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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余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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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使用手背托着下巴,又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这是第二十三次了。
距离今天结束还有六个小时。
鉴于日期的特殊性,事务所一个小时前就提早下了班,其他人都回了家或是去约会,偏偏他这个平时走得最随意的坐在自己办公室里,迟迟拿不定主意。
前两年的这个时候,他过得可是相当的潇洒自在,但现在显然不是这么回事了,天使压根不想承认自己烦躁了整整一天。
反正就算不送东西,那家伙也不会在意吧。
可真要这样,他更觉得有点说不清的别扭,之前两人暧昧着还好说,眼下偏偏是挑破关系后的第一个情人节。
他们本来就没几个纪念日可过,生日也都不如不提,什么都不做未免有些……
再纠结下去就真没有时间了。
天使“啧”了声,随手拿出一副口罩戴上。现如今,过于出众的容貌对他来说偶尔也是种麻烦,更别提还是这么个特殊日子特殊的目的地。
其实麻烦事已经发生过了,他对外自称单身,当然有新来的员工和患者大着胆子送了礼物,然后无一例外地被他笑盈盈地婉言谢绝。
开什么玩笑,但凡传出点别的,下次某人过来听说了又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怎么办?
他可不想赌到时候有多大可能会第二天下不了床。
天使锁了门,回程的路上就进了沿途的糖果店。店里依然是热络的节日气氛,挤在里头的多是年轻女性,她们年龄各异,从上班族白领到高中生,唯一的共通点是脸上羞怯又期待的神情。
也有男性,就显得他不算太突兀——这样的想法在天使注意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时消散了个干净,他决定趁真有谁过来搭讪前挑好走人。
鬼不喜欢味道太重的,恰巧他也是。天使最后还是按照自己口味选了,适中的总不会出错。
他眉眼弯弯地向其他顾客借过,迅速结账出店,今天的第一步大功告成。
回到家,天使刚一进门,就把东西丢进坐在沙发上的那人怀里——然后被对方接了个正着。
鬼:“?”
天使睨他一眼,“自己看日期。”
说完也不再看对方,自顾自地回屋拿了换洗衣服往浴室走去。
他平时常这么做,现在也不算奇怪。反正是在家,天使套了件薄薄的白色衬衫和长裤,吹干了大半头发才回到自己住的主卧。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方面的急事,刚按亮屏幕就瞄见了一条转账短信。
转来一大笔钱的账户很眼熟,时间是在他送完巧克力的两分钟后。
一眼过去,他甚至没数清尾数有几个零。
天使:“………………”
买的时候没注意价格,他努力回忆了下具体标价,然后发现店内最贵的巧克力也没有贵到哪里去。
……或许他可以靠给鬼送礼物来发家致富。
邮箱里还是有几封邮件的,他简单回复后把手机设成免打扰模式留在屋里,撩撩落在耳边的发丝,推开了客卧半掩着的门。
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的男人闻声抬眼,瞧他笑吟吟开口:“鬼前辈还真实际啊。”
鬼挑眉,“不然呢?”
“不然……”
天使重复着他的话,却不回答,话尾只留下令人遐想的空白。
他缓步走过去,“一天到晚就在那放空,你也不腻?”
天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等着回答,他抢先话锋一转:“做点更适合今天的事怎么样。”
鬼:“比如?”
他们都心知肚明,偏偏有人非得逼他说出来——不过天使今天不计较这个,他俯身拉近距离,让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比如,”他轻声说,“你会觉得有趣的事。”
他错开与鬼的对视,视线顺势落下去,双唇也是。辗转间的主动试探在下一秒就得到回应,鬼罕见地放松了对主导权的把控,仿佛在好奇着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天使当然也不会认输,在分离换气的间隙去轻舔鬼的唇角,然后看对方的目光如何因自己故意撩拨的动作而暗沉。他撑在床沿上的手不知不觉放低,干脆跨过去,半坐在鬼的身上。
他的吻也往下,落向鬼的颈侧。杀手恐怕也是第一次放任别人触碰命脉,手条件反射地抬起又落下,搭上了他的大腿。
不……不是第一次。
天使回想起那铁锈似的味道,但那时他还没来得及真的咬下就被对方粗暴地制止,而原因,说到底是因为于他自身的威胁。
升腾起的是已不再陌生的情感,他只是流连而过,慢慢亲上了鬼的喉结。
他听见鬼的呼吸一滞,也感觉到了别的异样,不作理会,握住对方放在腿侧的手,拉着从自己衣摆下方一点点探进去。
天使侧过头,对上那人饶有兴致的视线,干脆就半靠向他肩膀,缓缓带着那只手往上。
“我说啊。”
天使撑着他的肩膀借力,让那异样卡进来轻轻磨蹭了两下。
“还没做什么呢,”他在对方耳边嘲笑似的轻声说,“鬼前辈就兴奋成这样了?”
