，我在火族的朝堂上出尽了风头。玉麟对我深信不疑，甚至放心的任命当时还只有15的我为国师。

　　我不结帮拉派，不贪污受贿，一心一意的辅佐玉麟，全心全意的为火族人民。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千年难遇的忠臣，实际上，只有我自己懂得，我只是在不断的锻炼自己，不断的充实自己。

　　火族的朝臣之中，只有马青与我走的稍近。他为人简单，毫无心机，只是一味的沉迷于巫术，便自然而然的常常和我在一起研究各种新奇的巫术。我从不靠他太近，却也不将他拒之千里之外，毕竟在这个朝堂之上，倘若有一个变故，我总是需要一些支持的，这个时候，马青的哥们义气和人际关系就一定能够成为我的救命药草。

　　在我成为国师的第二年，我向玉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改族为国，讨伐乱世，完成统一。一开始，谨慎懦弱的玉麟并不同意，整个朝堂上，支持这个建议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另我意外的是，王子翼竟然极力的支持，与玉麟不同，翼是勇敢的，但也只是勇敢而已。

　　不得已之下，我用一个美丽的梦打动了玉麟和所有的朝臣。而这个梦，就是翰轩国，一个实实在在曾经存在过的国家。我向玉麟承诺，给他一个缤纷多彩，如诗如画的国家。这个国家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有风雨雪霜各种气候。没有战争，没有硝烟，有的只是安定和富足。我用尽全力的去回想翰轩国的种种美好，打动了他们，却再一次伤了自己。

　　玉麟终究是同意了。却任命我为枭骑大将军，带兵三万，讨伐冰国。我知道玉麟是在试探我，他对我的建议已然动了心，却终究逃脱不了自己懦弱的顾虑。

　　于是我同马青一起，只用了短短两个月，就漂亮的收服了冰国。我带走的三万精兵，损失不过五千。捷报传到千兆国，举国为之沸腾，玉麟亦是对我再无半点不放心。建国大业，放手交给我来完成。

　　就这样，两年之后，千兆国便由一个小族一跃成为了乱世中的第一大国。两年之间，玉麟也变得越来越贪心，甚至开始对我产生戒心，我知道他是怕我有朝一日取代了他，可是这一天，却是迟早都要来的。千兆国，不过是我复仇的一个跳板。随着他日渐浓重的猜忌，我也知道，是时候，结束这个游戏了。

　　一直以为，我的生命中都只有仇恨，我几乎快要忘掉了其他的感情。却不想那一年的元宵节，当凝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的心，竟找回了久违的激动。

　　她依旧是一身雪白的长袍，头上戴了厚厚的貂毛帽，褐色的长发披在胸前，手上拿着一个面具，只身一人，就那样站在人群之中，傻傻的看着我。

　　她长大了，已是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了。

　　我笑着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面具，以为她不过是因为认出了我而感到惊奇，却不想她歪着头对我说了一句，“多谢！”

　　她没有认出我，还是，早已经忘了我？

　　我站在那个人声鼎沸的街道，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心里顿时没了知觉。

　　那一眼的重逢，在我心里，成了一个难以弥补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