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 ...
-
下坠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后,花朝重重的跌到了地上,身子都撞麻了,好在她仙体康健受得住这一摔,若是普通凡人,一定没命了。
深藏在地底的洞穴四通八达,花朝只觉得空气稀薄,这里连一丝阳光都照不进来,几层的空气中还飘着粘液的腥臭味儿,花朝仙花的本体不喜阴潮湿冷,掉下来后明显有些头晕。
吃了两颗药丸撑住,花朝从乾坤袋中掏出夜明珠放在前头照明引路。
眼前的洞口通向三个方向,花朝不知该往哪儿去,扯了嗓子大喊:“楚玄!楚玄你在哪儿?”
声音回荡在一人半高的洞穴中,无人回应。
花朝掏出罗盘定位,凭着夜明珠发出的淡紫色微光,确定了指针指向正前方。她里面着急的走进前方的洞中,一边收起罗盘掏出了佩剑。
她已经忘记上次用剑斗法是什么时候了,几个师兄都觉得她剑术笨拙,真遇到危险,还不如扔两个混元珠后抓紧逃命。花朝一贯也是这样做的,只是这次不同,她是来救人的。
一直以来,她生活在师尊和师兄们的庇护之下,从一朵花修炼成花灵,又修成小仙,一路都有师尊撑腰。虽然有些制造法器的小聪明,但没有强大的神力和见地,终究是不入流的花仙,即便下凡历劫后升了上仙,也依旧没什么大本事。
真有她解决不了的事,烧一封黄纸上天界,请师兄们下来也就帮她做了,但花朝没那么做。
来青山村除妖这件事是她自己答应下来的,楚玄也是因为保护她才被妖怪抓走。因她一人犯下的错,就该由她一人承担。
“楚玄!你能听到吗!?”
花朝一边小跑着一边叫喊,要能得到他的回应。她受不了地底下的阴气,身子发虚,脚下深一步浅一步,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不知跑了多久,花朝几近虚脱,连药瓶里的丹药都吃得见底了。
终于,在一片淡紫色光辉的尽头出现了几个莹绿色的光点,花朝朝着那方向跑过去,出了狭窄的长洞,便见一个巨大的虫洞出现在眼前。
脚下踩着的地面湿湿黏黏,头顶上偶尔有小块碎石坠落,悬挂着类似蛛丝的白色丝物。宽广的洞穴比山顶的神庙要大上十倍,花朝的喊声在石壁上回荡着,终于得到了回应。
“我在这里。”是楚玄的声音,正是从那片散发绿色荧光的地区传过来的。
听到他的回应,花朝激动的跑过去,微弱的淡紫色荧光只能照亮她身前的一小片区域,跑的急了,脚下不小心被粘液滑到,整个人都向前栽下去,本想着要摔进脏污的泥地里,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楚玄向她跑过来了。
手底下摸着的双臂全须全尾,额头抵着的胸膛坚实温热,花朝扶着他让自己站稳,抬头瞧他,只能借着夜明珠的微光看到他因为被拖拽下来而划伤的脸,原本规规矩矩束在脑后的头发卷而长,如今也沾了些许白色丝物,杂乱无章。
“你受伤了。”花朝紧张的去掏丝帕却没找到,只能用指腹轻轻蹭去他脸上伤口旁的灰尘,“那妖怪有没有伤了你?可还有别处受伤?”
一时紧张着急,忘了男女有别。
花朝一手扶着楚玄的手臂,尽力抬头才能看清他脸上的伤痕,整个人几乎要贴在楚玄身上了。
楚玄扶住花朝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没想到花朝对他完全不设防,甚至就着他扶住她的姿势离他更近了。
寂静的洞穴中,轻微的喘息声都显得格外清晰。看见少女凑过来的粉嫩小脸,楚玄僵愣一下,悄摸别过脸去,又忍不住用余光看她,沉声道:“我没事,你怎么追到这儿来了?”