话音未落,就被鬼惩戒地使力掐了下。
他没忍住,“唔……!”
鬼的目光落下去,又暗示地按住那处,“天使大人不想?”
混蛋。
天使暗骂一声,又无法否认,整个人都因为违和感绷紧了。
他瞪向还在欣赏着他会做什么的鬼,平复了下呼吸,伸手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瓶子。
鬼总是兴致来了就抓着他做,润滑也是有什么就用什么,几乎不会特意去取,这瓶上个月新买来也才用下小半。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谁这么做。
天使舔舔下唇,模仿起鬼从前对他的所为,从鬼注视他的眼神里瞧出了显而易见的按捺着的侵|略感,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直到鬼的另一手忽然扶住了他的腰。
感受到力道的同时也失去了重心,天地就在一瞬间倒转,天使还在愣神——他永远也不可能跟得上对方出手的速度。
但有一点是最直接的,鬼压制住他,抵着不放。两人都清楚仅仅只是如此还不可能进得去,可天使也不敢赌对方的心血来潮。
鬼打量着他慌乱的样子,吓唬够了,终于舍得稍微收起那报复心。
“转过去,”杀手俯在他耳边,“继续。”
“……”
天使从这声音里听出笑来,马上明白过来鬼想让他做什么——可他预想的也不是这种取悦法。
他转转眼珠,立刻计上心头。
天使低了眼,只用余光对上鬼投来的视线,又稍微平复一下呼吸,主动凑过去吻他。
哪想到还不等挨上,就被先一步按住了下巴。
“快点。”
鬼挑眉,指肚压在他唇上摩挲,压根不吃这套,“自己做完。”
天使:“………………”
完全不管用!
他愤愤收起那副示弱的神情,放弃了蒙混过关的打算,只好不情不愿地依言去做。
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决定只有今天不计较。
欲望全因一人而起,拖拽着他向地狱沉沦,但他企盼的仍然是和那人结合。
恍惚间天使想起那座曾经困住他们的旅馆,为了脱困而不得不向所谓的玛利亚忏悔。他纠结一番后声称早有什么“堕天”,嘴上说说也没大不了,然后反被鬼讽刺地问,所谓的“天使”是否早就堕入了地狱。
而他那时说。
如果是在恶鬼的身边,他乐此不疲。
“放手,”等一切结束,天使开口才发现嗓子都有点哑了,“让我去洗……”
说到一半,他忽然察觉到身后又有什么醒过来。
天使:“你——”
“一次岂不是对不起天使大人费心勾|引我?”
鬼咬着他耳尖重新压上来,“还有力气吗?”
……说的好像平时少做了一样。
这时候不可能还有第二个回答。
“没有!”天使咬牙切齿道。
鬼挑挑眉,不由分说地堵上他余下的声音,“没有也可以有。”
……天使意识到,至少他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一件事。
用不着激怒鬼,他用别的方式也可能害得自己下不了床。
水野医生在情人节后休假两天——天使做好打算后自己也感觉这个时间点实在太微妙,干脆在鬼的目光下把两天延长到一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突然外出旅行,照旧用这个借口蒙混过关搞定好了。
将错就错让别人误会他遇上了什么合适的对象也不错,说不定还能免除掉那些麻烦。
跟某个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那块巧克力,或许是因为比起另一样“礼物”而言终归逊色了些,就被遗忘在了桌子的边角。
直到真正落上灰之前,一只手将它拿了起来。
鬼盯着巧克力看了一会儿,这才撕开包装,露出里面光滑齐整的一排。
他留神了下上面的标牌,也许下个月能派上用场。
饱含可可脂的固体在齿间化为丝滑的绵密,又夹着些微巧克力特有的苦涩,散发出甘甜的香气。
他不喜欢甜食。
鬼微微皱着眉,咬下了最后一小块。
不过……
还不赖。
<二>
“我必须得说。”
雾都的入春总是伴随着连绵阴雨,打开前门时和雨丝一起飘进事务所的是侦探高傲的声音。
“把未来寄托在几朵花上是我见过最不切实际的做法之一。”
——而他口中的花就提在助手的手上,这座事务所从未出现过植物,一小株被包好的红山茶完全称得上是不速之客。
尤莱亚耸耸肩,抖去伞尖上的水珠,将它收好在门口的架子上。
他们出门时还没下雨,但天气说变就变,好在早有准备。而两人的目的本来也只是在街上转转散心——顺带买回来一束花——见状就干脆回来了。
助手也不在乎他言辞里的刻薄,“但是,克莱尔,结果怎样无所谓,重要的是过程。”
克莱尔被他一语道出所想,可疑地沉默了片刻。
“好吧,”他终于说,“万一——我只是说万一,万一失败了呢?”
