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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人心叵测(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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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儿改日再来看父亲。”陆菀款款行礼告辞,她早就料到了,以父亲迂腐的性子一时半会儿是说不通的,他没用扫帚将自己赶出去都是好的。
“且慢!”陆清远叫住了陆菀“为父再问你一句,若是皇上不在了,你要辅佐谁?”
陆菀没有回头,她背对着父亲淡淡说道:“自然是日后我与王爷的孩儿。”
“你对王爷也是利用?”陆清远原以为菀儿会扶持五王爷元祁,可他没想过,他这女儿心思竟然如此深沉,就连在自己面前与五王爷那般恩爱的模样竟也是装的?
陆菀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认了。
陆清远叹了一口气。
如此也好,总不至于在外被别人欺负了,他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也不知还能护菀儿到几时,原本他以为将菀儿嫁给五王爷是替菀儿铺了条大好的前程,没想到菀儿主意大的很。
也罢,路是自己走的,就让她去闯一闯吧。
陆清远的心情总算平复了许多,他正了正身子,对着外面大喊道:“周府正可还在?请他殿内一叙。”
永丰二十一年末,塔乌来使,皇上借太后寿诞,宴请众人,京都贵女应邀参加,一时间宫中百花齐放。
殿中极乐之宴,觥筹交错,太后与皇上居于主位,伴着皇上的是钟嫔和宸妃楚嫣然,听说钟嫔原本是太后的养女,不知怎么被皇上收了去。
怎么不见如是?
陆菀环顾四周都未见到柳如是的身影,却在客位上看见了阿布哲——塔乌的王子,他装成塔乌的使者混在了人群中。
阿布哲是个像太阳一般的少年,只见他静静地在站在另一位使者身后,抿着唇一言不发。
阿布哲啊阿布哲,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
陆菀竟看的有些出神。
阿布哲幼时曾与他父汗一同来过大兴,那时负责接待他们的,便是陆丞相,阳光俊郎的阿布哲就是陆菀的第一份悸动,直到阿布哲消失了很多年,这份悸动才彻底没了动静,再后来她所托非人……
这些事不提也罢……
再见阿布哲,曾经美好的回忆都涌上了心头,只是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他依旧是塔乌的王子,而自己已经是五王爷的侧妃了,自己心里也没了当初的那份悸动,有的只是与旧人重见的喜悦。
“菀儿……”元祁顺着陆菀的目光看去,见陆菀看向了塔乌的使者便以为陆菀又在谋划些什么。
他这侧妃,真是一刻也不闲着。
陆菀回过神来,低头莞尔一笑:“王爷。”
阿布哲似乎也发现了陆菀,他一双晨星般的眸子闪着光,目光热切,只是此次来京身份和使命特殊,他不敢贸然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只能将自己的这份心思偷偷藏下。
“你在找什么?”元祁看向东张西望的陆菀。
陆菀依旧用目光在众人当中搜寻着柳如是的身影 ,她有些漫不经心的答道 :“我在寻如是。”
元祁拍了拍她:“别寻了,如妃病了。”
“啪——”陆菀一脸惊恐,手上的杯子掉落在地:“病了?!”
上一世元邺便是替她称病将她囚禁在了昭华宫,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厄运再一次发生在如是身上 。
元祁:“是,前几日我探望太后的时候,听太后身的宫女说的。 ”
陆菀神色有些慌乱连忙问道:“她住在哪个寝宫 ?”