两人之间不过咫尺距离,激动劲儿过去后,花朝手上的动作愣了一下,不着声色地收回手去后退了半步。
“我看到你被抓了,一时着急就跟着下来了。还好你没事,那我们现在赶紧逃吧,万一一会儿再遇到妖,我们对这儿又不熟悉,岂不是要被人困着打。”
即便是为了一个偶遇浅交的陌生人,她也愿意倾身相救。楚玄从来知道她的性子,却在这一刻才认识到,即便是身为仙人,她也依旧未改初心。
在花朝看不见的地方,楚玄嘴角勾了一个浅浅的笑。
花朝害怕会在洞穴中被妖怪困住,拉了楚玄的袖子就要带他离开这里,却被楚玄反捉住衣袖道:“不用害怕,妖物已经被我擒住了。”
“妖怪被你抓住了?”
“嗯,被我绑在了那边。”说着,楚玄引她过去看。
走近些才发现,花朝方才看见的荧绿色光芒不是别的,竟是被楚玄捆住的妖物,一直与人差不多大小的虫子,微微能看到它带着些淡绿色。
花朝一向不喜欢虫子,但是现在有楚玄在身边,她甚至敢蹲下瞧一瞧妖物的真容。
一边看着还一边感叹,“我还以为你要被妖怪吃了,跳下来的时候摔了一个屁股墩儿,一路跑着过来的,现在屁股还疼呢。没想到你本事这么大,一个人就把这妖怪抓住了。”
花朝说这话是笑自己慌张失措,又夸奖他的本事,抬头却对上少年一双水润清亮的双眼。
他眼中满是愧疚,垂眸道:“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在地下呆久了,花朝又开始头晕,依旧笑着同他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咱们赶紧走吧,我现在虚弱的很,再等一会儿我可能就走不动路了,反而拖你的后腿。”
“没关系,我背你。”楚玄几乎是脱口而出,沉稳镇静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
“那样……也行,我就仰仗你了。”花朝知道是楚玄心善,领了他的好意。
站起身来时有些眼花,再看地上,原本胖乎乎的大虫子不见了,反倒多了一个脸上长着胎记的女人,面色苍白,身上绑着楚玄的缎带。
女人面容和善,衣着是农妇打扮,花朝一时间没将这女人与身形异常的虫子联系到一起,待嗅到女人身上的妖气,才慌张地躲到楚玄身后,“她竟然已经修成人形了!你就这么绑着她,也不怕她把缎带挣断了。”
“这是法器,她挣不开。”
“法器?你还有这等宝物,也不早点告诉我,害我担心这么久。”花朝心里安稳下来,傻愣愣的拿胳膊撞了他一下。
楚玄摸了一下被撞的手肘,“你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你了,要不是我的话你也不会来到青山村,也就不会被妖怪抓到这儿来了。”花朝对他说着话,眼睛却看向了躺在地上的女人。
楚玄注意到花朝的目光,主动问:“要杀了她吗?”
花朝犹豫了。
得知自己的生死已经捏在别人手里,女人嘶吼道:“你们杀了我也没用,我也不是凭空变成这副模样的,难道我就不想好好的做一个人吗?藏在这地下,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你们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花朝看着这个面容、嗓音都有残缺的女人,不明白妖化人形为什么会变化成这副模样。“可是你杀了人,即便我们放过你,村民们知道你藏身在这儿,也不会放过你的。”
女人冲着花朝喊道:“我没有杀人,我的确咬过几个人,但那是因为饿急了才吸他们些血吃,又没有要了他们的性命。”
楚玄冷道:“但昨夜那个男子从你这儿出去后变成了行尸走肉,你又作何解释呢?”
听到质疑,女人慌了神:“我……我不知道。”
“杀人,就要偿命。”
闻言,女人激烈的挣扎起来,“我不能死,我还在等着我的郎君来见我。你们有情人得相见,那我又能到何处去见我的郎君?”
