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苍穹》九寒连江

1、炼宗

　　青山无语，空谷幽幽，清晨的玉华山花飘流雪阁外，绯衣的年轻道者对着一座石门垂首而立，待听清了门内之人以念传声嘱下的吩咐后，立即恭恭敬敬一稽首：

　　“师尊，弟子都记下了，这就去回禀宗主。”

　　道者转身，虽然师父没有刻意说，他也能从刚刚的只字片语中听出，师父记得明日就是五十年一遇的三教五族衍道会的日子，而今年……

　　炼宗，正是要他下场比试！

　　想到这儿，少年心内一凛，转念却又浮起一丝笑意：衍道会，衍道会，不过是旨在以法论道，衍续五行八荒界武功术法的活动，胜负成败又如何呢，想想能学到些什么才是关键，相比这些，眼下还是先按师父叮嘱的，赶快到玉华台将师父即将出关的消息告诉宗主才是关键。

　　时值盛夏，正是被人称为四月雪的流苏花荼蘼凋零之时，少年人丹色的靴子踏在石径上，便如同踏住了绵绵的积雪，引得他一阵晃神。

　　看到雪，忍不住就想到师尊，一晃十年光阴，当年师尊入关时那憔悴的样子仍如重锤凿在他心上，如今也不知这十年闭关，究竟是福是祸。

　　他不敢多想，忍不住加快脚步，在正殿外九鼎坪上留下一个虚影，一路向着宗主所在的玉华台急急而去。

　　两边的年轻道者们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形，只是从那少见的道袍颜色中辨认出这该是三代弟子中的大师兄，花飘流雪阁首席弟子，人称关窍九明的千里及。

　　“千里师兄这是怎么了，素日里四平八稳的，今天倒是……”

　　“难道是衍道会的事情，他……”

　　“瞎寻思什么，左右咱们这一辈人里就属他武功好，道术精，千里师兄就是拐了脚我看也能完败其他两个宗门的，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再拖延，当心各家峰主又要‘嗯哼’了！”窃窃私语间，略年长些的几句话压下了师弟们的瞎猜测，又各自抱着卷宗桌椅一类，忙碌了起来。

　　行至玉华台，千里及倒是不敢造次了，赶紧收住步子，低头整了整衣服，脸上带了个温雅谦和的笑，慢慢向着正殿而去。

　　他一路行，一路与众人稽首见礼，举手投足间风华难掩，与生俱来的聚心之力便又迷得几个新进的小弟子略有些恍惚，几个大的看着他绯色背影飘然而过，忍不住又想到当年宗主在他成人礼上那些赞美之词，当初以为是因着他师父玉雪峰主的面子，如今这几年看来，果然还是宗主高瞻远瞩——

　　年长些的弟子还在出神，不防被旁边才入门几个月的小师侄拽了拽袖子：

　　“那就是千里师伯么？！看上去很好相处啊……”

　　他失笑，轻轻摇摇头：“岂止是看上去啊……”

　　在小弟子之中深得人心的千里及，在炼宗宗主玉华台空青真人眼里也是一块宝，如今看到最器重的徒孙到来，因近日来一些消息而微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些，听了他报上来的消息，更添了三分喜色：

　　“这倒算得上是可喜可贺之事！”

　　他这一句话，倒是让千里及虚悬已久的心放下了三分，他不过跟了师父几十年而已，远比不上一手教导师父长大的师祖更了解他，既然他这么说，那么自己也就不必太担忧了。

　　情绪乍然松弛，却又被宗主一句话绷紧：“衍道会比试之事，你准备的如何了？”

　　千里及听宗主这么问，赶紧沉下心神，将自己的准备详细报上，既不夸大其词，也不过分谦虚，玉华台听了暗自赞许，笑到：

　　“听你说的倒是十分妥当，只是你的佩剑还是成人礼时宗门统一发下的普通法剑，这么多年我也是疏忽了，你师父怎么说？或者让你师叔祖派人到剑阁给你挑一柄适合你灵力的好剑？”

　　千里及听宗主这么说，心里先是一热，又垂眸答道：“弟子谢宗主慈爱，只是师尊曾经说过剑者择剑乃是人意，法剑择主才是天然，弟子觉得自己剑术尚不足以驾驭剑阁之中的名器，愧不敢领受宗主和师叔祖好意，请宗主恕罪。”

　　空青子笑着挥挥手：“多大点儿事，不必如此，既然你已有计较，那好好准备吧，衍道会要用心，你师父出关的事情也要好好准备下了，明日衍道会结束，我给你拨上十个小弟子，把花飘流雪阁好好布置一下，无事就回去吧。”

