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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资助对象—康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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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警局不远,开车十来分钟。
康颜一下车就直奔女协警,说明来意后,女协警还挺吃惊,目光越过肩头望向她身后的许永绍,确定这西装革履的大高个是「人证」后,立刻去叫队长。
队长一现身,老贺就递名片,刚审完人一脸骂相的队长即刻换了副笑脸,又是端板凳又是递茶水,当事人康颜倒是被冷落了,只有女协警拍拍她的肩膀温柔安慰。
队长比划着说明情况,作为证人的许永绍看起来更像听证人,末了队长才问:“您有什么线索吗?”
许永绍说:“具体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辆红色的车。”
“什么类型?”
“天太黑车太快,看不清楚。”
队长僵硬了笑容。
昨天车痕测速,别墅群限速20码,那辆车最多开50码,说看不清车型,实在很难相信,他来此不过提供一点线索罢了。
队长没继续往下问,随口敷衍几句便收了尾。康颜一直在旁听,本以为有希望,后来见队长眸子暗了暗,又挤出谄媚笑容,不禁手抓衣摆擦冷汗。
老贺思考片刻,终于确定了许老板来警局不是出于同情。
也对,生意场各色人马咬得彼此遍体鳞伤,许永绍身经百战,心脏早就结了厚厚一层壳,别指望他为别人着想。
许永绍准备走人,队长紧跟他,两人先后推门而出,队长笑着,抽了根烟给许永绍:“那段路有几辆车普通人买得起?我们知道。”
许永绍抬手拒绝:“不抽烟。”
队长收手,许永绍说:“你们忙,我先走了。”
说罢他对老贺招手,老贺停止与女警的撩骚,颠着屁股跟上。
香烟在队长的指缝转来转去,女协警走去他身边:“问出什么结果了吗?”
队长拇指用力,香烟从中掐断:“穷人吃富人的残羹,富人吃穷人的骨头。”他挼皱了半截残烟,扔进垃圾桶,“那小姑娘呢?”
“刚才冲出去了,唉,可别是找人扯架。”
*
老贺同许永绍拐弯去停车场,穿入樟树林时,他看见一道拉长的影子紧随身后。回头一望,康颜十指交错在身前,亦步亦趋地与他们保持两米间距。
老贺驻足:“还有事?”
许永绍回头。
康颜还是牛仔长裤卡通T恤,只是经过变故,长发梳得乌七八糟,发根蓬乱发尾卷曲,苍白小脸被散落的须鬓模糊了边界,竟有种弱柳扶风的病态美。许永绍还没仔细观察过,这样看来,康颜也算美人了。
康颜不再怯懦,经历过绝望后出奇冷静,上前大大方方地说:“请问许先生…能否借点钱给我?”
老贺貌似没听懂,瞪大眼睛张张嘴:“啊?”
许永绍倒挺淡定:“为什么找我借钱?”
康颜解释:“您也知道,我现在境地很尴尬。爸爸在我六岁时就去世了,妈妈现在也没了,穷人没有亲戚,家里存款又少,我需要钱安葬妈妈,还得留点生活费读书。”
她轻咬下唇:“万把块钱,对许先生来说应该只是皮毛,即使不还也不会催款…”
许永绍嗤笑:“还没借呢就想着赖账?”
“会还的,我肯定会还的。”康颜稍稍走近几步,“只是具体日期我没法定,但今年肯定能还上…”
许永绍打断她:“你打算怎么还?”
康颜抿抿唇:“我会打零工,拿奖学金,我肯定会还的。”
许永绍凝视她诚恳的双眼,康颜觉得那双眼睛能洞察人心,有沉淀十多年的深沉,即使不心虚,依旧逼得人不敢直视。
康颜垂眼。
许永绍研判她半晌:“老贺,把你的现金都掏出来。”说着他打开自己皮夹,“加老贺的一共六七千,再多就没带了。”
花花绿绿的钞票递到手边,康颜没想到能这么顺利,蜷缩手指挣扎几秒,飞快从他手中拿走。
康颜粗略数了数,问:“许先生能否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我好还钱。”
许永绍示意老贺,老贺说:“行行行,名片可以吧?”
康颜双手接过,指老贺胸口:“能不能借一下你的笔?”
老贺寻思半晌他哪儿有笔,顺她的话往胸口摸,果然摸到一支圆珠笔,心里对来源直犯嘀咕。
康颜以名片为纸,刷刷写完几句话,将名片和笔递还给老贺:“这是我的电话和签名,作为欠条应该可以吧?”
老贺扫了一眼:「康颜向许永绍借款6850元,于2022年6月之前偿还。康颜2021.9.3」
老贺说:“康颜?你姓康啊?嘿,这个姓还挺少见,不过寓意倒不错,健健康康才是真。”
相比老贺的絮絮叨叨,许永绍有些沉默,眼风扫过名片:“你叫康颜?”