“听说是玉如宫。”柳如是与陆菀交好,元祁才刻意留意了一下,不然哪个妃子住哪个寝宫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元祁话音刚落,陆菀便忙不迭地前往玉如宫,一路上寒风在脸上吹的生疼,索性她对宫中地形十分熟悉,约莫一刻钟,她就赶到了玉如宫,上一世玉如宫住着的都是一些不受宠的妃子。
陆菀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而生 。
“菀儿,你怎么来了。”在院子里舞刀弄枪的柳如是见到陆菀匆匆而来,瞬间面露喜色 ,她丢下兵器便跑了过来。
陆菀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环顾四周。
还好,看来是她多虑了,这玉如宫虽然小,但也不算简陋,只是如今已经入冬,院子里几颗垂柳的叶子都掉光了,一颗两颗都央央地耷拉着脑袋,看起来有些荒凉。
“如妃娘娘安好。”陆菀行礼。
听闻此言,柳如是嘟着嘴满脸的不悦:“什么如妃娘娘,菀儿怎么与我这般客气 ”
陆菀见柳如是有些生气,也觉得叫如妃甚是生疏,连忙笑了笑问道:“如是,你过的如何?今日太后寿诞你为何没去。”
柳如是拍了拍肚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随后又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道:“我有孕了。”
“啊?!”陆菀满脸震惊,她一时不知该是喜是忧,这跟她与元邺的恩怨无关,她只是担心如是的处境,这可是元邺的第一个皇子。
钟嫔还好,那个楚嫣然心思恶毒又是个善妒的,如是怀的可是皇上继位后的第一个皇子,那便是众矢之的,只怕日后她在后宫的地位更加步步维艰了。
“御医说孩子太小,不让我出去走动。”柳如是摸着肚子满脸幸福,看起来甚至有些憨傻的说道。
陆菀若有所思,淡淡一笑:“那是该安心养胎 。”
她也伸手摸了摸柳如是的肚子 :“看来皇上对你还不错 。”
听到陆菀的话,柳如是忽然有一丝伤神,但这伤神转瞬即逝,随即而来的是她平淡的面容,她淡淡说道:“也没什么不错的,皇上惠泽后宫来我这儿的日子也是极少的 。”
陆菀看着柳如是一脸平淡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如是……”
柳如是忽然抬头,释怀地拍了拍陆菀的肩膀:“原先我还觉得受不了,整日倚在床头郁郁寡欢,我都觉得不像我自己了,不过…现在有了这孩子,我觉得皇上对我如何不重要,只要孩子好,那我便好 。”
陆菀静静看着如今这个透彻平静的柳如是,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要是按她以前的性子,非把皇宫掀翻了不可。
“那便好。”陆菀说道。
如是能这样想也是好的,总比整日窝在深宫中杞人忧天的好,那样真的会把人憋坏。
“对了。”柳如是拉着陆菀的手往屋里走去,边走边说:“我要给孩子绣些衣裳,但是你也知道,我一直舞刀弄枪的,绣工也不好 。”说完,柳如是窘迫地挠了挠头。
陆菀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我帮你绣”
“真的吗?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柳如是高兴地跳起来一把抱住了陆菀。
陆菀连忙伸手扶着,生怕柳如是磕了碰了:“都要当娘亲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敛。”
柳如是从陆菀身上跳下来,一只手不自然的挠了挠鼻子,连忙把话岔开:“呐!这些!都是我给孩子备下的! ”
“如是……”陆菀看着身后的那堆兵器,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这些东西……还真是别具一格啊……这很柳如是……
“快看这个混金铛,是我看着工匠们做的。”柳如是拿在手上掂了掂,满意地说道 :“这分量、这尺寸,小男孩儿拿着刚刚好。”
陆菀:“……”
“那若是小女孩儿呢。”
柳如是一副“早就备好”的表情大步向前,将一块儿红绸子扯开:“龙吟鞭!”
她将两手一合,昂头挺胸的说道 :“我都想好了,这孩子出生一定要跟着我,而且一定要会些功夫傍身的,我以后就当他练武的总教头!”
陆菀:“……”
“你这生的毕竟是个皇子公主,如此教养,怕是不好吧 ”
柳如是两眼一翻,一脸的不屑:“那又如何,这是我柳如是的孩子,跟他们元家没有关系。 ”
柳如是俏皮的从陆菀身后探出半个头,小声问道:“菀儿,你如何?你跟五王爷怎么样 ?”
陆菀摆了摆手:“还是老样子,对了……”
“怎么了?”
“啊……没事……”陆菀原本想将今日见到阿布哲的事告诉如是,毕竟在她身边又认识阿布哲的,就只有如是了,但如是毕竟是皇上的妃子,哪怕如是并不爱元邺。
可如今如是有了腹中的孩子,骨肉亲情,他们二人难免牵绊,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陆菀不想给自己埋下隐患,倒不如不说的好。
柳如是见陆菀似乎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多问,开口说道:“今日太后寿诞,你该在宫中留一日的,不如你就住在我的宫殿里吧,虽然简陋了些也没那么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况且还有我陪你。 ”
“好。”陆菀道。
柳如是打趣道:“不会影响你和王爷的好事吧。”
“说什么呢!”陆菀装作没好气的说道,随后伸手抱了抱如是,
柳如是拍了拍陆菀的背:“那你快回宴席吧,可不能让太后久等了,免得她又要挑你的错。”
“好。”
陆菀向柳如是辞别后同皎月一起离开了玉如宫,玉如宫偏僻,要走到寿宴的场地还要一会儿,陆菀出了门这才感觉到空气中刺骨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小姐我刚听如妃身边的宫女说,皇上一共才去过玉如宫两次,且每次去都是喝多了的 。”皎月跟在一旁将手上水貂皮的裘衣披在了陆菀身上。
陆菀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可听皎月说起,还是气不打一出来:“这个元邺竟如此对待如是!”