　　千里及低头应了，恭敬地退出了玉华台正殿，空青子转头对着一旁的师弟珩青子言道：

　　“这孩子倒是个守柔不争的，在小弟子里面也算个异数了，果然还是阿雪养大的，性子到有七成像他。”

　　珩青子微笑颔首：“说是不争，我看他平日里倒是十分刻苦，不过既然阿雪不给他佩剑，想来也有他自己的道理，咱们静观其变就是，话说回来，若是用普通的法剑赢了剑宗那帮暴殄天物的小子，才是更显功底啊。”

　　空青子笑着摇摇头：“你啊，还是这么直来直去，如今乱世之秋，咱们道门三宗更要团结一心才好，更何况连日内这两桩事情……”想到之前两方同盟来拜访所言之事，空青子的眉头又皱紧了：

　　珩青子沉吟到：“魁星阁那件事情，虽然蹊跷了些，不过倒还好说，关键是锻家丢失的那物，恐非简单，师兄你是否已有计较？”

　　空青子摇摇头：“本来我也是找不到合适人手去调查此事，却不想阿雪闭关十年竟是即将大成了，倒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

　　珩青子听他这么说，心却是一沉，忍不住想起了十年前花飘阁师侄匆匆闭关时的惨状，当时那种无能为力的心疼似乎还萦绕在心间：

　　“师兄，你……怎能确定阿雪便是大成了，若只是伤愈，咱们不好再劳动他啊。”

　　空青子似乎也想起了十年前之事，眉宇间带了一丝疼惜，却也有欣慰：“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雪的性子，若非大成，他岂肯出关，说来也是我这个做师父的连累了他，若不是我当初考虑不周，何必害的即将突破的他空耗这十载光阴，更是险象环生。”

　　珩青子见师兄又伤感起来，赶紧笑了笑：“师兄你也别多想了，阿雪若真道身大成，是天大的喜事，你又何必再纠结当年之事，眼下的迷局，若是交给阿雪，假以时日也定能搞明白，咱们就静待他出关吧。”

　　千里及匆匆返回花飘流雪阁，向师父回禀了宗主的叮嘱，识海中便传来一声轻笑：

　　“可惜了，师父却是不能去围观你大显神威。”

　　千里及听他此时还有心说笑，倒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紧关节要之时，师父倒像是有十足把握，看来真的是要大成了。

　　“弟子微末道法，不过是不至于污了师尊威名罢了，倒是此番剑宗炼座前辈没来……不然倒可以赶上后日给师父庆贺道法大成之喜呢！”他以念传声嘚啵着，手上还没忘了活计，取出拂尘来拂拭着师父最爱的那棵百年流苏树下的石桌，心里打算着明日法会后要去寻些好的翠松茶来，师父房里的摆设是不是也要换换……衍道会的事情，反倒成了杂务。

　　“他？”石门内传出一声略带笑意的声音：“暮春曦大炼座，哪儿有功夫管我，想来是又有什么心肝宝贝的剑要出炉了，他得夜以继日地守着呢，剑友剑妻剑子的剑痴……”

　　他这一句话逗得千里及几乎失笑，转念却是满心的怀念：师父好久没有这么笑了……

　　十年里他日日期盼，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在师父膝下承欢，如今好日子近在眼前，几乎连衍道会的紧张都给冲淡了，不过千里及也不是顾此失彼的人，白日里忙完花飘阁的事情，日暮之时，还是提剑来到阁后平台，慢慢将灵法之力注入到剑中，渐渐地，那柄再普通不过的法剑却似有了灵气，自他手中飞出，盘旋三周后又化作流影百道，自在他身侧环成一周，中间的主剑嗡鸣，百道剑气交相呼应，竟激的平台四周的空气起了共鸣，正是天道九剑中威力惊人的一招攻势之剑——天芮拦江。

　　千里及聚起剑气，却是引而不发，场地所限让他不能尽数试验此招，但这却并不会影响他破敌的信心，将剑术演练一遍，他回到石门前，依着石壁阖眼打坐，这样大战前夜，千里及怎么都觉得想要呆在师父身边，就好像儿时每个逢魔之夜，只有伏在师父膝上，他才不会恐慌地打颤……

　　夜阑风静，无论是身为主人的炼宗弟子，还是恰逢盛会早已安顿好的别宗别门的弟子，都已经各自入定休息，客院深处却有一人，身定，心却如何都无法宁定，他看着手中的玉牌，脸上露出一个踌躇满志又略带诡异的狞笑。

　　明日……能成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