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阚染

5、05、

　　周一，院里例行开会。

　　除了老生常谈的部分，还提到了市里医疗卫生事业与鹿源医疗集团的合作，合作单位就是他们712军医院。

　　“鹿源，这名字有点耳熟啊，”苏曼宁在笔记本上缓缓写上‘鹿源’二字，咬着笔尖思索半天，想不出所以然来，“我有臆想症不成？”

　　时以安一直沉默着，鹿源这个项目苏曼宁不熟，但时以安熟。

　　许久，时以安接过苏曼宁手中的笔，在后面补上三个字——陆源生。

　　“陆源生？”苏曼宁恍然大悟，用手捂着嘴悄咪咪地问，“这不是陆亦谭他爷爷？对哦，那一位当年就是搞医学研究的，这项目是他们家的？”

　　“鹿源当年是由国字辈的院士团队发起创办的，陆源生就是主要发起人，后来是由陆源生的儿子，也就是陆亦谭的父亲陆振南出资注册成立‘鹿源’医疗集团。”时以安顿了顿，“这个项目在北京，你想不起来很正常。”

　　以安敛了敛眉，这次跟市里的合作项目，怕也是陆亦谭的手笔。

　　果不其然，院长后来展示签署合作协议书的照片中，代表鹿源医疗集团出席的就是陆亦谭。

　　听众席有些嘈杂，有人认出陆亦谭了。

　　“烟烟，那不是你……男朋友吗？”

　　“烟烟，你男朋友来头这么大的吗？”

　　“顾烟男朋友这么年轻还这么帅啊？”

　　“假的吧，世间还真的有这么帅还这么富的人吗……”

　　“顾烟，请问一下这么优秀的男朋友怎么来的，国家统一发的吗？什么时候发？去哪里领？”

　　顾烟作为话题中心，则显得平静许多，显然是早就知情，她轻描淡写地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小声点，院长还在讲呢，我们回头再说。”

　　装腔作势。

　　苏曼宁抿了抿唇，把那一页笔记本撕了下来，揉成一团，“她还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得意什么，那陆亦谭还不是你不要的！”

　　时以安看向顾烟。

　　她穿着白大褂，优雅地靠在椅背上跟旁边的人攀谈，年轻貌美，阳光自信，坐在人群中出类拔萃。

　　如今的人生，似乎得到了命运的偏爱。

　　可谁又知道，往后余生，没了美貌和幸运，她又要如何面对和自处。

　　届时，又是怎样狼藉的人生。

　　时以安阖上笔记本，再也听不下去，“我先走了。”

　　以安走得太仓促，饶是苏曼宁再怎么粗枝大叶，也看得出最近的时以安有点反常了。

　　苏曼宁追了上去，廊上无人。

　　时以安跑得太快了，她跟不上。

　　她冲着无人的走廊大声吼道，“时以安，你在嫉妒！”

　　前面慌乱的脚步声突然停下。

　　“我没有。”

　　“你就是！”曼宁拐过弯，缓缓走向她，这些日子她不理解、不懂、不明白，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突然顿悟了。

　　相处了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不知道时以安是个虚伪到底的人，她知道时以安待人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对什么人真心，对什么人假意。

　　时以安的虚伪还在于她不管再怎么讨厌、厌恶一个人，都能穿着伪善的外衣去善待对方。

　　唯独一件事上，她针锋相对。

　　就是对陆亦谭。

　　再后来，她对顾烟的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而顾烟，不巧，恰恰是陆亦谭的女朋友。

　　苏曼宁走到她面前，“你还是喜欢陆亦谭对吧？”

　　时以安甚至没想掩饰，“跟这个没关系。”

　　“那是什么？”

　　时以安站立在她面前，双手握拳插在口袋里，口袋里面的那一层被她抓成一团，面对苏曼宁，她从来没想隐瞒，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太了解他了。”

　　“然后呢？”

　　“顾烟会成为第二个我。”

