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分贝的声音》可乐炖南瓜

1、医院

　　2018年4月
　　早春的风多少带了些温度，不像隆冬那般风不扎人死不休。饶是这样，顾南依旧给莫一禾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末了还试图再系上一条厚围巾。
　　“够了啊。”莫一禾嫌弃的把围巾推开：“再裹成粽子了。”
　　顾南举着围巾往她脖子上圈：“说得好，粽子才几层衣服？还不是被冰箱冻得梆硬，所以你也觉得自己穿的薄对吧？”
　　无理取闹。
　　莫一禾想像小说里的主角一样高冷并无语的看着老妈子一样的女朋友，结果这一眼正对上顾南亮晶晶笑吟吟的眸子，她一下没绷住，和顾南一起笑了个前仰后合。
　　鹅鹅鹅了许久，莫一禾才勉强止住这股莫名其妙的笑意，趴在笑瘫在沙发上的顾南耳边，一脸高冷的悄声说：“还记得你跨年时问我的问题吗？”
　　顾南一脸你有病的表情推着她：“别压我，热死了！”
　　哟，现在知道粽子有多烫啦？莫一禾幸灾乐祸的想，然后一用力，把身下的人捂得更结实，并继续故作高深：“就是那个让我翻白眼的问题。”
　　“你问我，一分贝是花开的声音，五分贝是叶子落下的声音，十三分贝是灯泡的嗡嗡声，二十分贝是在耳边说悄悄话的声音，那么一百分贝是什么声音呢？”
　　“现在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2017年9月
　　B市并不是什么一二线的大城市，对于它所属的省份而言，像是每张卷子上都会出现的选择题一样普普通通，还不是压轴的。就算如此，B市第一医院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连工作日的号都能排队到下午。
　　倒不是因为第一医院在本市本省有多厉害多著名，而是因为B市周围的县级市与各类村庄，林林总总十几来个，都把离他们最近的B市当做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代表。
　　毕竟是方圆好几里地里最名正言顺的城市，所以连B市医生开出的同款感冒药都比自家县城医生开的药靠谱牛逼。
　　所以大家默契的认为，既然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那么他们就不能把本钱交给县里不靠谱的医生挥霍。所以方便快捷还高大上的B市成了最好的选择。
　　并且这种默契很快延伸到了工作买房教育等民生大计方面。
　　于是汇聚着十几个县城村子的病患的B市第一医院向来背负着排队多又长的骂名，并且各色医生鱼龙混杂，没个人脉关系都不一定能搞到那个科室最靠谱医生的姓名。
　　但是顾北柳她爸顾笙搞到了。
　　为了搞到靠谱的医生给自己的侄女看病，这位年过四十的中年糖尿病患者陪领导喝酒喝的烂醉如泥，血糖指数再创新高。
　　顾北柳为此气的七窍生烟。须知糖尿病这病可大可小，要是控制的好，生命财产生活就不会受到大影响，要是控制不住崩了盘，来势汹汹的并发症顷刻间就能要了人的半条命。
　　但并发症这事不是必然性事件而是概率性事件，所以顾笙对此不以为然，还愤怒的把顾北柳科普给他的并发症后果称作咒他死。闻言顾北柳气炸了，和她爹冷战了整整一天。
　　后来冷静下来的顾北柳说：“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和我妈考虑。求求你悠着点，我一点也不喜欢孤儿和寡妇这俩词。”
　　顾笙愤怒的说：“你别咒我！！”
　　顾北柳：“…………”
　　顾笙苦口婆心：“还有，爸爸给你讲过很多次，要先会做人，在会学习。你说你学习那么好，你不会做人有用么？”
　　顾北柳：“我担心你的身体和我会不会做人有关系吗？”
　　顾笙怒吼：“有关系！你表姐顾南现在就躺在医院里等着做手术！我为了她只能托人找关系！她是你二大爷、是我亲哥哥的孩子！我哥把她托付给我我能不对她负责到底？！我要是不负责我还是人吗？！”
　　顾北依震惊了。