皎月也惋惜地说道:“是啊,柳家姑娘心里苦 。”
陆菀转头看向皎月,一脸认真的模样:“她既然没同与我们明说 ,那这件事我们就当做不知道便可,如是心气儿高,免得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了。 ”
“是。”
陆菀回去的时候,寿宴已经进行了一半,殿中,几个舞姬正围着一个小篝火跳舞为太后祝寿,太后春光满面看起来心情甚好,七皇子谄媚的坐在一旁夸夸其谈,看来这舞姬篝火献舞的主意就是他想的,这不,他正在跟太后邀功呢。
远处,元祁身旁那个原本属于陆菀的位子现在正坐着一位女子。
“侧妃,我去……”皎月说着便要上前赶走那女子,可陆菀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拦了下来。
只见那女子又往元祁身边靠了靠,她端起酒杯,眼眸带笑,一脸的娇羞:“王爷,不如与小女子喝杯酒吧。”
“本王从不喝酒。 ”元祁冷冷说道,他转头看向那女子,那女子连忙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元祁转身一脸淡漠地又开口说道:“你坐的是本王侧妃的位置,让开!”
那女子还不死心,她咬咬牙又装作柔弱体贴的模样继续说道:“今日太后寿宴,侧妃理应陪在王爷身侧的,为何小女子未见侧妃的踪影?”
“唉——”那女子重重叹了一口气,心疼地看向元祁:“若是小女子陪着王爷定然不会乱跑,也不会独留王爷一人。”
她目不斜视地看着元祁的眸子,试图与元祁产生共情。
“无妨,本王愿意宠她,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月亮,本王都愿为她搏一搏。 ”元祁瞥向那女子,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当然,你愿意做什么也可以做什么。”
那女子听完元祁的最后一句话,心里暗自赞叹了一声:“本姑娘还是有魅力的。”随后她强压着心中的喜悦,两眼放光地问道:“王爷此言当真 ?”
元祁勾唇一笑,将那女子的酒杯递到了她的手里“ 当真!若是换了你,你去茅厕用膳,本王都不拦着,毕竟你与本王又有何关系?”
“王爷你——”听闻此言,那女子的小脸气得通红,嘴角不自然得向上抽搐。可碍于元祁的身份也不敢多说 ,只得强颜欢笑,她端着酒杯说了句:“王爷,小女子告辞。”
“菀儿快来!”元祁瞥见了站在人群后的陆菀,他连忙起身冲陆菀招了招手。
陆菀淡然一笑,朝他走来。
他将陆菀的杯子重新添上,抬头冲陆菀笑了笑:“这葡萄酒酿本王尝过了,回甘悠长,甚是好喝 ,菀儿也来尝尝。 ”
那还未走远的女子听闻此言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盯着元祁:你不是……从不饮酒吗?!
“好,多谢王爷。”陆菀淡淡说道。
她笑了笑,又继续问道:“今日如此热闹,怎么没见八王爷前来,他平日不是最喜欢人多的地方吗?”
元祁顿了顿,用手挡着嘴巴,小声说道:“今日也是太妃的生辰。”
“太妃?玉清观的那位太妃?”
