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寨娇人》蒸包上笼

11、下山

　　狄铮把清鉴拐上山，却也一直没办宴席，寨里已经有了些议论：“你们说，她到底是咱们的嫂夫人啊？”

　　“若说不是吧，可老大从没把哪个女子带上山过。而且，还让她住在亲自盖好的最暖和的那间屋子里。”

　　“可要说是吧，大当家的又迟迟不宣布她就是压寨夫人。”

　　清鉴捧着杏仁酥走到门外，听到众人议论，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她打算去找狄铮找点事情做。

　　“寨主，你看兄弟们打家劫舍，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也不让我去，但我还是想为寨里做点事。你觉得，我教他们念书怎么样？”

　　狄铮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教书？你看这山上的兄弟，有几个像是识字的？”

　　“正因如此，才要好好恶补。”

　　“这……”

　　“就算是年龄大的不想学，像是小六他们几个十二三岁的，若是从新学起，也不是什么难事。比白白耽误了光阴要好。”

　　狄铮琢磨了一会儿，一挥手：“那你就教吧。”

　　说干就干，瞻鹰台旁边的一座木屋，平日闲置，很快就被收拾成了学堂。

　　寨里的人，一半好奇，一半听大当家的劝导，都挤在里面听讲。

　　清鉴腰板崩得笔直，道：“这学堂就得有学堂的规矩，你们在外面胡闹一些，倒是没什么，只是进了这间屋，就得尊师重道……”

　　她还没说完，下面就有人打断道：“嫂夫人……”

　　“什么嫂夫人不嫂夫人的，你们得叫我‘先生’。”

　　底下窃窃有笑声，一人大着胆子问：“哪有女‘先生’的呀？”

　　“怎么没有，朝廷乐府里都有女校书。”

　　狄铮咳了一声，屋子里立刻静了下来，他板着脸道：“不懂别瞎问。”

　　小六嘟嘟囔囔道：“不就是不懂才要问的。”

　　狄铮一手按在腰间剑鞘，又道：“还有，与先生说话，要站起来，尊师重道，懂不懂？”

　　清鉴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大家来自不同地方，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不用那么刻板，重要的是，学到东西就好。”

　　“嫂夫人说的是！”

　　“听嫂夫人的话！”

　　清鉴被众人的热情烘得脸颊微微发烫，拿出早就备好的几分教材，分发下去。

　　立刻有人叽叽喳喳道：“嫂夫人的字写得真好看。”

　　“你认识吗？就说好看。”

　　“不认识也不耽误我欣赏啊。”

　　“大当家的看上的女人，写字能不好看吗？那肯定也是跟大当家的一样完美的人。”

　　清鉴轻咳了两声，道：“大家跟我念：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众兄弟学着学龄小儿般摇头晃脑，乱念一通。

　　清鉴解释道：“这两句是说：谁说没有衣服穿，我与你同穿一件长袍。君王发兵交战，修整我那戈与矛，与你共同杀敌。”

　　有人举手，不等清鉴点名，自己站了起来：“先生，这两句我懂。大伙儿都是穿一条□□的兄弟，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一句话引得哄堂大笑，有人去扯旁边那人的腰带，道：“听先生的话，你这衣服得给我穿。”
　　一时又是乱剑乱衣横飞。

　　狄铮拿剑鞘在桌子角上碰了碰，道：“安静！”
　　瞬间鸦雀无声。

　　清鉴据理力争道:“这几句是表现爱国杀敌、同仇敌忾的。怎能随意嘲笑？”

　　老三又站了起来：“嫂夫人——哦不对，是先生，这诗经里的句子，俺也会背：

　　关关雎鸠，干煸肥牛；
　　相鼠有皮，地瓜拔丝；
　　风雨潇潇，爆炒辣椒。”

　　狄铮一下子也听乐了，哈哈大笑道：“老三呐老三，你都胖成这样了，还随时随地都忘不了吃。”

　　旁人一看老大高兴，也抢着献宝般道：“背诗有何难？俺也会。”

　　“执子之手，方知子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能否卸妆。”

　　众人捧腹大笑，有几个差点滚到地上去。

　　他们完全没给清鉴任何解释的空当，就在下面叽叽喳喳讨论得热火朝天。

　　清鉴可算体验了一把她小时闹学堂时，教书先生是有多么头大，她正要拍桌子，老三站起来指着小六道：“报告先生，我举报小六上课吃糖，都粘到书本上去了。”

　　看他们闹得实在不像话，狄铮眼睛一瞪，道：“都学会了吗就笑。今日的课业便是将这首诗抄写三遍。”

　　众人叫苦不迭：“大当家的，你饶了我们吧。你还不如罚我去蹲马步呢。”

　　“练武和练字，一样都不能少。学堂和校场，具是一样的规矩。明日我检查，若有字迹不端者，与练功偷懒懈怠者，一并重罚！”