楚玄意志坚决,不想听她解释,刚想动手,袖子便被花朝抓住。她躲在他背后,探出头问女人:“你的郎君是谁?”显然是没注意女人口中的“有情人得相见”是指的谁。
女人稍稍冷静下来,“他叫曲胜。”
“曲胜?好熟悉的名字。”
“他前些年去阜城参军了,让我等他。”说起情郎,女人苍白的面孔才勉强有了些气色。
花朝思索片刻,想着在祠堂里见到的牌位,又记得村长同她说过前几年阜城征兵一事,小声疑惑:“这个人,早就已经在阜城战死了呀。”
本是说给楚玄听,但身为妖怪的女人耳朵尖,也一同听了去。
“死了?”女人有些激动,“不可能,他们跟我说胜哥立了战功,当了大官,述职后就能回来。他那个人最会逃跑,偷了我的鸳鸯手帕,我追他半条街都抓不住他,他怎么会死呢?”
面对一个伤心难过的女人,即便知道她是妖怪之身,花朝也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安慰道:“你先别伤心,村里姓曲的人那么多,许是我看错了呢。”
楚玄追问女人:“听你说这些,你之前是村里的人?”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整个人躺在地上,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似的死气沉沉,“是。”
花朝惊愕:“那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经历了太多,女人面上不见情绪,沙哑着嗓子淡淡的叙述:“曲郎走后一年多,我的病来越重,大夫都说我撑不了多久了,但是我还想见他一面,撑到了阜城战争结束,但他没回来。”
“我想着再撑几个月,哪怕几天也好。但是我家已经买不起一点药,我的身子也快要熬到头了。”
“后来,有人来看望我,给了我一味神药,说是吃了能长生不老,只是会落下终身残疾。我不想跟曲郎天人永隔,便吃了那药,然后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是谁?谁给你的药?”花朝觉得胆寒,从人变成妖无非只有两种途径:吞化妖丹,饮凝练后的妖血。
妖丹是妖精休兴超过百年后才能凝聚的真元,妖血也要长期饮用大量才能达到妖化的程度,不论是哪种途径,能得到这两样东西,绝不是一般人。
人妖相化已经触及了六界的禁忌,小小的青山村里竟然藏了这样危险的人在,走尸之乱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听到那人的名字后,花朝莫名觉得耳熟——她昨晚还朝他家里抛了纸人。
“姑娘,你先留在这里吧。我要去找那人问些事。”说罢,花朝便急不可耐的要回村子里找人。
楚玄没有收回捆仙绳的意思,打算先将女人绑在此处,等到事情查清再做处置。
两人刚迈出去几步,便听到女人虚弱的挪动身子,在两人身后喊:“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我要知道曲郎到底是生是死!”
花朝心软耐不住女人苦苦哀求,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为了不吓到村民,花朝施法将女人的身形缩小数倍,变成了一只手指大小的绿色小虫。身上依旧绑着无法挣脱的捆仙绳,伏在花朝的发簪上。
水绿的虫身、金色的缎带与白银簪子融为一体,竟十分相衬。
四通八达的地宫像迷宫一样,路又长又乱,即便有小虫的指引,少走了些弯路,也很难一下子走到出口。
长时间不见阳光,花朝虚弱到腿都软了,艰难地扶着墙前行。
楚玄上前一步在她身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不用了,应该就快到了。”花朝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婉言谢绝。
伏在银簪上面的小虫出声道:“这才只走了一半的路,姑娘别硬撑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背。”花朝小声嘟囔着。算起来,她也有几百岁了,楚玄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她都是他祖奶奶辈的了,还要让人家背着,太丢了人。
说动了楚玄站起身来,花朝以为他放弃了要背她的心思,没想到下一秒便脚下失重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诶?楚玄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花朝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在楚玄怀里乱动,但终究是体力不支,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比起花朝的过激反应,楚玄要冷淡的多。“你舍命来救我,我带你回去是应当的。”
这么说来,好像也对。
花朝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也当他此举是为了回报她相救的一番心意,渐渐停止了本就不激烈的反抗,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放,便叠在一起放在身前。楚玄抱着她走路稳当,花朝顺着他走路时的幅度,侧脸慢慢地贴在了那坚实的胸口上,炙热的心跳仿佛就在耳边。
忽然好安静,洞穴中没有声响,花朝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为什么楚玄抱她的时候理直气壮,自己耳中听到的属于他的心跳声,却急促失措。
花朝能想象到的属于他的表情都是冷淡而严肃的,但在这一刻,她紧靠着的胸腔之下的心脏是那样欢腾雀跃。
楚玄他,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