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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今日从清晨卯时起就开始下雪,下了两个多时辰。

      离国皇宫的议政堂两侧摆了酒案,案后跪坐着离国的文武重臣,各个严肃庄重,皇帝容狄端坐在前方高座之上,沉默地观察着他的臣子们。

      气氛格外的压抑,似有山雨欲来之势。

      今天早朝后,皇帝特意留下了几位大臣到这议政堂内商议立储之事。

      众位大臣心中各有鬼胎,在前太子容时被废之后,他们支持哪位皇子,参与到了哪个地步,早已不是面上能说的。他们彼此试探彼此怀疑,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这议政堂的暗流汹涌之上。

      这其中唯有一人是例外,那便是坐在左侧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年轻男子。

      这位男子穿着与文官们大体相似的玄色刺绣官袍,面貌英俊,身姿挺拔,在一众权势熏天的文武朝臣中也是气度不凡。

      他是晋安公府的世子,名叫景淮,字惟之,是誉满天下的名士魏先生的学生。

      本朝规矩,父子不同朝。晋安公自景淮入仕以后就辞官养老,景淮仕途则一路顺畅,短短半年已经官至九卿,这个升迁速度,真是自开国以来绝无仅有了。

      景淮对谁当太子全然没有兴趣。他见过皇帝那几个儿子,不是草包就是纨绔,实在让他提不起精神再去多看一眼。离国若交给他们,怕是灭亡的进度就要加快了。

      不过离国灭亡与否,与他也没有什么干系。

      皇帝几次问他几位皇子如何,他都一概敷衍了事,说些不痛不痒的优缺点,谁也不偏向。

      堂中也只有他把这当成了一次寻常的酒宴,自在饮酒。

      散席之后,因下了雪,皇帝赐了所有人一把伞,景淮便撑着伞,慢悠悠走在宫道之间。

      景淮走得慢,很快整条宫道之上就只剩下他一人。

      “景大人。”

      景淮听见有人喊他,便停下脚步回头。

      来人是个宦官,景淮认得他,他是皇帝身边最受宠信的宦官,叫张望德,任职中常侍,因着皇帝宠信,这些年权势渐大。

      张望德脸上堆笑,见叫住了景淮,便快步向前,在距离景淮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景大人,陛下传召。”

      景淮随他往皇帝的御书房走去。

      皇宫很大,大得接近上京都城的四分之一。离国每一次皇位更替,皇宫就会扩建一次。经过代代帝王的扩建,现在的皇宫比开国时期的要大上十倍不止,就连宫殿也一座比一座巍峨雄丽,早已不复开国初期的简朴整肃。

      在宦官的带领下,景淮来到了皇帝的御书房。

      御书房地上铺有红毡,纱帐窗幔、白玉珊瑚种种华贵精致的用品将这书房装点的都不像一个书房。

      御书房四面墙上挂着各种名家笔墨,有字有画,皆是世间难寻的真迹——这是满朝臣子都知道的公开秘密,皇帝喜舞文弄墨,好诗词歌赋。

      此时,这位皇帝正在安静地作画,张望德素来知晓皇帝的脾气,写诗作画时的皇帝是决不可被打扰的。

      约一刻钟后,皇帝收了笔。

      “魏先生有经天纬地之大能,奈何隐居深山,朕多年前亲自登门去请,三请不出,实在遗憾。”

      御书房内,皇帝在御案之前负手而立道,然后缓缓转身,看向景淮。

      “景爱卿乃魏先生关门弟子,爱卿既入仕,朕也对爱卿寄予厚望,而今诸国纷争,盼爱卿不遗余力,助我离国。”

      景淮推辞道:“臣只学得家师皮毛,处理眼下些许政务尚且吃力,天下大计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皇帝冕旒之下目光忽然如利箭一般锋利,直直地刺向景淮。

      景淮静默原地,微微躬身低头,眼神隐没在阴影里。他的动作是恭敬的,然而实际表情如何旁人就看不到了。

      御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站在旁边随时待命的小内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良久,皇帝收回目光,平静道:“爱卿不可妄自菲薄,眼下天寒地冻,各国皆在修生养息,天下大计可先放一放,爱卿有足够多的时间考虑。朕今日单独召见你,是有另一件事安排你做。”

      他这摆明了就是不信景淮的谦辞,但他也不想在一开始就逼迫过甚,让景淮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

      “陛下请说。”

      “教授皇子学业的夫子前日告老还乡了,眼下含章殿缺一个夫子,朕思来想去,还是景爱卿最适合。”

      含章殿是皇子们平日接受教习的宫殿,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学馆。

      皇帝说到这个份上,景淮再无推辞的道理,一个师出名门的,做一个教书先生当是绰绰有余,推辞太过,则显得傲慢轻狂,目无君主。

      即便这是事实。

      但此时景淮必须要做一下表面功夫,为了景家,也为了达成他师父的遗愿。

      景淮道:“臣遵旨。”

      “张望德,带他去含章殿。”

      张望德对景淮躬身作礼道:“诺。请景大人随老奴来。”

      皇子们年纪尚小,大皇子今年也才虚岁十四岁,最小的六皇子尚在襁褓之中。

      景淮实际上要教的是六岁以上的皇子,拢共三个,分别是: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

      至于行二的那个皇子,就是如今皇宫内不可多说的废太子,容时。

      张望德将皇子们的简要情况都介绍了一番后就到了含章殿门口。张望德回去复命,景淮则穿过两侧重重守卫走了进去。

      如景淮预料,含章殿琉璃作瓦白玉铺地,弥漫着一种华贵的奢靡。

      边境连年打仗,离国去年连失两座城池,似乎对皇宫之内的贵人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天还下着大雪,含章殿中间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满是草木山石,中间还有一片湖泊。