“我想,灌溉花的不是雨露,而是爱意。”
尤莱亚笑道:“应该在乎的只是我们这么做了。”
克莱尔:“那——”
“那我就赞同一下你的见解。”侦探道,“现在?”
“它们应该也撑不了太久。”助手笑着说。
苍翠欲滴的绿叶上还带着些许晶莹的雨珠,枝丫间不多不少藏着两只含苞待放的花蕾。在生活琐事上一窍不通的侦探负责在旁边递递工具,看助手小心地把山茶花移植进预先准备好的花盆内,再帮着用清水扑湿了一层泥土。
这个节日对恋人们要求的传统——是要在当天将一支有着两个花苞的春枝移进特定的盆里,花名的首字母还得和其中一人的名字相吻合。
几天后,如果两朵花相对怒放,就预示着这对情人未来一切顺遂。除此之外的结果会是怎样自不必说。
尤莱亚那边的花期都不在这个季节,那就只剩下了他的——克莱尔厌倦于外界的阻力,但尤莱亚买下这株花时,他还是不得不站得远远的,装作和自己全无关联。
……其实这不重要,关起门来过也很好。就像尤莱亚说的,身边有那个人在就够了。
克莱尔注视着对方拍去不小心沾到的尘土,“好了?”
“大功告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了。”尤莱亚微笑着宣布,又向窗外看了一眼,“天黑得比我预想的早。”
侦探靠在桌旁,眨了眨眼。
“你一周只留下来三天。”他抱怨似的说,注意到对方准备张口解释,又补充道,“我知道是为了避嫌——”
“但你总不至于今天也要回去?”他问。
他的助手失笑。
“当然,克莱尔,我可不想当一个失格的恋人。”
“很好。”
克莱尔挑眉,“换洗衣服在起居室。”
临走前的未雨绸缪到底派上用处,两人先后洗去没能挡住的雨水,留下的就只有沐浴过后的清香。其实早该预料到接下来是什么环节,但当尤莱亚真拿出那个细长的盒子时,克莱尔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知道的,”他说,“我只是稍微抱怨一下。”
“但它出墨还是不那么顺畅,对吗?”
尤莱亚见他猜到,干脆也不再卖关子,“正好有这个机会。”
“以及,”克莱尔拆开缎带,取下盒盖,“它的样式和颜色都比原来那支合我心意。”
躺在天鹅绒布垫上的是一支做工精良又显然价格不菲的碧绿色钢笔。
他的助手温柔地望着他。
“我很喜欢这个颜色。”侦探意有所指道,又话锋一转,“但是很遗憾,我给你挑的是黑色的。”
“没关系。”
尤莱亚眨了下眼,“我喜欢的是黑色。”
克莱尔:“那就正好。”
只有在场的另一个人听得出他尾音里的缱绻,恰如唯有他们明了方才的个中暗示。尤莱亚打开他递过去的礼物盒,看着他拿起了放在里面的领结。
“用来搭配你那件新外套,”克莱尔理理尤莱亚的衣领,在对方颈前比划了下——虽然以时间而言那已经不算是“新”了,他们刚步入正轨不到几个月的关系才是,“我觉得很合适。”
尤莱亚笑着看他,“我也这么认为。”
侦探将领结放回桌上的礼盒,另一只捏着领口的手却没松开。他的指腹压在薄薄一层衣料上,不轻不重地来回摩挲。
“时间好像有点晚了。”他忽然说。
“不过,”克莱尔轻轻施力,抬眼对上尤莱亚的,“我想也正好。”
映在墙上的影子斜下来,和另一道纠缠在一起,最后都融进了帷幔的阴影里。
雨声隔绝于窗外,壁炉中落下的火星噼噼啪啪地点燃了木柴,然后一切便归于跳动着的火光。
初晴的日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壁炉,映出燃了一夜后余下的灰烬。尤莱亚正准备起身,睡在旁边的人也闻声睁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他的助手抱歉地笑道。
“不,”克莱尔睡眼朦胧地摇摇头,“这个时间刚好。”
困倦的睡意在洗漱后褪去了大半,他非要看着助手准备早餐,尤莱亚也就无奈地随了他去。
侦探先一步下楼,收拾齐整的助手则紧随其后。楼梯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克莱尔的目光一路落下去,突然在窗边停住了。
“尤莱亚。”
他停步站在原地,叫了一声助手的名字。
尤莱亚:“什么?”
“我想……”
享誉伦敦的名侦探少见地、不带任何讽刺地,只是单纯笑起来。
“有时候是应该再多出些信心。”
窗台上,生在枝条上的那两朵山茶花悄悄展开了火红色的花瓣。
它们相对而立,交相辉映,迫不及待地迎来了新一天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