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香榭的落叶》迩旬

4、第四片新叶

　　“Ba ba ba ba ba na na，Ba ba ba ba ba na na……”

　　小黄人的香蕉之歌让何田田从梦中惊醒，眼睛还睁不开，先从空调被里探出一只手，摸向床头柜的手机。
　　她看也没看地凭感觉一滑，贴至耳边：“……喂？”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何田田以为是自己没接通，勉力睁开眼睛往屏幕上一看，咆哮的女声就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你是现在才起吗大哥？！！！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下午四点！！！你是过的英国时间还是美国时间啊？？？”

　　何田田闭眼侧头离手机远一点，非常庆幸刚才没让它紧贴自己的耳朵。
　　她打了个哈欠，撑起上半身坐起来，这时电话对面的人也已经发泄完毕，何田田重新把手机贴近，散漫道：“……有什么关系啦远子学姐，我是自由职业，又不用朝九晚五。”

　　远子学姐其实并不是何田田的学姐，而是她的编辑。

　　从去年年初开始，何田田与一本月刊小说杂志《轻文》达成了合作，每个月为当中连载的都市奇幻小说《无戏人间》提供两幅插画。
　　电子书当道的这个年代，纸质的杂志已经非常稀有了，因此当杂志社的人私信她的时候，虽然稿费不算高，何田田却感到很兴奋，二话不说跑去签了合同。

　　远子学姐就是杂志社负责与她对接的编辑，真名宋媛，因为痴迷日本轻小说《文学少女》而踏入这个行业，并给自己起笔名为宋野远子，如果有人叫她“远子学姐”，她会非常高兴。

　　果不其然，何田田这么一喊，宋媛的火气立马消了大半，但还是像个操心的老妈子那样，絮絮叨叨：“田田啊……荷田老师！你这样不行的！日夜颠倒，三餐不定，身体会吃不消的！你现在是年轻，等你老了，各种毛病就会接踵而来！”

　　“我知道我知道——”何田田连忙打断她，“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这个月的稿子出问题了？”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是吗？”宋媛没好气道。
　　何田田笑嘻嘻地，放软态度哄了两句，宋媛终于绷不住笑了，拿她没辙，这才提起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样书到了，你不来看看？”

　　“要来要来！”何田田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我马上就到！！！”

　　宋媛说的样书，是指何田田的插画集。
　　今年年初，《无戏人间》连载满十二期，筹备出版单行本的时候，宋媛就跟何田田商讨过出版她的个人插画集的事项。

　　何田田大一的时候开始正式接稿，到现在不多不少整整七年，最开始只有慕“锦鲤”之名而来的好奇者，还因为稿费较高被冷嘲热讽过，到现在稳定每月有二至五张商稿主动找上门，她已经可以按心情接稿，并且有底气跟甲方讨价还价了。

　　商稿自然是不能出版的，但宋媛跟杂志社那边谈妥，《无戏》的插画都可以录入何田田的个人集，反正到时候标上小说名字，还能起到宣传效果。
　　有这个意向之后，今年何田田又陆陆续续创作了一些个人插画，都是未公开的新图，等着出版后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何田田期待着摸到自己的第一本插画集，以最快的速度起床洗漱穿戴装扮完毕，直奔杂志社的办公大楼。
　　何田田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大楼的布局不算陌生，她的双手都被装奶茶的袋子占据，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关闭，连忙拔腿跑过去。

　　“请等一下——！”她扬声喊道。

　　何田田还是慢了一步，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她停住脚步，刚无奈地撇了撇嘴，却看到一瞬过后，门又逐渐打开了。
　　“啊……谢谢。”何田田感激着，走进电梯。

　　大概是看何田田空不出手来，好心人又主动问了一句：“你到几楼？”

　　“十七楼，麻烦你了。”何田田侧头对他笑了笑，刚一抬眼，略微一怔。

　　对方也略显意外，却率先唤出了她的名字：“何田田……小姐？”

　　……这可真是太特么的巧了。
　　何田田万万没想到，还能在这遇上昨天仅有一面之缘的，范泽望的那个朋友。
　　她张了张嘴，试图从记忆中提取出他的名字，却只能想起一个“陈”。

　　何田田也不慌张，笑容加深，热情问好：“陈先生？好巧啊，你怎么会来这里？”

　　“确实很巧，我是来谈工作的。”或许是看穿了何田田的心思，穿西装的男人微笑道，“昨天太过匆忙，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陈骐跃，名字取自‘骐骥之跃’，是范——”他顿了顿，大概是想起昨天的不欢而散，于是改口道，“……是元榭的师兄。”

　　……你还不如提范泽望那个奇葩呢。
　　何田田礼貌地笑了笑，也再次介绍自己：“何田田，莲叶何田田那个何田田。”

　　“我知道，”陈骐跃说，“你和元榭是高中同学，他跟我提起过你。”

　　何田田笑而不语。
　　元榭会提起她？大概是昨天遇上了，才随口一提吧。

　　“你是元榭师兄，那也是北大的高材生咯？”何田田岔开话题，半开玩笑道，“怎么会跟范泽望这种…类型的人成为朋友啊？”

　　注意到她语气中的些许讽刺，陈骐跃并不恼怒，试图为好友辩解：“其实……昨天你走之后，泽望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他想向你道歉……但你已经把他的微信和电话都拉黑了。”