　　清鉴看他们似乎认真地往心里去了，等人都走没了，才走到狄铮身边。

　　狄铮先站起来安慰道：“你别灰心。弟兄们这样，是没拿你当外人。”

　　是没拿她当外人，太不把她当外人了……

　　“说句实话，弟兄们大多家道不好，少时更无父母教导，错过了学习的最佳年龄，现在突然要他们学，得有个过程。”

　　清鉴颔首：“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只要肯学，总比不学强。”

　　“这点我同意，但是诗书风月，离他们太远了。诶，不如你教些兵法韬略，说不定他们会很感兴趣。”

　　“这个……”清鉴敲敲太阳穴，“我以前是在我哥的书房里看过一些兵书，但是没有实战经验，恐怕只是纸上谈兵。”

　　“那没有关系啊，兄弟们有经验，有几个悟性极高，例如小六。我本来也有意培养，他们从你这儿学了，化成自己的东西，将来再出去打仗，岂不就有提高了吗？”

　　清鉴道：“那好，就按你说的办。”

　　她低头思索了一瞬，又道：“大当家的，你这个人，真的跟传说的不一样。你很好，很会照顾别人的感觉，也很会安慰人……”

　　她本来觉得丢脸至极，可是跟狄铮交谈过，那股压在心头的乌云仿佛就烟消云散了。

　　狄铮挑起一边的眉毛：“哦，是吗？”

　　他一直注视着清鉴，片刻，清鉴不自在地仰头道：“你是在等着我继续夸你吗？”

　　“正是。快再说几句好听的。”

　　他要清鉴说，清鉴就偏不，转换话题道：“你方才说，学堂如校场，你们的校场也很严吗？”

　　“当然，军令如山，一点也不亚于你们的梅家军。走，我带你去看看。”

　　三九天，弟兄们的额头上，却出了一层细汗。

　　老三的脚边，滚着一个酒壶。狄铮上去一脚，就踢飞到了树上，酒壶散成碎片，叮铃作响，碰撞在冰上。

　　“老三，跟谁打哈哈呢？”

　　“大当家的，我错了……”

　　“规矩你知道，去跑十圈。”

　　这十圈，可不是围着校场跑十圈，而是以鬼见愁的最大半径画圆，连跑十圈。保证让人印象深刻，不敢再犯。

　　狄铮介绍道：“扎马步也是，若是有人撑不住，便要从头来过，什么时候撑住了，什么时候为止。”

　　清鉴觉得，狄铮和她的哥哥，在练兵这件事上，竟有些莫名的相像呢。

　　她原本以为，山中贼寇都是些匹夫莽汉，散兵游勇，熟料，竟丝毫不亚于最精锐的梅家军。

　　怪不得朝廷数年征伐，一直久攻不下。

　　她由衷感叹：“原来，你们山上的规矩也这么强硬。”

　　“那是，学你用点文词：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别瞧咱们都是些山寇，可一旦出兵，那可是军令如山，毫不含糊的。”

　　狄铮见清鉴面色怔然，又道：“放心，你又不去打仗，哪里会有规矩管得了你，这山中平日无法无天惯了，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不，我觉得他们都很有意思，让我想到以前在学堂的日子。”

　　狄铮目光垂了下来：“哦？你跟那位少卿大人在一起的日子？”

　　清鉴没说话，片刻之后，抬头道：“大当家的，既然你主动提起，我也就不瞒你了。我，想下山查探一下消息。”

　　狄铮微微挑了一下眉：“哦？”

　　“哥哥一直没有下落，少……少卿大人他也很久没有消息了。我想下山看看。”

　　狄铮双臂抱在胸前：“就算有消息了，你能怎么样？”

　　清鉴低下头去：“所以，不可以下山嘛？”

　　狄铮逼近一步：“还是你觉得，我保护不了你？”

　　清鉴慌忙摆手：“不、不是的。”

　　狄铮再上前一步，将她堵在墙边，鼻息粗重了几分。

　　片刻之后，他猛地退了两步：“你走吧。”

　　“大当家的，谢谢你这些日子收留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狄铮哼了一声，道：“你还记得你让我收留你时，我让你答应三个条件吗？”

　　“记得的。”

　　“还有一个条件，我当时没说，现在，还作数吗？”

　　“作数的。”清鉴有些心虚，总觉得他接下来要开出的条件，是难以完成的。

　　狄铮打了声响指，道：“好，这第三个条件便是：你若是下山，便再也不能回来。若要回来，必得是用一个特殊的身份回来。对于你、对于我，都是独一无二的身份，独一无二的条件。”

　　清鉴犹豫了，若是没找到人，她还能去哪儿？

　　狄铮道：“你敢答应吗？”

　　但是，铁打的梅清鉴，不是话出了口就要往回缩的人，打落牙齿肚里吞，横竖她迟早会离开，答应了也没什么。

　　于是，她道：“好，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