“是。”
先帝死后妃嫔们大多殉了葬,有些妃嫔在先帝在位时就已经死了,而先帝在位时死掉的嫔妃大多都有子嗣,这些妃嫔各个死的蹊跷 ,众人心知肚明,这些事估摸着是与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有关 ,但先帝忌惮太后母家的势力,索性将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唯一活着能称得上太妃的就只有玉清观的那位了。
“ 他竟是八王爷的生母?”陆菀有些诧异,她与这位太妃,还有些渊源,只是没想到这位玉清观的太妃竟是元吉的生母。
“菀儿与她相识?”元祁将葡萄酒酿放在桌上的炉子上又温了温。
“不识。”上一世的事了,况且也只是听过,算不得相识。
元祁桀然一笑:“也对,太妃足不出户常居玉清观,菀儿又怎会见过她。 ”
再次听人提起太妃的名讳,倒是让陆菀想起了上一世的一桩旧事,此事或许可做一做文章。
那是陆菀被封为皇后的第二年,那天大概也如今日一般,是个寒风刺骨的冬天,桃夭兴冲冲地跑回昭华宫禀报,她听宫中资历老一些的宫女们说宫中尚有一个在世的先帝妃嫔,多年前就被发落到了冷宫,这才逃脱了殉葬,那妃嫔原本可以悄无声息的在冷宫度过一生。
可她听到先帝驾崩的消息后,也不知是大喜还是大悲,她竟然疯魔了,在冷宫嚷嚷着是皇后害死了梅妃,众人都当她有病,谁也不想招惹,也没人愿意理她。
陆菀听到这件事,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便趁着夜色,偷偷溜进了冷宫,谁知这嫔妃真的疯魔了,她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良嫔娘娘作证,是皇后害死了梅妃……良嫔娘娘作证,是皇后害死了梅妃……良嫔娘娘作证,是皇后害死了梅妃……”
陆菀去唤她,她也不理人,嘴里依旧念念有词:“良嫔娘娘作证,是皇后害死了梅妃……”
陆菀当她是真的疯魔了,也没再多管,后来便听说这位先帝的妃嫔死在了冷宫,如今细想,这件事当真是不简单。
这良嫔便是如今玉清观的良太妃,而梅妃便是元祁的生母,此事究竟如何,不如……让元祁去查?
陆菀计上心头。
寿宴结束,元祁回了他从前在宫里的住处,陆菀并没有急着去柳如是的玉如宫,而是绕道去了钟嫔所在的单粹宫。
“钟嫔娘娘安。”陆菀行礼道。
钟嫔连忙探头向门外看去,确定四下无人才将门带好,她单膝跪地抱拳恭敬地行礼:“副城主!”
陆菀伸手将她扶起:“最近宫中情况如何?”
钟嫔低头缓缓说道:“一切如常,只是前几日先帝身边的范公公失踪了,也不知与副城主调查之事是否有关联。”
陆菀若有所思地皱紧了眉头,她右手食指不自觉地在桌上敲打:“此事我会去查,辛苦你了。”
“不辛苦,若是没有副城主,我怕是已经曝尸荒野了。”钟嫔道。
那日太后的慈坤宫起火,太后惊恐万分,只见一个宫女冲进火海不惜被火烧伤将太后救出,太后下令赏赐该宫女,却见该宫女与她那亡妹有几分相像,太后认定这宫女便是亡妹转世来救她的,便认了这家世清白的宫女为养女,只是这宫女后来被皇上青睐,封为了钟嫔。
而这一切,都不过是陆菀刻意安排的一场戏罢了,这钟嫔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后被陆菀所救,收入了玄诡城,说起钟嫔那段凄惨的经历,还真是拜元邺所赐。
永丰十九年,元邺刚被封为太子,他受命去庆阳城镇压流寇,为了凸显他奋矜之容,能够胜任太子一职,他刚到庆阳便雷霆手段,集结了两万庆阳驻军直捣黑风寨,可强龙终究压不过地头蛇,再加上元邺未曾勘察敌情,最终黑风寨元气大伤,两万庆阳军命丧黄泉,活下来的也不过几人。
元邺害怕先帝问责,便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活下来的几名士官身上,说他们当中有人与黑风寨暗通款曲才害得两万庆阳军阵亡,最后那几名士官被问了责,吊死在了庆阳城门,而其中一名士官就是钟嫔的父亲,她母亲与父亲伉俪情深也在那一日跳水殉情了。
没了父母做依靠又背负了与土匪勾结的恶名,她与弟弟二人再也无法在庆阳城立足,只好忍痛远走他乡,谁知天降厄运,在流亡的路上,弟弟也与她走散了,她一人无依无靠走了许久才到了京都,原本是想着京都寻人多,或许有人能知道她弟弟的下落,顺便寻个差事,解决一下温饱。
可京都的大户人家招工一般都请熟识的牙婆介绍,或者请京都本地的人家,这样用起来踏实,即便出了错漏也好寻人,没有人愿意用一个流民。
陆菀遇见她的时候,她正蹲在墙角与街边的乞丐一同抢一个发霉的馒头……
“对了…”陆菀想起柳如是又开口道:“如妃心思单纯,她又有孕,宫中人心复杂,有劳你多照顾些。”
“是,副城主放心,我会多留意一些。”
“你也要顾好自己。”陆菀替钟嫔理了理衣襟,徐徐说道:“若觉得有危险,随时告诉我,我安排你出宫。”
“属下愿为副城主效力,万死不辞!”
皎月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框,小声说道:“侧妃,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陆菀又回头看了一眼钟嫔才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