      湖泊结了冰,地上覆盖了一层雪,院中树木枝条萧瑟,北风呼啸而来,带着刺骨的寒冷。

      忽然,景淮的目光顿住。他的视线所及处,有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少年跪在雪地里。

      大约是触怒了哪个皇子而被罚跪的吧,一个想法在景淮脑中闪过。

      他沿着游廊拐了一个弯,又走了一段路后,看到了那少年的侧脸。

      那少年的侧脸轮廓比冰雪还冷硬,看起来面无表情。他只穿着一件薄衣,跪在雪地中却毫不瑟缩,腰背挺得笔直,脸死死绷着,显得倔强又可怜,像雪地里受了伤的幼狼。

      景淮不由得停下脚步,多看了他几眼。片刻后,他从游廊中转出,跨进风雪里,往那个少年的方向走去。

      那少年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景淮的脚步微顿。

      那少年生就一幅绝佳的皮囊,眉眼精致漂亮,肤色白皙,嘴唇青白而没有血色,却丝毫无损他的容貌,反而增添了一点残虐的美感,直教人又爱又怜。

      景淮解开身上的皮毛大氅的系带,将它脱下,走过去披在了那少年的身上。景淮蹲在他面前,一边替他绑大氅的系带,一边问道:“你是谁,为何跪在这里?”

      景淮手中带子系得仔细,比平常那些伺候自己的下人还要用心几分。

      等到系完这个斗篷的带子,少年也没有开口答话。

      景淮视线从他脖子间的系带往上移,正对上了少年定定看过来的眼睛。里面似乎没什么情绪。

      景淮有许多话想问,但此时应当先让这个少年回屋中暖暖身子。他站起来后弯下腰,对少年伸出了右手:“你跪多久了,能站起来吗?要不然我扶你吧?”

      少年没有动作,景淮等了许久,似乎是明白少年的顾虑一样,对着他微微一笑,道:“我暂且不知道罚你的是谁,但总之,只要不是皇帝本人,就没有人敢置喙。”

      就是皇帝本人,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费些周折而已。

      少年垂眸片刻,然后伸出了手放在了景淮的手上。景淮则顺势就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还很小,很轻易就能完全握住。

      景淮把他扶了起来,牵着他一路往前走。少年的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怔怔不语。

      进了正殿旁边的一间屋子后,景淮吩咐宫人去准备一套合适的衣服。

      宫人看着景淮和这个少年,欲言又止。

      景淮将少年的手放下,然后双手捂住了他的另一只手,不出意外的冰凉传来,景淮的语气也凉了几分:“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

      “不,不是,世子息怒。”宫人们忙跪了下来,打头的那个扭头对身后的人呵斥道,“还不快去,没听见世子的话吗?”

      对于朝臣来说,景淮是晋国公世子,师承名家,才名在外受人景仰。但对宫中的宫人们来说,景淮还是六年前那个让人谈之色变的宫中一霸。

      六年前,太后还在世时,格外宠溺晋安公家的嫡幼子,也就是景淮。

      因为景淮的母亲是太后的养女。

      太后早年丧女,这是她前半辈子挥之不去的心结,后来宫宴之时遇见了跟女儿幼时有八分相似的女孩儿,一见失魂,就此认了她做干女儿,养在身边。

      这个女孩儿是承平侯府的小女儿,也就是景淮的母亲。太后爱屋及乌,对相貌继承了母亲的景淮也是疼爱有加。

      太后时常召景淮进宫来陪伴,景淮幼时最是顽皮,是个霸王,身份尊贵,又有太后宠着,在宫中闯的祸数不胜数,折腾得宫人是叫苦不迭,整个宫中几乎无人敢惹他。

      六年过去,景淮看着变了个模样,变得稳重、温和有礼,但对宫中有些资历的老宫人而言,六年前这个宫中霸王对他们造成的阴影仍然挥之不去。

      很快,两个宫人从尚衣监处取回来一整套适合少年穿的衣裳。

      “世子,就让奴婢来服侍吧,皇子们已经在正殿等候多时。”领头的宫人道。

      景淮感受到自己双手握着的手抖了一下,再一转头看向旁边的少年,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异常。

      景淮又看了少年几眼,心道他应当还是害怕的。

      “不急。”景淮拍了拍少年的手背,动作温柔,转头对宫人说话时,脸上温和仍带着笑,语气却极淡,“让他们先自己背书。”

      “这……”领头的宫人忽然有些为难,他们素来纵容皇子们,因为说不定其中哪一个以后就是一国之君了,哪里能得罪?

      就算不说以后,单论现在,这些皇子的母族势力也绝不是好惹的。

      他们虽然得知景淮以后是皇子们的老师,但以前的夫子们哪个不是畏畏缩缩的?他们是畏惧景淮没错,但前提是与他们真正的主子没有冲突。

      如今没了太后,景淮在宫中究竟又算的了什么呢?他又如何能和天潢贵胄的皇子们相比?

      “世子食君之禄,当为君解忧。您既为皇子们的老师,应当尽职尽责教导皇子才是。”

      犹豫片刻,领头的宫人伏跪在地,义正言辞地劝说。

      景淮轻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眼尾挑起,睥睨着这几个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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