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白马度春风》最爱小鱼

107、撞见

　　春去夏来，一晃又是几个月过去，掐指一数，文棠已有月余没有进宫去了。每次想到宫中那对坐在至尊宝位的夫妻，她的心情都复杂得五味杂陈，因为有仇，所以不敢把他们当做亲人，可又因为血脉相连和考虑到民生安稳的缘故，她心中亦不敢动任何想要报复的念头，一直虚与委蛇，始终难以释然。刚刚回京的时候，皇后还时常遣人来叫文棠入宫闲话，可最近却突然停了，若是细细想起，着实奇怪。倒是成隆帝，病重中仍没忘记文棠，时不时派人出宫宣赏，特别是最近，赏赐如流水一般，格外频繁。好些日子没入宫了，文棠也倒乐得自在，可心中总是隐约觉着有些不妥。

　　一日晚间，郭钰如常到文棠府上，他面上虽有笑意，却隐约透着些勉强。文棠端上一碗亲手调制的酒糟丸子羹，递到郭钰手中，笑盈盈道：“我新做的酒糟，你尝一尝。”

　　郭钰接过酒羹，便闻到一股扑鼻清香味，酒香中夹着花香，十分特别。他舀起一勺放入口中，入口冰凉凉的，甘纯甜糯，消暑正好。

　　“味道醇厚又不失清凉之感，现在吃正合适。”郭钰尝后赞道。

　　“朝中发生什么事了吗？”文棠早察觉到郭钰今日兴致不高，猜到定是因为国事。她想到如今边疆平定，郭钰最可能担忧的应是党派争斗一事，又问道：“是他们两派相争，又出了岔子？”

　　“那倒没有，只是圣上龙体迟迟不见好转，我心中总有不好的感觉。”

　　“难道病情又加重了？”文棠联想到最近成隆帝源源不断的赏赐，心中疑惑更深。

　　“那倒没听说，只是圣上最近更加沉迷炼丹之术，请了好些道人入宫，成日只跟这些道人论长生不老之道，国事全都放给内阁处理，连皇后都很少见。”

　　“长生不老之道！”文棠听了，心中也隐隐感到不好，若是身强力壮的人，哪里会成天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也只有孱弱老迈却留念世间繁华之人，才会如逆水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文棠心中暗骂：“龙位之上最看重权力，这老头都病得无法处理国事了，还不立储，紧抓着权力不放，果真本性难移，。”

　　“近日不断有大臣上奏立储，可奏章全都推积在清安殿中，圣上只一心炼丹修道，根本无暇查阅。”郭钰掩不住忧心忡忡的模样。

　　文棠明白郭钰担心，虽然他刚刚将两派争斗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可眼见成隆帝好不起来了，两虎相争，小者必死，大者必伤，最后终要见分晓。可这皇帝执拗着迟迟不下决定，大臣们除了干着急，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圣上龙体欠安，也欠安了好些年了，不一直也还安安稳稳的。你先别操心朝中这些事，尝尝我做的果子。”文棠嘴上宽慰着郭钰，手上从食盒里端出一盘五彩缤纷、精致小巧的果子来，取出红红的一个，递到郭钰手上。

　　郭钰尝了，果然味道甚好。

　　“桃花果子味道不赖吧？”文棠又拿起一个白白的，这次直接俏皮地塞到郭钰嘴里，道，

　　“再尝尝这梨花果子。”

　　看着文棠娇俏的模样，郭钰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大口嚼着点心果子，嘴角也上扬了起来。

　　“这是江南人爱吃的糕点，我在京城还没找到哪家能做出原汁原味的来，于是就自己模仿着做了些，味道还差不离。如今虽肩不能看扛，手不能提的，可做点心的功夫却是大大进益了。”文棠笑呵呵地也取了一个果子，塞进自己嘴里，细细品味着，“可若行家细细尝起来，还是不一样。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京城终究是吃不到江南一样的味道来，就像京城的湘菜馆子永远做不出湘地的味道来一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文棠只是天南海北随心侃侃，郭钰却记在了心里，想到自己的承诺尚未做到，一种怜爱和着愧疚之情自心窝最深处升腾起来。

　　“怎么了？”文棠察觉到郭钰心绪的变化。

　　“本以为大哥的毒伤会很快痊愈，没想到却迟迟没能康复，不然......”郭钰微微低垂着头，有些无奈，有些愧疚。

　　文棠明白郭钰心中所想，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道：“我现在住在这偌大的公主府中，出入自由，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反倒不想离开了呢。定襄侯的伤还要紧吗？休养了这么些时日，还不见好？”

　　郭钰知道文棠心中并非真这么想，但定襄侯府偌大的摊子背在肩上，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他心中虽不好受，嘴上也只能顺着答道：“大哥的毒伤虽不碍性命，可迟迟未能痊愈，太医都说他养病期间切忌操劳，若是调理得当，完全康复也并非没有可能，只是要多花些时日。”

　　“定襄侯府有你，想来侯爷也是放心的，朝中这些事情还是不是烦他的好。”

　　“是的，也还没到需要烦扰大哥的地步。”郭钰点头，拉起文棠的手，握在掌心，忽道，“不过，我有向大哥提起你我的婚事。”

