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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景淮看着床上的少年,脸色不大好。

      他从外面进来,身上染了霜雪一样冰冷的气息,高大的身材加上一幅板着的严峻面孔,看起来的确有点吓人,无怪乎刚刚小侍女直接就被他吓哭了。

      他方才比了武,眼神里还有一股肃杀之气。只是这肃杀之气在接触到少年病殃殃的面容和惊慌的眼神时,瞬间就如春风拂过般,散了。

      “公子。”容时脸涨得通红,手捂着锦帕,似乎要咳嗽。

      景淮见状,沉默地走上前去顺了顺他的背。

      “你这是何苦?”景淮道,“既这般难受,为何还要任性。”

      容时又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咳得苍白的脸颊之上泛起了一点病态的绯红。

      咳了一回,容时的嗓子又哑了一点:“对不起,公子。”

      景淮道:“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因为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倘若你自己都不爱惜你自己,别人又如何爱惜你?”

      容时一怔,垂下眼睛。

      景淮问道:“怎么,不认可我的话?”

      容时五指捻着被褥,手指收紧在柔软的锦被之上压出了一条短痕。

      他觉得景淮的话有道理,但事实却好像不是这样的。

      明明……最开始,就是别人先讨厌我、先我不要我的啊。他真实的想法其实是这样的。

      不过他也知道,没人想听这样消极的话。因此这话只在他心里过了一遍,就牢牢藏在了心底,不泄露分毫。他低着头,眼睑垂着,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

      “没有,我觉得公子说得对。”

      景淮仔细观察着他,忽然想起了他在宫里的遭遇。沉默片刻后,景淮俯身轻轻抱了他一下。

      很短暂地一个拥抱,还来不及一个呼吸。容时嘴角抿着,眼底里写着留恋,却一时也不敢奢求太多。

      他稍稍抬了一点眼睛,低声唤道:“公子。”

      容时的眉目生得极好,这样轻抬眼睛带着试探之意的动作就像是某种刚出生的幼小动物,睁开眼睛,第一次向这个世界投出了“请多指教”的目光。

      景淮一低头就对上了这样的目光,心中某个角落被牵动了一下。

      他的表情不觉柔和了些许,温声应道:“嗯?”

      容时看起来有些纠结,别开眼睛看一会别的地方,又偷偷看两眼景淮。

      景淮立在榻前静静看了半晌,最后忍不住弯起嘴角,嗓音含笑道:“什么事,说吧。”

      容时手指又捻了捻被褥,道:“我的名字……”

      景淮道:“原来是这事。手给我一下。”

      容时无意识捻着被褥的那只手被景淮拉起。

      景淮刚从风雪里进屋,但他的手是热的,握住容时手的刹那,那温度烫得容时的手指颤抖了两下。

      容时的注意力就不由自主地被景淮的手指所吸引。

      景淮的手指在容时手心上游走起落,先后写了两个字。

      “鸣玉。”

      景淮的手很好看,在自己手上起起落落的时候,勾着人心也跟着起落。容时看得发怔。

      写完字,景淮将他的手蜷起,微微一笑道:“你的名字,收好了。”

      *

      “我跟你说,公子那一箭可威风了,直把那些人镇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然后那靶子移动起来,公子哪里怵这个,一次射三支箭,例无虚发,箭箭红心!”

      这几日容时的精神渐好,引竹便开始拉着他闲话。他绘声绘色地说着,愈说愈兴奋:

      “你道怎的,比完赛,就直接有漂亮姑娘拦在公子面前,问公子是否婚配,还有好些胆子没那么大的姑娘,往公子的马车上扔花呢。”

      引竹昨日又犯了一个错,领了罚,屁股不大好,不敢坐,一直都是站着说的,但见容时听得认真,兴致便越发高昂,最后还直接比划了起来,谁料身体一有大动作,便扯动了屁股上的伤,“哎哟哎哟”地叫唤了好几声,然后一回头,登时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原本还认真听故事的容时,眼神忽然就变了。变得阴鸷而诡异,黑色的瞳孔幽深,却仿佛能渗出红艳艳的血来,配上他这副病容,着实吓人。

      引竹被吓得不浅,魂都要没了一半,待回过神,再仔细一看,容时又还是那个病殃殃的、好像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然后呢?”容时问。

      “然……后?什么然后?”

      容时提醒他:“你刚刚不是说,公子被一个漂亮姑娘拦住了吗?然后呢?”

      引竹恍然道:“哦哦!然后啊,然后公子骗她说已有婚配,那姑娘就遗憾地走了。哎,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咱们公子可太英明神武了。”

      “啊,还有,说起这个,就不说数月前,公子的会贤堂一战了!当初公子也是这般震惊四座,先是文论,咱们公子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上到天文下至地理,把他们说的是哑口无言!然后他们要比对诗,比作画,比写下棋,还要比弹琴!哪里晓得我们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个人把他们所有人都比得心服口服!”