　　听听这感天动地的言论，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南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而顾南已经身患绝症，命不久矣了呢。
　　而事实顾南是个父母双全却死皮赖脸的赖在别人家住，仅仅需要动一个胃部的小手术就要让别人一家鸡飞狗跳的存在。
　　然后顾北柳就因为这个表姐被顾笙歪解成了“小肚鸡肠容不下姐姐”的恶毒女二号。最终这场谈话以顾北柳的摔门而告终。

　　两天后，单方面和顾笙冷战的顾北柳被顾笙拉到了医院门口。
　　“你姐姐今天下午刚来住院，我工作忙也没来得及过来帮她。手术就在明天，虽然是个小手术，但咱毕竟还得过来看看，瞅瞅有什么能帮忙的么，，，，”顾笙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突然把顾北柳拽来医院的理由，斜眼一瞅，顾北柳跟在自己后头啪啪剁着地，走的一步一个坑。
　　顾笙瞎了一样装听不见，一脸失忆的微笑和顾北柳聊天，妄图拯救一下顾北柳拉到地上的脸，免得一会儿姐妹俩见面了尴尬：“学校好不容易放了假，准备干点什么？要不要爸爸陪你出去玩？”
　　顾北柳一听脸拉得更长了：“我们放假时间不到48小时，结果你带我来医院玩？”
　　顾笙噎了一下，试图垂死挣扎：“怎么说都是你姐，你该来医院看一下，毕竟，，，，”
　　“毕竟以后还能相互照应的就剩下我俩了。”顾北柳不用脑子都知道顾笙要说什么。她抓了抓头发，面对亲爹这波强买强卖的操作实在憋不出来什么好话来：“爸，你把别人家的孩子当亲闺女照顾我没意见，但你没理由强迫我做到和你一样的程度，，，”
　　眼看着顾笙的脸冷下来，顾北柳忍了一下，才把下句话憋回去：都这么大人了，做白日梦有意思吗？
　　别的不说，顾南来他们家两年，生生把顾北柳妈妈气出胃病来。就凭这点顾北柳就能把顾南连人带铺盖卷行李箱一巴掌抡回她自己家。还和谐相处？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还有，就顾笙那颓废样儿，还互相照顾？以后她不像现在这样死粘着她们家她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顾北柳只能在肚子里默默吐槽。因为顾笙不许别人说他老顾家不好----哪怕他亲哥哥连商量都没商量就直接把闺女顾南扔过来，这位哥哥依旧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连带着考倒数逃课上网吧的侄女顾南都变成了“只是不小心走了弯路，来个人引导引导就能走出去”的乖乖女。
　　他竖着全身的刺，固执的守着他以为的净土，连对妻子女儿都不肯泄露半分。
　　结果顾北柳被她爸薅押送到病房，却没有看见乖乖女，病床上只有凌乱的被子和针头。
　　顾北柳看见她爸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子爆出来。

　　同一时刻，医院天台。
　　顾南并不知道自己又把顾笙惹生气了。住院半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得，顾南觉得又烦又闷，看到天台门没关严就毫不犹豫的上去吹风降火气。
　　手机嗡嗡震动着，顾南瞟了一眼，懒洋洋的接起，送到耳朵边应了一声：“怎么了？”
　　电话那头立马传来一串如释重负的脏话：“操，两天了两天了你他妈终于诈尸了，你要是再晚五分钟接我电话我就准备去联系火葬场考虑把你埋哪了。”
　　顾南咧咧嘴：“江知舟，你画画画傻了？火葬场还能管人墓地的生意？”
　　江知舟：“，，，，，，”
　　江知舟：“这不重要。重点是你都他妈在医院检查两天了，到底怎么回事？什么病需要查这么久？”
　　江知舟：“而且走了两天都没告诉我一声？什么情况？真他妈出事了？？？”
　　江知舟和顾南同校不同班，他们的缘分始于一瓶过期的可乐。
