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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市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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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ny,
我怎么得意忘形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但是咱俩约好的,毕业之前你不能打听我是谁。
还是回归正题,今天练的这首曲子好难,我手都要断了。我妈还一直在旁边监督我,你说她多久才回来一次,见到我就只管问我琴练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很努力了,可离她的目标还有好远,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
Weny,你安慰安慰我吧,你一安慰我,我就又有动力了。
——Mask
S市一中有一百二十年的历史,除了后来新建的主教学楼,绝大部分都保持了最初年间的建筑风格,环境优美,宛如园林,再加上常年傲视群雄的升学率,算得上S市一张响当当的名片。
宋惟宁坐了40分钟公交车,当车上除了司机已经再没其他乘客时,终点站的前一站也到了。
宋惟宁抱着睡眼惺忪的佑安下车,站在站台往前看,不远处就是学校的正门,除了门前这条扩宽一倍的水泥路面,一眼望去似乎什么也没变。
星期日下午,连高三生都被特许放半天假,从围墙外听着,学校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宋惟宁知道那是来自操场旁边的古槐。
大门有门卫,以宋惟宁现在的身份自然是进不去的,但是学校西面教职工家属区门口常有人出入,保安管的松,要进去不难。
宋惟宁循着印象,果然轻松混进了家属院,不过意外的是,家属院和校区相连的铁门居然也改成了岗哨,有人在门口守着,一脸严肃地查证。
宋惟宁站在那,略有些失望地远远望一眼围墙另一侧,两栋高耸的新教学楼。
“肉肉你看,那就是爸爸以前上学的地方。”
“喔~上学~”佑安似懂非懂,咬指头。
宋惟宁把他的手指拨开,“才睡醒又饿了?”
这附近应该有个小卖部,他打算去看看有什么佑安能吃的东西。中午的工作餐米饭偏硬,佑安只喝了点粥,不太扛饿,再加上每次午睡后,宋惟宁都会给他吃水果当下午茶的。
记忆里的小卖部还在老地方,一棵银杏树下搭着个绿棚子。棚子角落一台可称上古董的小电视,播放着与昔时不同的广告词,垫着碎花棉垫的竹躺椅悠悠轻晃,发出细微的咿呀声。
店面还是袖珍的,柜台只够站一个半人,外面的架子上摆着几样常见的水果蔬菜,里面架子上则是副食日用品,花样品类仿佛没有变过。
几年如一日,除了老板娘赵淑芹头发花白,证明时光流逝。
“师娘!”宋惟宁对着柜台喊了一声。
“哎——谁呀?”
当年才五十出头的赵淑芹已年近古稀,站起来时腿脚动作倒不含糊,但似乎眼神不太灵便了,扶了扶老花镜,“这孩子,怎么周末还没回家?”
宋惟宁笑,朗声说,“师娘,是我,惟宁!”
“谁?”赵淑芹一推眼镜,愣愣瞧了足有十多秒,直到宋惟宁把自己的眼镜摘下来,这才一拍掌,堆开满脸的笑纹,“哎哟,真是惟宁啊!”
“师娘,您还看着店呢?张老师呢?他已经退休了吧?”
赵淑芹嘿嘿一笑,抬起满布皱纹的手,又一次扶了扶眼镜。
“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儿嘛!老张呀……他回去拿点东西,哎我这就打电话叫他,他知道你回来肯定高兴坏了!”
赵淑芹颤巍巍转身,摸索自己的躺椅,“咦……我的手机呢?”