　　“那你替我转告他——没关系，我不在意。”何田田笑眯眯道。

　　电梯在此时到达十七楼，何田田在心里松了口气，与陈骐跃道别，走出电梯。
　　她刚才有注意到，陈骐跃按下的楼层是十九，那是杂志社的高级领导们办公的楼层。

　　何田田没来得及多想，听到响动的宋媛已经迎了出来。
　　她跟着宋媛走进《轻文》的编辑室，其他编辑都在忙工作，她向大家打了个招呼，将奶茶分发给在座的各位，立刻收获了一连声的感谢。

　　何田田一边冲其他编辑们笑着说“不客气”，一边凑到宋媛身边，悄声问她知不知道领导们要谈什么工作。

　　“噢那个啊，”宋媛捧着何田田特意为她点的半塘多肉葡萄加脆啵啵，也低声跟她分享自己的情报，“听说有个老板想投资我们杂志社，今天他们公司的什么金融分析师，就会过来考察情况。”

　　懂了，是杂志社的甲方。
　　何田田了然地点点头，也不再过问杂志社内部的事，她星星眼地冲宋媛一挑眉，宋媛就一副“瞧你那猴急样”的神情，带着她往自己的办公桌走。

　　何田田迫不及待，几乎扑到宋媛的桌上，却又突然迟缓了动作，近乎虔诚地把画册捧起来。

　　画册不算太厚，掂起来却有点重量，封面是硬壳的，封面图是她新画的一片荷田，她的笔名“荷田”两个大字印在正中央，下边是她自己设计的专属印章式logo。

　　何田田一页一页翻过去，审视自己这些年的进步。
　　她的心血凝成了实体，这让何田田欣喜又唏嘘。

　　“……还有样书吗？”何田田问。

　　宋媛随口答道：“总共三本，还有两本在总编那。”

　　“我能都带走吗？”何田田将画册抱进怀里，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你要这么多干嘛？”见她这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宋媛不由失笑，“下个月就正式发售了，到时候你再拿几本送人就是了。”

　　何田田摇头，一脸正色：“三本都是我要的，一本收藏用，保持包装不拆封，一本观赏用，偶尔可以拿出来翻看，还有一本传教……”说到这里她一愣，自我否定地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书哦，不行，亲身上阵不太矜持……”
　　“还有一本就送给楼兰吧！让她替我传教布道！”她兴致高昂地一握拳，将三本画册的去向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兴奋的情绪也感染了宋媛，她笑着附和道：“你开心就好。”
　　“不过，”宋媛没忘了出言提醒，“下个月你可记得调整时间，尽早把稿子完成，月底就要准备签售的事了，还有微博上的预售宣传也可以开始了……”

　　“好！”何田田满口答应，“我现在就发条微博！”

　　宋媛有点无奈：“不是…预售网址都还没准备你发什么……”

　　“没事儿~我先晒一下我的书，告诉他们有这么一回事就行了！”何田田兴冲冲地，势不可挡，她把画册摆回桌上，拍了张照，开始编辑文案。

　　虽然本来只是想随便炫耀一下，但真开始打字的时候何田田又真情实感起来。
　　这毕竟是这么多年来她出的第一本原创个人画集，就像她的第一个孩子，何田田想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那些喜欢她的画的网友们，却又有些近乡情怯。
　　等何田田打了又删删了又打修修补补的晒书微博发出去，宋媛已经替她将两位两本样书也拿了出来，用纸袋装好，递给她。

　　何田田的这条微博，虽然没有抽奖，转发和评论却都反响热烈。
　　【卡密终于出个人画集了！你知道我们等得有多辛苦吗！】
　　【啊啊啊啊我现在就想拥有！计划有变，今晚先去太太家里偷画集！】
　　【恭喜荷老师！！我比自己生了孩子还高兴！】
　　【有签售吗有签售吗！轻文的作者都有新书签售！@轻文，球球了！】
　　【马上暑假了，漫展也可以安排一下吗！想要田田的签绘！！】
　　…………

　　何田田翻着这些欢欣雀跃的评论，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控制不住地想笑。
　　她放下手机，对编辑室里的大家喊：“各位老师，待会儿下班之后，我请大家吃火锅啊！”

　　“哇——田田，你这书还没开始卖呢，就要开庆功宴了？”有位男编辑调侃道。

　　何田田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笑得像个攒了很久的钱终于买到喜欢玩具的小孩子：“嗨呀，管它呢！今天我就是高兴！哥哥姐姐们，你们就说来不来嘛！”

　　“来来来！当然来！”
　　“那必须得给田田一个面子！”
　　“我想吃海底捞！”
　　编辑们纷纷响应，方才还死气沉沉的办公室一下子热闹起来。

　　“哟，谁要请吃饭呢？”杂志社社长不知何时出现在编辑室门口，万分自然地插进对话，一转头，看见唯一站着的何田田，顿时笑了，“——田田啊。”

　　编辑室一瞬又恢复了寂静，所有人默默转回去，面对电脑摆出专心工作的模样。

　　何田田尴尬地扯了下嘴角：“…是我。”
　　她发现陈骐跃就跟在社长后面，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噢，我记得你的画册要出版了是吧？”社长似乎浑然不觉空气都因他的到来而凝滞了，语气依然轻快，“不过今天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何田田仿佛幻听到了编辑们心碎的声音。

　　社长的笑容和蔼可亲：“今天——我来请客！”

　　唉——
　　……诶？
　　何田田惊讶地抬起头，从社长的点头微笑中，确定自己没听错。

　　编辑室又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