　　江知舟家是开书店的，店面就在学校附近。为了方便窝在书店看书的各路学生，书店还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冰柜，里面装满了各色饮料。高一寒假期间书店与冰柜皆生意冷淡，高一的江知舟干活就开始蔫了吧唧，结果没注意把一瓶准备扔的过期可乐当成好可乐装进了冰柜。那段时间也刚高一顾南天天来书店看漫画，对冰柜的饮料不疑有他，买后连喝大半瓶，然后光荣的拉了肚子。
　　就因为这破事，她俩关系渐渐变好，成了彼此的狐朋狗友。
　　狐朋狗友江知舟本来以为她会面对一个复杂的病名和一个失落的顾南。所以她连安慰的话都百度好了，此刻一边开着扩音一边开着相册准备念那些截图里煽情的尴尬台词来活泼气氛。
　　结果她就听见顾南悠哉游哉的说：“我要说我在家里玩了两天手机你信吗？”
　　江知舟酝酿的情绪一下子被这句话泄了气，泄掉的气没有飞走，直接顺着顾南的话吼出来：“我信个屁！你要真玩了两天手机不会不接我电话！”
　　顾南持续了两天的烂心情被江知舟的两句大吼喊得烟消云散，她很轻的笑了一声，话语里一贯的懒意总算少了几分：“真的，不骗你。我小叔要出差，没法带我来医院，另外两位的脾气你也知道，所以不得已才耽误了两天。我真在家里玩了两天手机。没联系你是想着你要准备期中考试，不好刺激你，免得你考不好，家里连画都不让练。”
　　这个语气和这个理由都很正经，江知舟勉强信了：“行吧，本宫大度，原谅你这一回。不过你这么扯了半天，到底是啥病啊？”
　　“胃息肉。”顾南长腿一伸，直接跨坐在天台的栏杆上，抖着腿晃来晃去：“医生说有癌变的可能，所以要做个小手术。”
　　江知舟瞬间拖长声音：“癌---变-----？？？”
　　“打住！”顾南喊：“不是必然事件，可以扼杀在摇篮里！所以你不用提前哭丧！”
　　江知舟痛心疾首：“给你说别老天天吃泡面喝冰水你不听！非要一次性吃完一辈子的量！现在好了吧以后都不能吃了。这让我还怎么带你来我们宿舍开泡面趴体！”
　　“你担心个屁。”顾南道，“怎么就不能找我？我吃啥喝啥有人管吗？”
　　此话一出，对面没声了。顾南喂了两下江知舟才含含糊糊的开了口：“别喊了，电话没断。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顾南直觉这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问题，但又贱歪歪的想知道是什么问题，不上不下的卡了两秒才憋了句：“你说。”
　　江知舟：“那个，你爸妈这次总该过来了吧？”
　　顾南：“。。。。。。。”
　　顾南：“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行为吗？”
　　江知舟哼哼唧唧：“雷区蹦迪？”
　　顾南：“不，雷区投手榴弹。”
　　江知舟哑了三秒，没有憋出来任何话。
　　虽然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但很明显顾南现在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没有合适的契机她说的再多都像事不关己的灌鸡汤。所以她生硬的转了个话题：“你看那个月亮它又大又圆。”
　　顾南瞅了眼红彤彤的落日，对着电话骂了声你有毒。
　　正是夕阳最热烈的阶段，全世界都被拢在那热烈的橘红之下，遥远的地平线处悄悄伸出一线深沉的蓝，与天空的橘衔接出绚丽的紫。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所有人都神色匆匆，急不可耐的往家里赶。
　　天黑了，总归是要回家的。
　　天台没人，但顾南还是猛地低了低头，刚想再顺着江知舟的话扯扯淡，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真的是哐当一声巨响，顾南扶着栏杆的手都感到了震颤。
　　顾南有个毛病，周围声音一大必备吓到，吓到了必定狠狠哆嗦一下。
　　用江知舟的形容，那不叫哆嗦，那叫痉挛。
　　于是顾南一个痉挛，手机直接脱手，向着楼下直直的坠去。