康颜点头。
许永绍没继续问,拢拢衣领打算离开,老贺同康颜简单交待了几句便快步跟上。
许永绍漫无目的地盘弄袖口,老贺问:“您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了?我还以为您真知道点什么,可说起来又指意含糊。”
许永绍眼皮都不抬:“法拉利f430,某人小崽子闯了大祸,肯定焦头烂额地探听情况。我不过是来这里旁敲侧击地说,我有把柄却卖他个人情,他要是个人精,滨南路地皮就该知道怎么处理。”
老贺咋舌。
果然还是利益牵扯。
他默默为小姑娘叹口气,突然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哎,我想起来了,是签字用的笔,我给顺手插兜里了。”
老贺作势返回,“您在原地等等,我马上就来。”
等他离开,许永绍拿出手机,眯眼回忆了片刻,输入康颜的号码。他向来记忆不错,对数字尤其敏感,基本过目不忘。
随着数字增加,联想栏的联系人姓名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一个──「八龙村资助对象—康颜」
许永绍摸摸下巴。
*
人有钱有闲了就有爱心,八年前许永绍刚当部门经理,学着同事搞慈善树口碑,其中有个一对一资助项目,他匿名勾选了「康颜」,因为觉得这名字洋气顺耳。
原本没太放心上,谁知某日竟收到了来信。
许永绍觉得挺逗,这年头除了投诉,能打交道的信件恐怕只剩律师函。他拆开看,十岁小姑娘字迹还有点别扭,字里行间无非是抒发感激之情,还解释了写信原因——穷,没手机。
许永绍也是农村出身,理解乡里交通闭塞,有的地方甚至要步行几小时才能找到邮局。
除了信,她还附赠一方刺绣手帕,说是地方传统绣艺。许永绍展开一看,绣纹竟是油菜花。
十岁的康颜写到:「老师说,油菜花哪儿都能种,是最常见最顽强的植物,像农民伯伯一样纯朴。」
许永绍当时想,你们老师挺能忽悠,沙漠它就种不了。
这些都当玩笑话和同事说了,没多久又寄来一封信,尔后每三个月就有一封信,无非是家常话,什么通了马路拉了网线。有一次送来初中毕业照,许永绍没细看就随信封存入柜。
许永绍从未回信,当时他匿名「樊先生」,康颜也一直当他四五十岁老头子,言语中总透露对老年人的关切。
不过也不是没用,两年前他因为常年熬夜应酬动了场大手术,医生说他是年轻人的皮囊老年人的五脏,趁年轻调理还有救,再熬油般过日子,赚了钱也没命花。
病床上,许永绍又收到来信,那时康颜已经十六,字也隽永俊秀:「樊先生,近来寒流南下,请注意保暖。听闻生意人应酬多,煮山药枸杞粥可护胃。」
许永绍差点把嘴里的粥喷出去。
这丫头跟开了天眼似的,他最近喝粥都快喝吐了。
一年前,康颜寄了最后一封信,信上说她会努力考大学,感谢他七年来的资助,以后就不需要了,自己会打工挣钱,还开心写上了手机号码,告诉他自己很快会有手机。
「ps:信件寄送多年,樊先生不曾回信,也不知是否叨扰到樊先生,若樊先生不表态,我便知是打扰了。」
许永绍看完,觉得这几年缘分还是值得保存,便保存号码,稍稍惆怅了一会儿,也只是一会儿,并未回信。
康颜的信件到此为止。
*
手机屏悄悄黯淡,许永绍提唇一笑。
以前他想象中,康颜应该是朴素的农村女孩,心地善良温柔体贴,不说上得厅堂至少下得厨房,算是大众眼里的好女孩。
许永绍插兜,在樟树林徘徊。
今日碰面,康颜比他想象中漂亮许多,山雾孕育的少女,有白皙光润的皮肤和密如蜂须的乌发,往树林里一站,活脱脱游离于尘世的谪仙。
──“您要是不同意,我就不松手!每天都来闹!”
就是这发狠撒泼的模样,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像只炸毛野兽,随时能扑上来咬人。
夜风摩.挲树叶沙沙擦响,隐约有人声。许永绍警惕驻足,屏息辨认半晌,听风卷来刻意压低的啜泣声。
许永绍循声走去,看见模糊人影蜷在树下,肩膀轻轻颤抖。
是康颜。
许永绍握拳放唇边咳了咳,康颜蓦然停止哭泣,愣愣转头,看清是许永绍后立刻起身,草草鞠一躬,像现场抓包的野猫般蹿走。
没多久,老贺喘粗气跑来:“老板…我找您半天,您怎么又跑林子里来了?”
许永绍一时没发话,尔后转身,手摁着老贺肩膀:“这人啊,生长环境淳朴,没经历过险恶社会。只是这第一堂课,代价太大了。”
老贺不解:“啊?你说谁?”
许永绍遥望黑黢黢的远路:“一只小野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