　　文棠心头一热，只觉脸上烧得有些红。她凝视着郭钰，没有接话。

　　谈及婚事，郭钰心头亦是一热，两眼微弯，本来耷拉着的嘴角也上扬起来。他望着身旁眉眼如画的女孩儿，眼中写满深情：“待大哥康复回府，便与公主嫂嫂一起替我向圣上和皇后娘娘提亲。成亲后，去地方上任职也罢，辞去官职也罢，我便与你离开京城，浪迹天涯。只是我的誓言迟迟未能兑现，不知你还相信我否？”

　　“当然相信你。”文棠闭上眼睛，将头靠在郭钰肩上，回得笃定。

　　郭钰伸手将文棠揽入怀里，鼻尖萦绕着少女特有的香味，于寂静之中听着耳畔传来心爱之人的鼻吸声，也缓缓闭上眼睛。

　　此刻，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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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不知为何，文棠总觉心绪难平，冥冥中觉着有事情就要发生，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后半夜，她好不容易进入浅眠，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只听得公主府管事隔着门，格外焦急地高声汇报着：“公主，宫里来人了。”

　　“宫里？”

　　“公主，圣上传您入宫呢。”这回答更加焦急，可听声音却不是老管事了。

　　文棠急急披上外衣，开了门，只见门口赫然还站着成隆帝的亲身内侍李忠。

　　“您怎么来了？”见到李忠，文棠心中立马咯噔一下，升腾起不祥之感。李忠是成隆帝身边亲信，若非重大事情，一般是不会出宫的，今日深夜出宫到访，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圣上夜里说想见您，您快快与我入宫吧。”李忠笑着答道，可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文棠不敢耽搁，快速穿戴整齐，随着李忠一道出府入宫去。

　　皇宫内，文棠与李忠疾步走在宫道上，均是无言。刚踏入清安殿殿门，守在门口的一位内侍却拦住了他俩，于李忠耳畔轻声汇报着什么。李忠听完，点点头，转身朝文棠歉意道：“公主，这会儿圣上又睡着了。”

　　文棠看了看天色，道：“这会儿睡着了，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醒，那我是回府中候着还是......？”

　　李忠赶紧摇头回道：“您还是别回府了，就在宫里住着吧。”

　　看李忠这焦急的模样，文棠心中懂了三分，靠近李忠低语道：“您告诉我，圣上这到底是怎么了？”

　　李忠犹豫着低声道：“没什么，不过是圣上半夜醒来，说想见公主了而已。”

　　文棠见李忠眼神闪躲，知道问不出什么，也便不再多问了，只答：“那我去玲珑阁等着。”

　　“那请公主移步玲珑阁休息。”李忠忙笑着应道，然后朝清安殿里看了一眼，脸上有为难的表情。

　　文棠回道：“圣上离不开您，您赶紧回殿内去吧。这宫里我熟门熟路的，您不用担心。”

　　李忠知道确实是这个理儿，便命身旁的小内侍送文棠去玲珑阁休息，而自己则转身快步进了清安殿内。

　　时至寅时，折腾了大半夜，文棠已是十分困倦。她放缓脚步，朝玲珑阁的方向走去。身后小内侍微屈着身子，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跟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走到半路，文棠停了脚步，回身对那内侍道：“我不惯有人跟着，你回去吧。”

　　那小内侍不敢违拗文棠，可也不敢答应，斟酌字句半天才道：“小的领命要送公主到玲珑阁的，这......还是让小的送您吧。”

　　文棠笑着温言道：“玲珑阁也快到了，不碍事的，就当是你已经送我回去了吧，不会有人知道的。”

　　小内侍还在犹疑着，不敢离开。

　　“这些宫道哪一条我不熟的？宫里又有谁不认识我？我还能走丢了不成。”文棠又道，“这么多禁卫守着，不会有什么事的，我想自己慢慢走回去，你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安平公主都这么说了，小内侍哪里还敢再坚持，只能答应着转身折返回清安殿去。小内侍走后，文棠将脚步放得更缓了，细细观察起四周的情况来。

　　“皇帝怎么会半夜想见我？”她心中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事出突然，实在奇怪。夜晚的皇宫守卫森严，她留了个心眼，暗暗数着从清安殿到玲珑阁一路上禁卫的人数，竟然比平时多了足足一倍！联想到郭钰对她说过，近期成隆帝身体愈发不好了，她心中有个猜想，只觉后背处冷飕飕的，一阵凉风吹来，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拐过一个没有禁卫站守的宫角，抬头望向前面黑漆漆的，看不到尽头的长长宫道，轻轻叹了口气。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形出现在视野之中。

　　“姑姑！”文棠一眼便辨出那黑暗中的身影是张姑姑。

　　“这个时辰，张姑姑不在倚凤殿，来这个地方做什么？”无数个问题在文棠心中翻腾着。

　　文棠紧靠着宫墙，隐在宫檐下，踮起脚，一步步悄悄向前走。她虽然武功尽失，可身形依旧比常人灵巧，想要在漆黑的夜晚中不被人注意，是很容易办到的。待走的稍近，皎白的月光照在前面那人脸上，确是张姑姑无疑，而张姑姑身旁还有一个人，竟也是文棠眼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