　　苏曼宁不解，“什么意思。”

　　时以安抿了抿唇，“现在的顾烟阳光自信，意气风华，那离开他以后呢？”

　　说的是顾烟。

　　也是曾经的时以安。

　　苏曼宁拧眉，“第二个你？可当时明明是你不要他的啊……”

　　时以安冷笑，“过程和结果，哪个更关键？”

　　苏曼宁不明白她的意思，“好，这个依你，那你当时又是何苦？”

　　时以安摇了摇头。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任何人解释过为什么。

　　“时以安！”苏曼宁拽住她，“这么多年了，你始终没有给任何人答案，就那么不明不白的走了，你就没想过那个天之骄子心里会有多挫败多不甘愿吗？”

　　时以安看着苏曼宁，眼里流露出异常复杂的情绪。

　　可苏曼宁看不懂，“我甚至怀疑陆亦谭这一趟就是想报复你，报复顾灿，报复顾烟！”

　　“不可能。”时以安很确定，“我没有亏欠他。”

　　“他陆亦谭哪里不好，被你莫名其妙退婚了还不算亏欠？”苏曼宁满脸不解，不管陆亦谭如今怎么想怎么做，一开始错的都是时以安，即便她是时以安的好姐妹好闺蜜，她也无法理解，“杀人犯都有判决书，为什么他没有？”

　　“我就是想不通，到底为什么？你那么喜欢陆亦谭，你俩情投意合早有婚约，为什么说分手就分手，逃婚去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哪怕去忤逆生你养你的父母！而他……他甚至还给不起你你想要的？时以安你有病吧？”

　　“对，我有病！”时以安说话很少这么厉害，“你说我想要的？你了解我吗你就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时以安的唇角出现了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容。

　　这种冷笑，叫苏曼宁害怕。

　　“你觉得门当户对，他们想要互惠互利，大家都有理由都有动机，可我呢？”时以安看着苏曼宁，像是在质问她，又像是在深刻地自我剥析，“我只是想要一份非我不可，非我不要的爱情我就错了吗？我要的那么纯粹，我不管他是谁，他可以是任何人，他什么东西都不需要给我，我自己都有，我只要他能给我全心全意的、毫无保留的爱，我做错了吗？”

　　“……”

　　苏曼宁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时以安单纯，偏执。

　　*

　　合作很快达成。

　　由鹿源医疗集团的18名院士专家团队将在市里开展为期14天的义诊活动，整个医学阵容涵盖各医学领域和疾病谱。

　　义诊设在医院门诊部，前来义诊的专家都是各自领域里的佼佼者，院里的医生一有空就往门诊部跑。

　　以安手上病人多，手术安排得也紧凑，本身就累，实在没精力也没那个心思往那跑。

　　避开人多的电梯，以安选了一个货梯——

　　电梯门刚开，以安就觉得头疼。

　　陆亦谭之前也来过医院几次，跟签约的院士专家一起来开会，要么谈方案要么做讲座宣传，像今天这么形单影只的，倒是第一次。

　　很明显，他今天是因私而来。

　　两人对视。

　　以安很快避开。

　　他伸手替她挡住了电梯门。

　　以安犹豫了半晌。

　　他也等了半晌。

　　以安双手插兜，缓缓走进电梯。

　　一步半。

　　他侧身站在内侧，等她进了电梯后松开手。

　　电梯门阖上。

　　她抬头看着电梯上红色数字变换。

　　“时医生最近很忙？”他先打破了沉默。

　　时以安没有回答。

　　若不是看在顾灿和顾烟的面上，她先前压根不会正眼看他。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眼下，他低头看她，她扭头看向电梯数字板，神态上一贯的倔强要强。

　　可能是刚做完手术的原因，头发盘起来，露出右耳下的纹身。

　　船锚啊，挺好看的。

　　陆亦谭收回眼神，“这次的专家团队里有Kenneth，林友厚，朱志飞，罗金成等人。”

