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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   半蹲在落地衣架边,傅姣姣的手掌在衣料间穿梭着,把衣架拨得“劈里啪啦”地响。

      右手在那件熟悉的黑色牛仔外套上停留,手指一捻,利落揭下。脱去杨帆的西装,傅姣姣迅速套上了属于应钦的衣服。

      有借就得有还。有了这件外套当人质,她的洗白之路就还能有续集。傅姣姣还能再找应钦搭话,不用担心一踏出他家门,应钦就翻脸不认人,又对她不理不睬。

      嘴角就快咧到耳垂,傅姣姣在心里为机智的自己爆灯。

      把鸭舌帽归回原位,还装模做样地拍了拍顶上的灰尘,傅姣姣转身,吹着口哨,满心愉悦地推开房门。

      救命!这门怎么老是给她惊吓!

      本在餐桌边坐着的应钦已不见踪影,此时,立在厨房门边的,是傅姣姣曾经最熟悉,如今最害怕的李秀娟。

      岁月并没有放过这个苦命的女人,只是五年多不见,傅姣姣却觉得李秀娟老了不止十岁。她眼下、鼻周、唇角的皱纹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的呢?明明,明明在离别那天还没有的,怎么今日一见,这些纵横交错的纹路倒像是生来自带的那样深刻。这几年他们母子是食不果腹吗?她颊边的软肉怎么褪得那么彻底?失去胶原蛋白,两侧的颧骨明晃晃地凸出来,给她温和的眉眼硬生生地添了几分刻薄。她挽起的发黑白相间,傅姣姣一时竟辨不出到底孰是主色。藕粉最衬气色,雪纺刺绣的衬衫在李秀娟身上,不仅救不了那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还把她显得像是早市卖菜的老奶奶。

      这一刻,傅姣姣几乎要认不出李秀娟了。

      可女人一开口,那称呼,那嗓音,那副眉眼弯起的角度,又与记忆中的那人无异。

      “姣姣?”

      似是喜极,李秀娟浑浊的眼眸瞬间晶亮,苍老的面庞都灵动了起来。

      “姣宝!”

      是了,在傅姣姣的小学时期,寄餐中心的生活老师李秀娟就总是这样唤她。这昵称李秀娟叫了六年,这小女孩李秀娟疼了六年。

      傅姣姣不确定,眼前的李秀娟是真的对她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还是真的大人有大量,不记小孩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足够令她羞愧。

      做贼心虚。面对一如既往的亲热,傅姣姣手足无措。

      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手指下意识地揪上衣角,她咬了咬唇,才小小声地喃了句,“李老师。”

      “诶!”

      满心欢喜地应了下来,李秀娟上前几步,拉着傅姣姣的胳膊,引着她往餐桌走。

      “小钦这孩子,遇了你也没早告诉我。”

      把四肢僵硬的傅姣姣按着坐在木质折叠椅上,李秀娟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转身进了厨房。

      “你也真是的,都见着小钦了也不早点上家里玩。”

      “是不是把李老师忘了?”

      “没...没忘。”

      磕磕绊绊地答着,见李秀娟端了一瓷盆的粥出来,傅姣姣赶紧站起来打算帮忙。

      “坐着,姣宝坐着就行。”

      朝小丫头扬了扬下巴,李秀娟把瓷盆放在餐桌上,又去端配菜。

      两样傅姣姣熟悉的菜肴被端了上来。

      大小均匀的排骨和薄薄的姜片一起浸在乌黑的酱油汁中,炖肉的时长够够的,肉质松软,肉丝分明,连骨头间隙都被泡得变了色。姜味和鲜美的酱油完美融合,去除了肉的膻味,只余馋人的肉香。那扑鼻的咸鲜味儿,就是温馨的小家风味。

      不是小学小卖部贩卖的甜辣大面筋,市场购买的面筋是黄褐的,颜色比玉米面还深。带着卷儿的面筋被切成刚好入口的小块,和饱满的蟹味菇、青翠的黄瓜片、可口的火腿粒一齐入锅翻炒,再用红的黄的椒作为点缀,颜色鲜艳,勾人食欲。

      胃里只有未消化完全的酒,被饭菜汽儿这么一熏,傅姣姣没出息地摸了摸肚皮。

      最后一盘菜上了桌,是用陶瓷剪处理过的油条。新鲜出炉的油条又热又酥,金黄的碎碎铺在不锈钢盘底,似一地漂亮的银杏叶。叶片上升起的袅袅热汽,就是最抚人心的烟火气。

      “妈,怎么买油条了?”

