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花间语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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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知道——你真正的样子么？”
晏清溪“闭关”结束后，问了她这句话。
他消瘦的厉害，比当年吃不饱饭时还要厉害。她没有带阿鸢，独身站在他面前，避而不答：“你若是想走，大可以离开。”
晏清溪沉默片刻，问：“那你还会继续下去么？”
她亦沉默片刻，温声笑道：“继续什么？”
“晏澄泉——”晏清溪猛地站起身，“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同我顾左右而言他？”
“都这个时候了——”她仍坐在竹椅上，仍是笑着问，“你会帮我么？”
晏清溪站在那里，又沉默了。
夜色浓厚，海水如墨，滔滔长浪拍打着岸边岩石。
晏清溪：“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我想要沧澜院的弟子能得到拂柳舟的及时救治。”
她看着晏清溪——她的亲生弟弟，他修冰，总是站得很直，如同寒冬腊月里，悬挂于凡人屋檐下的冰棱。
他仅仅比她小了一岁，同她一起长大，一起入了五灵山，一起修炼至今。
他比想像的要了解她。
晏清溪：“只要这些？”
她：“我想要一统五灵山，我想要五门之间没有内讧。”
“你真得只要这些么？”
晏清溪加重语气，“仅仅这些？”
当然不是，她要的远不止这些。就如同沧澜院平静的海面下，有着望不见底的深渊——她的野心同深渊一样，难见尽头。
她现下这么说，是因为她清楚，她的寿数或许只能支撑她到那个时候，但如果她能活得更久一些，她会不会想要更多？
她也说不清楚。
今日想要五门无内讧，来日，会不会希望整个仙门归于一统呢？再往后，又会不会有新的不满足？
可她也比想象中的了解晏清溪。
她明白一旦她彻底露出她的真实面目，他一定无法接受。
戏台上的人各司其职，各演其角，唱这一场红尘大戏。
纵然进了仙门，也不过是厉害些的人，该有的yu|望，野心，痛苦，两难——一样不少。
“是，我只要这些。”
她冷眼看自己穿回戏袍：“你回来帮我么？”
然后戏目继续平平稳稳地唱下去。
他道：“好。”
她离开那间屋子，难得什么也没做，在外漫无目的地徘徊许久，才回到卧房，发现阿鸢正半伏在她床榻上，用藤蔓翻一本册子。
发觉她进屋，阿鸢立刻撑起身，变作人形：“你回来啦？”
“嗯。”她回阿鸢，走过去两步，视线一凝——阿鸢看的，是她离开前收到的密函。她一抬手，密函被吸至手中：“你——”
阿鸢面带茫然：“我？”
她揉了揉眉心，突然想起阿鸢并不认识人族的字，便走过去道：“你来看，这两个符号，是‘绝密’的意思。”
“但凡带上这个，里头的东西，就不能说出去了。”
阿鸢点点头，又认真道：“你放心，你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她一滞，本想说带了这两个字，你也是不能看的。然而看着阿鸢坦然又茫然的眼神，她却只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想起晏清溪问她的话——
“有人知道，你真正的样子么？”
夜色盘桓于屋，围着阿鸢身侧的一盏夜灯，一豆烛火。
火苗细小，微颤，像是再来一阵风，就要散了。
“罢了。”
她站在这浓厚的，墨一样的夜色中，站在烛光的最边缘，手里握着那册密函，眼里看着阿鸢，最后只是道，“罢了。”
阿鸢有很多不会，不会文字，也不会人世常理。她不在的时候，阿鸢便留在房里，百无聊赖，将她的密函暗信，当作图画书翻。
她只好再抽出空，教她识字，教她道理。晏清溪给她省下的那点精力，她又花在了阿鸢身上。
照理说，她仍是每天忙得脱不开身，但好像也没那么累了。
只是她还记着火毒，于是教阿鸢的时候，会忍不住急切一些。一旦风险不大，她便将阿鸢带在身边，无论需不需要她放哨。
她时刻在教她，教她各类妖族所长，教她人族爱用的法术，教她如何应对别人的攻击，如何反击——甚至在她有所保障的时候，她会让阿鸢动手。
但教得更多的，还是人，正道的，魔道的，各样的门派与术法。她怕她离开之后，阿鸢再去接近人族，着了道——不是每一个人族，都如她一样，全然不在乎火鸢尾的灵药价值。
“你得学一学。”她和阿鸢道，“日后我死了，你总得一个人好好过下去吧。”
“不会——”阿鸢突然道，“不会的。”
她：“你啊。”
阿鸢似乎不想谈论这个，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这书我读不懂。”
“哪里？”她放下笔，侧身看了一眼,“这字我教过你罢？”
阿鸢嘟囔道：“我笨嘛——”
她抬眼，似笑非笑道：“是么？”
阿鸢小声道：“是。”
她看着阿鸢，她手边还有很多未处理的事情，未看完的情报，可她还是道：“那我就再教你一次。”
她俯身，虚拦住阿鸢肩膀，指尖点在书页：“听好了。”
阿鸢点头。
她一边讲书，一边看着阿鸢，看着她垂着眼，嘴角却勾起来，仿佛很快活。
仿佛单单她陪着她，给她念几句话，就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事情了。
她有些失神，有那么片刻，她也不知自己在念什么，可能只是囫囵几句废话，在反反复复地说。
但幸好，阿鸢也没有发现。
再后来，她终于除掉了莫问秋。说是除掉也不妥，因为焰云天的云首座出面，“救”下了这个徒弟，说是由焰云天严加看管。