　　没有回应，依旧是沉默。

　　陆亦谭哑然失笑。

　　她不为所动。

　　电梯门开。

　　时以安率先走出去。

　　临出门之时，陆亦谭又补了一句，“当年答应过你的事情，决不食言。”

　　时以安脚步一滞。

　　他还提当年。

　　还有刚刚那阵让人恼怒的笑声。

　　时以安唇角微抽，又退回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之际，时以安狠狠给了陆亦谭一脚，“我去你妈的。”

　　陆亦谭被猛的一脚踢得脚软，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但这却是两人重逢以后第一次正面相处。

　　不必装模作样，也不必虚情假意，真实的情感流露。

　　之前一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愤怒和恼火。

　　真实，热切，让人怀念。

　　陆亦谭刚想说话，电梯门开了。

　　然后时以安头都没回就走了。

　　陆亦谭直起身子。

　　想跟上。

　　却一步都没动。

　　腿是真的有点疼。

　　而且她看来也不领情。

　　*

　　知道陆亦谭会去科室找顾烟，以安没有回科室，而是选择绕一圈从另一个电梯下楼去门诊部。

　　今天的门诊部一样人满为患。

　　除了国内的顶级院士专家，还包括美国UCLA、哈佛大学麻省总医院、美国普林斯顿大学、香港大学、香港仁安医院、澳门科技大学等国际一流大学医学中心、医疗机构的优势学科的著名专家。

　　“阵容也忒强大了吧，陆亦谭这次是真下血本了。”苏曼宁老远就看见时以安了，避而不谈先前的不愉快，“许延不是说你刚下手术，脑子缺氧要歇一会儿吗？”

　　时以安只当没听见，“Kenneth教授今天有来吗？”

　　“有，不过去准备待会儿的讲座了。”苏曼宁看了一下手表，“再过十三分钟。”

　　“我那几个想拜访的教授都出诊了，我们先去听会讲座吧。”Kenneth教授是感染科的专家，她们还有一些专业方面的局限，需要去请教他。

　　“听说Kenneth教授看了我们的防止术后感染的17个影响因素，点名要跟咱们俩聊聊。”苏曼宁掐了掐时以安的手臂，“赚到了！”

　　时以安吃痛，“你干嘛！”

　　“痛不痛？”

　　“你说呢？”

　　“痛啊，那就是真的咯！”苏曼宁咯吱咯吱笑，“K教授的指点啊！”

　　时以安揉了揉被掐的位置，拧着眉头没说话。

　　五年前，陆亦谭第一次跟她提起公立医院与民营医院的合作计划，即发挥政府办医主体责任，高位引进鹿源高端医疗资源，致力于构建更为安全、科学、高效的现代医院管理制度。

　　那时候还只是一个想法，初见雏形，他跟她侃侃而谈，比如通过国际化创建和制度梳理，医院管理更加规范化、精细化、科学化；比如不断优化医疗服务流程，促进国内医学研究；再比如把高端医疗专家请进来，促进当地医疗事业发展……

　　谁都以为他说说而已，只有她信他，还向他漫天要价，她要林友厚，朱志飞，罗金成，甚至还想要Kenneth这种国际级著名专家。

　　彼时，他人名都记不全就夸下海口：请，通通都请到你时大医生面前，跟你面对面学术交流。

　　五年过后，物是人非。

　　但，他允诺她的，却做到了。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做了多少努力，才能把这么大的项目谈拢，把选址医院选在乔城，把这些国际著名专家请到712来。

　　她只记得分开的时候。

　　他说，并没有非她不可。

　　他说，即便不是她，他也会像对她一样对待另一个人。

　　那么，现在。

　　他是不是也会像当时对她一样对待顾烟。

　　说不嫉妒是假的。

　　但嫉妒的同时，她又舍不得心疼顾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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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公司来了好多98年的小弟弟小妹妹。
突然觉得自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