      应钦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他刚洗过脸,额前的发被打湿,被后撩,露出形状好看的额头,唇周的胡茬被剃得干干净净,天生的冷白皮没有一丁点瑕疵,这一秒,傅姣姣梦回初中。

      她愣神的这会儿,应钦已经摇着轮椅到达桌边。

      与青春的外表不符,应钦蹙着眉,似个老气横秋的中医。右臂一抬,右掌搭上李秀娟刚刚捧过油条的手,他一脸无奈。

      “油炸食品不能吃。”

      无心观赏这母慈子孝的场面,傅姣姣的视线粘在了应钦的右手上。

      之前的几次见面都是在应钦的麻辣烫摊上,他的右手要么握着食夹,要么虚拢着拳找零,几乎没有摊平的时刻。即使在刚才练习站立之时,他也一直蜷着掌,紧攥把手和支架。

      这是重逢以后,傅姣姣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应钦的右掌。应钦的手长得极佳,十指修长,骨骼分明,甲床深深,掌心大而不厚,是可以和脸蛋一决高下的那种好看。现在,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都已伸展,贴着李秀娟的手背,位于下侧的无名指和小拇指却如两尾干瘪的虾米,无力蜷曲着,缩向掌中,与他的双腿一般病弱。

      原来,应钦的右手也有问题吗?

      秀气的眉毛紧锁,傅姣姣难掩震惊与惋惜。

      “姣宝喜欢吃嘛。”

      家里管得严,小姑娘只有在寄餐中心才能肆意进食。想起小公主唇角油油、大快朵颐的模样,李秀娟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右手,笑得一脸幸福。

      注意到身侧的目光,应钦也不打算刻意隐藏,只转了转轮圈,调整角度,停在傅姣姣左侧。

      当着傅姣姣的面,应钦端起面前的瓷碗,用残手拿起粥勺,给三人分别盛了一碗粥。

      傅姣姣本是极不爱吃粥的,可面对这几道可口的家常菜实在令她食指大动。也不用勺,她端起碗就喝了一大口。

      米粒被煮得软软糯糯的,细细绵绵中,含着食物原本的清香。不过,傅姣姣根本来不及品味。刚出锅的粥烫如沸水,草草地咽下这一口,她毫无形象地吐舌呼气。

      “慢点吃。”

      李秀娟含笑的话音从对面传来。

      傅姣姣像夏日里的一条小狗,边吐着舌,边点着头。

      “你少喝点。”

      特意只给李秀娟盛了小半碗,应钦却仍是嫌多。

      “知道啦。”

      按应钦所述,小姑娘昨晚应是饮了不少酒。烈酒伤身,需用粥养胃。一大清早,李秀娟就淘了米,用砂锅煨了白粥。

      被儿子一通管制李秀娟也不恼,只笑意盈盈地盯着小姑娘,执着未用的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她碗里。

      “姣宝这么瘦,可要多吃点,”眼里的慈爱满得就要溢出来,李秀娟又往傅姣姣的瓷碗内添了几块面筋,“真好呀,小钦和你又碰面了。”

      看着应钦和傅姣姣,李秀娟体验了儿女双全的快乐。

      “小钦是哥哥,哥哥往后得多照顾妹妹。”

      只是寻常的体己话,用在应钦和傅姣姣身上,却尤为怪异。

      尴尬地抬头,傅姣姣先对上了应钦的深色双眸。

      左手遮脸,应钦状似无意地托腮转向她,薄薄的淡色双唇一张一合,他无声地说,

      “她,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什么都没搞明白。李秀娟不知道儿子在学校被孤立,不知道儿子在学校被围攻,不知道儿子在学校被侮辱,也不知道自己和儿子的过去被恶劣的孩子们编排成了何种模样。她只知道儿子日渐孤僻,她只隐约猜测这孤僻与她有关,与这个单亲家庭有关,却不知道这孤僻就是源于她最最宠爱的傅姣姣。

      事情的真相应钦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误打误撞探明蔡子琼与傅姣姣关系的那天傍晚,应钦很吃惊,应钦很愤怒,应钦很不解。可他没有当场戳破,没有上前质问,甚至没有大方现身。所有的火都被抑在胸腔,所有的痛都被细致隐藏,应钦不叫苦,应钦不喊疼。

      理论能换来道歉吗?不能。叫喊能换来信任吗?不能。排挤一旦开始,便不需缘由。即便揭开真相,又能怎么样呢?人们只会为失去谈资而惋惜,人们只会因无聊的事实而叹息,无人会同情他,无人会安慰他。

      这个世界上真正关心应钦的只有李秀娟一人。从父亲离世的那一天起,应钦就不愿让唯一爱他的那个人再为他担心。

      被害人什么都不说,施暴者就能免去一大部分的负罪感。

      连傅姣姣都不知道,应钦早就知晓了她和蔡子琼的表兄妹关系。连傅姣姣都不知道,应钦早就知晓小学时期中伤他的人就是自己。

      她以为,小学的那一句嘀咕,只有她和睡在侧旁的那个小女孩知道。

      她以为,应钦记恨她,只是因为初中的那件事,那件她已经及时补救过的事。

      所以,她才能这么没脸没皮地缠着应钦。

      所以,她才能这么没心没肺地嘲他:小心眼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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