      引竹仿佛与有荣焉,直说得眉飞色舞,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说完会贤堂上大出风头又开始往前说,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才稍稍停住。

      他喝了一盏茶,却看见容时神色越发恹恹的,似不大对,便怏怏道:“你累了?要不你还是休息吧。”

      “我不累。”容时道。

      他说的是实话,他每晚吃了药后就格外嗜睡,每每都从晚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他睡是睡足了的,只不过因为身体还虚弱着,所以精神不太好。

      “你接着说吧。”容时道。

      他很愿意听引竹说景淮的事。

      不料,引竹却忽然歇了继续讲故事的兴头,转而瞪着他道:“我这几日这般辛勤照顾你,你以后可不许和我争公子的宠信。”

      容时一愣,垂眸道:“我没想与你争。”

      他的神情可怜又落寞,让引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而且他的内心深处忽然泛起一股莫名的不安,让他想起方才看到的幻觉。

      引竹不由得摸鼻子讪笑两声,道:“不过你放心,你可以当个第二受宠信的。我瞧着公子还是挺喜欢你的,只要你跟着我用心学,保管让你成为除了我之外,公子身边第二受重用的。”

      “当真?”容时抬起头,眼睛微微亮了点,像是十分期待。

      真是个傻小孩!

      引竹心里头踏实了一点,拍胸脯道:“当真!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保证能把赵不离和赵不弃那兄弟俩比下去!”

      容时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问道:“赵不离和赵不弃?他们又是谁?”

      引竹撇了撇嘴,道:“他们是公子身边的两个暗卫,当年公子和魏先生走时,他们也一路跟着的。公子很是重用他们两个。”

      “他们比你还受重用?”

      引竹脱口否认道:“当然不是!”

      容时疑惑地看着他。

      “好吧。”引竹纠结了半晌最终承认道,“就目前而言,他们确实比我办的要事多了那么一点点。”

      引竹举起右手,拇指和食指贴在一起,只漏了一丝缝隙,生动地比划了一个“一点点”。

      顿了顿,引竹又补充道:“不过那是因为他们会武,我不会,很多危险的事我就不能去做了而已。”

      他们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侍女和护卫的先后请安声,正是景淮过来了。

      景淮白日里忙,又是上朝又是上课,还要处理一些琐碎的政务,每次回府都已经天黑。不过自上次那件事之后,景淮每次回府,都会先来这儿看看容时。

      容时很乖,每次看见他时都会眼睛一亮,让人没来由地心情变好。

      景淮也因此更乐意去看他一看。休沐之日,没什么要紧事时,景淮也乐意去他那里消遣时间,或和花闻灯下棋,或和他们随意闲聊。

      容时听见门外的几声“公子”,便立刻将头偏转,眼睛瞧着进门的方向,只听帘栊声响处,景淮走了进来。

      景淮进门后将大氅解下,小侍女引兰上前接过大氅,而后又无声退至一边。

      “你们在说什么?”景淮抻了抻衣袖,问道。

      引竹献宝似的道:“我在与他说公子的风光事迹。”

      景淮只略略一想便知道引竹说了什么。

      他看向坐在床头的少年,正与他的眼睛对上。

      景淮笑了一下,说道:“风光是不大风光,但听听还是可以解闷的。”

      *

      离国皇宫的御书房内,华贵的轻纱飘舞,间或传出一两声咳嗽。

      中常侍张望德捧着一卷案牍走了进来。

      “陛下,神使的名单已经出来了。”

      皇帝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不似面对朝臣时的中气十足,反而带着三分虚弱:“呈上来。”

      “喏。”

      皇帝翻开名单看了两眼,猛地丢下那卷案牍,冷冷道:“除了民众选出来的景淮,剩下哪个不是朱雀神殿自己的人!”

      张望德低头噤声不敢言。

      朱雀神殿自开国以来就存在,如同一个超然大物般隐在离国皇室的身后,掣肘着皇室和朝廷,让每一代的君主都寝室难安,如芒在背。

      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但朱雀神殿却很难除掉。

      因为除非拔除离国百姓的信仰,否则朱雀神殿就会一直这么存在着。而拔除百姓的信仰,那便是动摇国之根基,风险极大,一个不小心,离国皇室将会万劫不复。

      但只是一个神使而已,除了在祭神大典上风光一点,别的一点权利都没有,神使们又不参政又不参军的,张望德不太理解皇帝为何会因此大动肝火。

      半晌后,皇帝已经平静下来。他揉了揉额头,转而问道:“景淮这几日在含章殿如何?”

      张望德答道:“启禀陛下,景大人如寻常夫子一般授课讲书,并无异常。”

      皇帝沉思片刻,忽然又道:“朕让你去查景淮带走的那个宫人,查景淮为何带走他,他身上又究竟有何不同,这么久了还没查出来?”

      张望德沉默。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砸在了地上,碎裂开来。

      张望德的身体被这突兀的响声吓得抖了一下。

      皇帝喜怒无常,暴戾恣睢,就是张望德这般久伴君侧的人也常常如履薄冰。

      皇帝摔了桌上一个杯子,勃然大怒:“张望德,出息了啊,连朕也敢欺瞒!”

      张望德连忙跪下,声音发抖:“陛下,老奴不敢!”

      又一个瓷器在张望德身边炸开,碎瓷片溅起,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皇帝怒道:“那还不快说!”

      张望德伏跪在地上,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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