“不、不用忙了,师娘,我是顺路过来的,待一会儿就走了。”
想到七年前,宋惟宁到底心中有愧,他还没想好该怎样面对从前的恩师。
“啊?这么急啊,”赵淑芹很是遗憾,“我还说留你吃个饭呐。”
“不用麻烦了师娘,我……我下次再来,亲自上门拜见师娘和老师。”
而且他也太失礼了,一时兴起光想着过来转转,却忘记还空着两只手,什么东西也没带。
赵淑芹叹气道,“你这孩子,总这么见外。”
宋惟宁不好意思地笑笑。
“爸爸~”佑安怯怯唤了一声,虽说大人讲话不能插嘴,而且对面的还是陌生人,但他的确馋了,已经盯着台上黄澄澄的香蕉流了好一会儿口水。
现在实在等得受不了,终于忍不住伸手拉拉宋惟宁袖子,“爸爸~”
他这一声比刚才那声大,赵淑芹也被吸引看过来,“哟,这小娃娃是你儿子呀?好乖哟!”
老人看见萌萌的小包子,欢喜得不得了。
“嗯,他叫佑安,小名肉肉,”宋惟宁抱起佑安,“肉肉,这是奶奶。”
“嗯……奶、奶……”佑安小声喊了句,就把脸躲到宋惟宁耳朵后面,光露个小屁股。
宋惟宁有点尴尬,赵淑芹却主动表示理解,“嗨!小孩子都怕生,没事儿~我家那孙子小时候比他还认人,除了他妈谁都不要……哎对了,你媳妇儿呢?大周末的,没和你一起来呀?”
“呃……她有点事。”宋惟宁含糊其辞。
“哦我明白啦!”赵淑芹像是读懂了什么,呵呵一笑,“当年我就说你这孩子,那么温吞的个性,将来找媳妇肯定是被管的那个,老张还不信,这回可服我了吧?”
宋惟宁暗暗松口气,微赧地笑笑。
“师娘,我想买点香蕉,”无论如何,先岔开媳妇这个话题,“就要这一把吧。”
“好嘞!你呀以前总爱往我这儿跑,不过我可记得你不怎么吃香蕉的吧?”
赵淑芹絮叨着,把香蕉装袋,却不上秤,还抓了一把牛奶糖放进去,直接递给宋惟宁。
宋惟宁愕然,“师娘!您这……”
“拿着,我给我孙子的,你说了可不算。”
宋惟宁心头一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快拿着,再墨迹呀我可打电话叫老张头出来逮你啦!”
宋惟宁为难,到底还是拗不过,接下那个大袋子。
“谢谢师娘。”放下佑安,宋惟宁刚剥开一根香蕉,小朋友就抢到手里,欢欢喜喜抱着咬掉小半根,腮帮子迅速鼓成两个小球。
赵淑芹在旁看着,突然就叹口气,“我瞧出来了,你现在还不大想看见老张头,你放心,我不和他说。”
听见赵淑芹的话,宋惟宁内心的自责愈发强烈,“是我对不起老师。”
“傻孩子,有什么可对不起的?”王淑芹摇头,“老张虽然遗憾是遗憾,但这么些年了,前前后后他带过多少毕业生,却唯独只把你的课堂笔记一直保存着。”
“……”宋惟宁完全没想到,他只知道他的笔记当年被老师复印说要当范本,他没有拿回来,准确说是决定出国的那一刻起,他什么东西都抛下,就孑然一身地走了。
但却不知道,那些满满字迹算不上漂亮的东西,竟在他想不到的地方,被默默保存了这么多年。
宋惟宁低下头,无法再看赵淑芹,他觉得自己真的太不像话了。
“老张说,你是他最喜欢、最骄傲的,不管去了哪里,都是他的学生,不会变的。”
老电视的广告还在继续,音乐交织的是属于年轻一代偶像活力洋溢的话语。这样的话语里夹杂着老人苍老的声线,宛如二胡拨弦,喑哑又深长。
“老张还说,这辈子能教到一个你,他也算值了,不枉走这一遭的。”
“师娘……”唤出这两个字,宋惟宁不知为何眼角一颤,喉咙蓦地涌上一团涩苦,一瞬间,他盯着王淑芹泛起泪花的浑浊双眼,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天晚上,宋惟宁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真实的梦。
梦里,他先是从一个空荡荡的白色房间里醒来,左手腕处扎着针,针头连着输液瓶,他想把针拔掉,却发现右手握了一支笔,正不受控制地在一张卷子上奋笔疾书。