而她，作为“温和到有些怯弱晏首座”，自然卖了这个人情。
她站在沧澜院的水牢里，看着莫问秋：“就请莫仙子多呆上一晚，明日，云首座会来接你离开。”
莫问秋双手吊起，被铁索牢牢捆住，但她仍然是一袭红袍，绣着繁丽的云纹，也仍然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开口道：“你就不好奇，怎么解你的火毒么？”
她温声笑道：“仙子不是还在翻阅古籍么？”
“这不是巧了么，前几日，我一不小心就看见了这本古籍，所以现在连忙来告诉你。”莫问秋笑嘻嘻道，“你知道火鸢尾么——”
她一怔：“什么？”
“火鸢尾，就是我们焰云天最喜欢的那一种仙草。”莫问秋笑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这火毒若是火鸢尾便能解，你我也不会在这里说话了。”
“不，不是普通的火鸢尾。”莫问秋，“是成妖的火鸢尾。只要杀了它，取其妖丹炼化，就能解火毒。”
此话一出，“飞花碎玉”兀的散开飞起，一把扼住莫问秋咽喉，她近前一步，盯着她问：“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莫问秋：“知道什么，你的火毒么？”
她放下手，让袖子垂落下来掩住手指，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有些发颤，那一刹那，她其实想问，还有谁知道火鸢尾能解毒，但好在莫问秋弄错了她想法。
她垂下眼，笑道：“我猜你没那么莽撞。将这件事说出去，你就不能请我帮忙了，是不是？”
可是她的“飞花碎玉”并未移开，仍然卡在莫问秋颈项。
莫问秋宛若没有感受到，自顾自笑道：“晏首座真是天底下第一客气人，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是帮忙呐？”
她道：“什么时候不是帮忙了。”
“晏首座如此好心，我也不能辜负。”莫问秋笑道，“晏首座好容易到了如今的地位，要是活不久，可就太不成算了。”
她蹲下身，望着半|身浸在水里的莫问秋：“那你知道，去哪里找成妖的火鸢尾么？”
莫问秋仰头道：“我自然知道。”
她瞳孔一缩，却听得莫问秋继续道：“妖族圣地，长生谷。”
她追问：“人界找不到么？”
莫问秋睁大眼，忽的笑出了声：“晏首座，你当真一点不了解，草木花妖的习性么？”
“火鸢尾性多疑，擅隐蔽。”莫问秋一字一句，“凡生灵智，神鬼难寻。”
“唯有它们的伴生灵兽能凭借着千万年陪伴，窥得一丝痕迹，吞而食之。人族想要找到它们，难于登天。”
她的视线停在莫问秋脸上，良久，才沉声问：“那要如何进去长生谷？”
莫问秋：“进永无海，过七弦乡，就能到妖都永夜。那里连接着所有大妖的巢穴，你只要能寻到花妖寒木一族，就能进长生谷。”
“无根水，永无海，无源无根，无起无落。”莫问秋，“这是通往妖都的必经之路，可是变幻莫测，难以定位。可巧，区区前些日子见过这地方，晏首座若是帮一把，将我留在沧澜院，我自会告诉晏首座它在哪里。”
“是么？”她轻声笑道，“我去问云首座，不行么？”
“他是你师父，应该懂的更多才是。”
莫问秋的笑凝固住，张了张嘴，却似乎终于被“飞花碎玉”扼住了咽喉，再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若是没有和他通一通气。”她问道，“本座会这么快抓到你的把柄么？”
“莫仙子。”她垂首，“飞花碎玉”是一滴滴水珠，滑过莫问秋咽喉，一路抵住她下颚，将对方强行掰起，对上了她的眼睛，“明日你便要去焰云天的天牢了，请帮本座，同云前辈问一声好。”
莫问秋瞪大眼：“晏澄泉！你——”
“你不怕我把你的事情说出去，他就会拿永无海要挟，你就再也得不到解药了——”
“尽管说罢。”她笑道，“你觉得，云首座为什么敢同本座合作？”
她早把她中火毒的事情，说给云首座了。
真奇怪，这些人仿佛都觉得她怕死，仿佛都觉得因为一点草药，一点寿命，就可以控制住她。
她也乐得让他们这样以为。
“好好休息，莫仙子。”她站直身，“飞花碎玉”离开对方，环绕在她身侧，“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明日，本座也好同云前辈确认一下，你说的对不对。”
莫问秋气得喊了一声，她却起身走了。
出了水牢，一株水草从旁边斜出，卷进她发间，变作了一朵花：“怎么这样久？”
阿鸢。
她突然有些庆幸，没有带阿鸢进去。
她抬起手，阿鸢伸出一条小枝，亲昵地蹭了蹭她。
火鸢尾性多疑，擅隐蔽，凡生灵智，神鬼难寻。
怪不得当时，她们离得那么近，都没有发现阿鸢。
性多疑——
可为什么，这样信她呢？
明明那些人只是窥见她的一角，就已然不敢再信任她了。
明明连晏清溪，都对她将信将疑。
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地靠近我？
“下次不要这样了，不要在外头变来变去。”同莫问秋说了这么久的话，她有些疲累，可还是强撑精神，对阿鸢道，“要是给别人看见了，就知道你是妖了，会来抓你。”
“啊，没关系的。”阿鸢变作的那朵花，簪在她发上，轻快又天真道，“这里有你呀。”
她脚步一顿，阿鸢奇怪问：“怎么啦？”
海水骤起，波浪滔滔。
她继续往前走：“没什么。”
她想，或许他们认为的没错，或许莫问秋说的也没错。
她突然有些怕死了，却也可能真的得不到解药了。
她喜欢上了，她的解药。
作者有话说第6章 花间语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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