卷子上的格子纸才写到一半,宋惟宁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觉得手在打战,牙齿在打战,思绪也在打战。
突然,刺耳的铃声响起,一阵强似一阵宛如催命符咒,宋惟宁浑身僵硬地听着,动弹不得,面前的卷子就在他眼皮底下飘走了。
他看那张卷子飞远,想伸手抢回,却被那条细细长长的输液管牵制,输进身体里的好像都变成了冰,全部血液被凉透、凝固。
漫天白雾如潮水,宋惟宁觉得自己像个溺水的人,喘不上气,头痛欲裂,挣扎着想清醒过来。
画面一转,满眼惨白骤然换了种闷灰的颜色,输液管不见了,笔不见了,他面前站了两个人。
宋惟宁大口喘着气,那么熟悉的两个人影,他张口想唤,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薄雾一点点散去,面孔逐渐清晰,只见那两人神情冷漠地瞧着他,嫌弃、鄙夷、恨铁不成钢。
寂静的虚幻空间里突然响起脚步声,节奏分明地回荡,似乎又有一个人从远处走来了。
宋惟宁终于感到自己喉头震动,撞出一个期艾的并不像他自己的声音。“张老师……”那声音在唤,依稀带着哭腔。
“惟宁,你太让我失望了。”来人一声长叹。
“老师!不是的!”宋惟宁急切想要靠近那个人影,双腿却钉在原地,动不了分毫。
这才发现,自己是跪着的。
“惟宁,听你爸妈的话,复读吧!老师啊……可还指望你考个状元呢……”那声音说到最后,音源又如来时,像一阵风,消散。
不……
先前那两个人,也都不见了。
宋惟宁愣愣跪在原地,半晌,颓然坐下,“老师……对不起……”
他把脸埋进手里,感觉一股暌违的湿热从指缝中流淌下来,他听见自己在哭,这还是他头一回听见自己这样哭,哪怕以前再难熬再压抑再痛苦,他也仅仅是红个眼圈,却从没有哪一次,哭得像现在这样凄楚而惨烈。
宋惟宁不想哭的,可梦里的自己不受意志掌控,仿佛分裂出两个灵魂,一个在踟蹰观望,另一个在肆意放纵。
但渐渐的,两个灵魂又彼此融合,宋惟宁体会到那种绝望伤心,宛如亲历。
到最后,他哭得没了力气,在这个梦境的旷野里,任身体蜷缩着倒了下来,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太累了,就这么静静地待一会儿吧,之后要么梦醒要么睡去,管他什么,无论哪一种都好。
等着吧……他想。
“□□熊,你又来了呀?”
一道稚气明亮的音色在耳畔响起,带着些与这梦境混不相符的轻快和惬意。
宋惟宁迷迷糊糊睁眼,依稀看见个小小的身影,迷雾渐散,那个穿着蓝色背心短裤的小男孩,直勾勾地盯着他,在见他抬头的那刻,男孩皱起眉,笑眯眯的表情一下变了。
“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话语气却像个小男子汉。
宋惟宁想起他的佑安,笑笑,摇头。
“别哭了啊,哥哥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的!”
我没有,宋惟宁想说,但男孩漆黑的眸子认真地凝视他,宋惟宁怔怔地瞧着,突然就挪不开眼。
小男孩走近他,支起手指,神秘地眨眼,“嘘,你不是想学琴吗?我想到个好主意,我带你进去,走,悄悄的……”
这个过于真实的梦终于有了点梦该有的样子,梦里没有触觉,宋惟宁感受不到男孩的温度,但他能看见男孩的手伸过来,拉住另一只小小的手。
宋惟宁意识到自己开始往上飘,离那两个小小的影子越来越远,他看见他们手牵手,朝着一团未知的浓雾走去。
空间开始旋转、扭曲,大概是梦要醒了。宋惟宁闭上眼睛,最后听见远处传来两个孩子的低语。
“橙子哥哥,真的可以学吗?”
“可以哦,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